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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亦佛亦魔

2024-06-15 09:22:34 作者: 鳳歌

  回到東宮,卻知谷王來訪。樂之揚在書房外等候良久,谷王才怏怏出來,他臉色發白,目光沮喪,直愣愣地從樂之揚身邊走過去,仿佛行屍走肉一般。

  樂之揚進了書房,朱允炆負手低頭,正在來回踱步,見到他勉強擠出笑臉,詢問朱元璋留他作甚。

  樂之揚只說演奏樂曲。朱允炆聽了有些失望,過了半晌,忽地說道:「道靈,你我坦誠相見、戮力同心,來日我登臨大寶,一定不會虧負你的。今天燕王弄鬼,你沒當上道教的宗長,沒關係,我當了皇帝,你就是我的國師。」

  樂之揚嚇了一跳,忙說:「國師都是白鬍子老公公,小道嘴上無毛,做國師還不笑死人了?」

  朱允炆啞然失笑,打量他片刻,笑道:「不錯,你小小年紀就做道士,少了許多人間的樂趣。這樣吧,待我登基,賜你還俗。嗯,你為人聰明,又會武功,我讓你當錦衣衛的統領。你別小看這個官兒,縱是王侯將相,見了你也要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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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自覺知人之明,說完撫掌大笑。樂之揚聽了這話,起初只覺好笑,可轉念一想,若能成為天子近臣,豈不多了幾分接近朱微的機會。

  一念及此,他心中火熱,無端生出許多痴念。朱允炆又勉勵幾句,留他處理政務,到了傍晚時分才放他出宮。

  樂之揚騎在馬上,晃悠悠出城,沒到山門,就有小道士攔住說道:「師叔祖,有人找你。」

  「誰啊?」樂之揚還沒下馬,便聽有人笑道:「無量壽佛,貧僧靜候多時了。」

  樂之揚應聲抬頭,只見沖大師白衣瀟灑,丰神飄逸,立在道觀之前,宛如一尊玉人。

  樂之揚吃了一驚,看了看四周,低聲問道:「你來幹嗎?」

  「沒什麼!」沖大師笑笑說道,「聊天敘舊,討教一點兒玄機。」

  樂之揚道:「你是和尚,我是道士,有什麼好討教的?」沖大師道:「道貴守一,佛法不二,老子過函關,化佛陀,白藕青蓮,本是一家。」

  這些教中淵源,樂之揚一概不知,他所擔憂的是沖大師知道他的身份,一旦泄露出去,便有滅頂之災。

  樂之揚瞪著沖大師仔細打量,後者笑容和藹,不露半點兒心思。樂之揚揣測不透,只好說:「好,那麼觀里請!」

  「不用。」沖大師笑道,「貧僧有一個好去處,仙長可願與我同行。」

  他言語恭謙,仿佛和風細雨,樂之揚卻聽出其中威脅的意味。一時間,他心裡轉了好幾個念頭:沖大師依附晉王,絕非心血來潮,陰謀得逞之前,料他也不會和自己翻臉。二人在「陽明觀」會面,有道士親眼目睹,自己若有長短,沖大師也脫不了干係。如此看來,大和尚應無歹意,再說了,自己若不赴約,未免示弱於人,不是大丈夫的氣概。

  想到這兒,樂之揚笑道:「好啊,大師帶路。」沖大師笑了笑,翻身上馬,帶頭向前。

  兩人駢騎疾馳,均不做聲,不多時到了秦淮河邊。

  是時間,天色向晚,星月稀微,河面上畫舫飄蕩、笙歌不絕,兩岸星火點點,一片繁華氣象。沖大師駐馬河邊,似有所待,樂之揚忍不住問道:「大和尚,你搗什麼鬼?」

  沖大師擺了擺手,指著上遊河面,樂之揚注目望去,一隻白篷船兒悠然劃來。沖大師下馬笑道:「來了。」

  白船靠岸,跳下兩個男子,挽住二人馬韁。沖大師洒然上船,遙遙招手道:「馬兒交給他們,咱倆夜遊秦淮。」。

  「游個屁!」樂之揚啐道:「和尚道士游什麼秦淮?」

  沖大師笑道:「你是道士麼?」樂之揚一愣,反唇相譏:「你也算不上和尚。」沖大師大笑,拍手道:「既然如此,何妨一游?」挑開帘子,當先鑽入船篷。

  樂之揚退縮無門,硬著頭皮下馬上船。他氣貫全身,挑開簾帷,心想對方若有異動,立刻動手反擊。

  誰知一切安好,篷內軒敞明亮,陳設玲瓏雅致,翠壺烹茶,玉爐焚香,紅木几案擺放精緻點心。沖大師盤膝而坐,如聳玉山,一位青衣少女小心翼翼地為他斟茶,少女膚光賽雪,眉目如畫,眸子亮如點漆,眉宇間自有一股風流不盡之意。

  樂之揚不覺呆住,沖大師笑道:「仙長放心,和尚說話算話,今日只聊天、不打架。」

  樂之揚自覺疑心太甚,不夠灑脫,當下微微一笑,大剌剌坐下。少女移上來斟茶,樂之揚擺手道:「不用,我坐坐就走。」少女似如無聞,仍將茶杯斟滿,樂之揚只好說:「謝過。」少女沖他一笑,仍不做聲。

  船隻盪向波心,透過兩側窗戶,河上景象歷歷可見。沖大師忽而笑道:「樂之揚……」樂之揚一驚,轉眼瞪視少女。沖大師笑道:「放心,她聽不見的。」

  樂之揚驚道:「她是聾子?」沖大師點頭道:「還是啞巴。」樂之揚又是一愣,打量少女,心中不勝惋惜,忍不住問道:「她什麼人?」

  沖大師道:「秦淮河上,還有什麼人?」樂之揚道:「她是此間的失足女?」沖大師笑道:「此女綽號『石姬』,又聾又啞,混沌有如頑石,吹拉彈唱一竅不通,唯有一樁好處,在她之前可以暢所欲言,不用擔心泄露一字。」

  「好一個花和尚。」樂之揚嘖嘖說道:「當和尚嫖妓,你也不怕犯了色戒?」

  「淫者見色,空者見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沖大師殊無愧色,侃侃而談,「《金剛經》有雲,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所謂佛門戒律,也如夢幻泡影,只有庸俗凡僧,才會畫地為牢、一葉障目,不見大光明,難得大自在。」

  樂之揚道:「吃喝嫖賭,也是自在?」沖大師道:「自在心得,不假外求,吃喝嫖賭,只是身外之物,得之如穿衣,失之如脫鞋,穿衣脫鞋,何足道哉?」

  樂之揚呸了一聲:「花和尚,歪理真多。」沖大師笑道:「成佛成魔,一念之間,歪理真如,一紙之隔。」樂之揚道:「你是魔還是佛?」沖大師道:「進而為魔,退而為佛,亦佛亦魔,非佛非魔。」

  「行了行了。」樂之揚只覺頭暈,擺手說,「花和尚,老實說,這條河上,你到底有多少相好?」

  沖大師面露嘲笑:「和尚沒有相好,樂之揚你的相好倒是不少。」

  「胡扯!」樂之揚心中有鬼,勉強笑道,「我有什麼相好?」

  「怎麼沒有?」沖大師屈起手指,「葉靈蘇算一個,昨晚周王府的女子算一個,足下左右逢源,真是可喜可賀。」

  「周王府的女子?」樂之揚迷茫道,「誰啊?」

  「你不知道?」沖大師注目看他,見其不似作偽,方才說道,「若非那個女子攔我,以你的本事,怎能全身而退?」

  樂之揚越發驚疑,想了想,拍手說道:「啊,是她?」

  「誰啊?」沖大師問道。樂之揚瞥他一眼,笑道:「葉靈蘇啊,她近日武功精進,正是你的對手。」

  「不對。」沖大師輕輕搖頭,「葉靈蘇出身世家,武功光明磊落,昨晚那個女子,行事詭譎,處處透著邪氣。她的能耐不似武功,倒似邪術,和尚自問淺陋,當真聞所未聞。」

  「我知道了。」樂之揚拍手笑道,「大和尚你這麼詆毀人家,一定是吃了大虧。」

  沖大師笑笑,不置可否。樂之揚越發篤定,問道:「那女子什麼模樣?」沖大師默默搖頭。

  樂之揚暗暗吃驚,他深知沖大師的能耐,看樣子,大和尚不但吃了虧,還連對手的模樣也沒看清,如其所言不虛,這女子又是何方神聖?

  他思索未已,忽聽沖大師又道:「那女子且不說她,樂之揚,你為何假扮道士?」

  「你呢?」樂之揚笑道,「你又為何投靠晉王?」

  沖大師微微一笑,伸出手來,指尖瑩白如玉,點了茶水,在几案上寫一個「名」字,說道:「你隱姓埋名,原因與名無關。」

  他信手抹去,又寫一個「利」字,「你性情曠達,不是逐利之徒,故而與利也無關。」於是又將「利」字抹去,再寫一個「權」字,「你身份可疑,權位越高,危險越深,譬如累卵,終有傾覆之日。」

  沖大師又抹去「權」字,看了樂之揚一眼,笑吟吟寫下一個「情」字:「為情所困,情非得已,你的苦衷是這個嗎?」

  樂之揚的心子怦怦狂跳,臉上強作鎮定:「胡說八道,你知道什麼?」沖大師渾不理睬,自顧自說道:「為情所困,必有傾心之人,你混跡王侯,那女子必在王侯之家。名姬采女?郡主王妃?按圖索驥,不難查個明白。」

  他料事如神,樂之揚幾乎喘不過氣來,吃吃地說:「我怎麼樣不用你猜,你的陰謀詭計,我倒是一清二楚。」

  沖大師喝一口茶,笑道:「這麼說,你都聽見了?」樂之揚道:「什麼?」沖大師反問:「你去周王府幹什麼?」

  樂之揚看他神情,腦中靈光一現:「你說燕王的身世?」沖大師猛然抬頭,訝然道:「這個你也聽到了?」樂之揚心念急轉:「大和尚,你挑唆晉王,借太孫之手除掉燕王?」

  「挑唆不敢當。」沖大師淡淡說道,「晉王知道燕王的身世,又想除掉這個心腹大患,自己不便出手,只好假手太孫。」

  樂之揚道:「這麼說,孝慈皇后的遺教也是你偽造的了?」

  「遺教的事你也知道?」沖大師越發驚訝,「呵,誰說那遺教是偽造的?」

  樂之揚大吃一驚,衝口而出:「遺教是真的?」

  沖大師笑道:「碩妃之死,本是孝慈一手造成,她又豈會坐視燕王得志?她不止留下遺教,還有遺言脅迫皇帝,如不然,燕王雄才大略,太子死後,朱元璋為什麼不傳位給他?」

  樂之揚奇怪道:「碩妃和孝慈皇后有仇嗎?」

  沖大師笑道:「皇帝的女人,誰得到寵愛,誰就是仇人。碩妃得寵,自然也是皇后的仇人。」

  樂之揚盯著沖大師上下打量,狐疑道:「花和尚,你怎麼知道這些事?」沖大師漫不經意地道:「只因論輩分,碩妃算是我的長輩。」

  「啊!」樂之揚衝口而出,「她也是蒙古人?」

  沖大師點了點頭,嘆道:「她本是我族的奇女子,可惜佳人薄命,到底未得善終。」

  樂之揚只覺不可思議,呆了半晌才道:「燕王真是朱元璋的兒子?」沖大師笑了笑,說道:「這個麼,恐怕只有碩妃知道。」樂之揚皺眉道:「她已經死了。」

  「死了才好。」沖大師拍手大笑,「這叫死無對證,燕王永遠也別想洗刷嫌疑,洗不掉嫌疑,就當不了皇帝。」

  樂之揚看他片刻,忽道:「你怕燕王?」沖大師點頭道:「出家人不打誑語,如果燕王做了皇帝,我大元再無南下之日。」

  他坦然承認,樂之揚微感意外,想了想又問:「那麼晉王和太孫呢?」沖大師輕輕放下茶杯,漫不經意地道:「土雞瓦犬,何足道哉。」

  樂之揚笑道:「原來你也有怕的,我只當你目空一切,誰也不在你眼裡。」

  「過獎,過獎。」沖大師笑道,「普天之下,但有四個半人,貧僧萬萬不敢小覷。」

  「哪四個半人?」樂之揚好奇問道。

  「一是家師淵頭陀。」沖大師神情肅然,「九淵九審,禪機如神。」

  樂之揚笑道:「然後呢?」沖大師道:「二、三兩位是朱元璋父子,朱元璋雄韜偉略,有再造華夏之功,朱棣才雄心忍,直追漢武,若其得志,當是不世之勁敵。」

  「這也說得過去。」樂之揚想了想,「第四個是不是梁思禽?」

  「不錯!」沖大師盯著樂之揚,似乎有些驚訝,「西城之主變化如龍,貧僧晚生數年,沒有親眼目睹他的風采。但家師對他推崇備至,家師法眼通天,他看中的人一定不假。」

  樂之揚想了想,問道:「還剩半個是誰?席道長麼?」

  沖大師搖頭,樂之揚又問:「雲虛呢?」沖大師淡然道:「雲虛雲虛,雲浮心虛,靈鰲島上我一激便走,又算什麼了不得的人物?」

  樂之揚道:「鐵木黎呢?」沖大師仍是搖頭,樂之揚又說了幾人,沖大師始終搖頭。樂之揚想了又想,嘆道:「究竟是誰?我可猜不出來。」

  沖大師注目看他時許,忽地伸出手來,指著他鼻尖笑道:「剩下半個,就是足下你了。」

  樂之揚大吃一驚,乾笑道:「大和尚,你消遣我麼?」

  沖大師搖了搖頭,說道:「貧僧生平行事,謀定後動,極少遭遇挫折。可是鰲頭磯、無雙島,兩度敗在你的手上,幾乎困死荒島,不能返回中原。你說,我還敢小覷你嗎?只不過你年紀尚小,羽翼未豐,所以只算半個。」

  樂之揚聽得心花怒放,拍手道:「大和尚,承蒙誇獎,慚愧,慚愧……」嘴上謙虛,臉上卻沒有半點兒慚愧的意思。

  沖大師笑道:「你無須慚愧,貧僧見識不差,可在少年人中,從未見過足下這樣的奇才。你本是天上飛鷹,不該久居人下,依貧僧之見,與其遮遮掩掩,莫如率性而為,干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

  樂之揚越聽越不是味兒,疑惑道:「大和尚,你無事獻殷勤,到底什麼意思?」

  「還不明白?」沖大師古怪一笑,「你我與其爭鬥,不如攜手。」

  樂之揚連轉數個念頭,忽地衝口而出:「啊,你要我背叛太孫、投靠晉王?」

  「晉王算什麼?」沖大師輕哼一聲,「你我攜手同心,大明的天下也是掌中之物。」

  樂之揚心子砰砰亂跳,瞪了和尚半晌,搖頭說:「你瘋了,我可不做蒙古人的走狗。」

  沖大師笑道:「足下通達之人,何苦拘泥不化。漢人未必都是聖賢,胡人未必都是禽獸,只要是人,便可教化。大元之敗,敗在華夷之見,倘若復興,勢必痛改前非,一如大唐太宗,視華夷如一家,安四海,和萬邦,勵精圖治,天下太平。」

  「說得好聽。」樂之揚微微冷笑,「我一個字兒也不信。」

  「不信也罷。」沖大師漫不經意,徐徐說道,「只不過,你若暴露身份,太孫不知作何感想?」

  「訛人麼?」樂之揚冷笑一聲,「你的身份也不清白。」

  「你我不同!」沖大師笑了笑,「我要走便走,決不遲疑,你心有所住,未必放得下那一位姑娘。」

  「什麼姑娘?」樂之揚嘴上否認,一股熱血卻衝到臉上,沖大師注視他半晌,忽地哈哈大笑。樂之揚麵皮發燙,心中閃過朱微的倩影,一時心緒萬千,紛亂如麻。

  窗外靜水深流,平緩如鏡,燈火映照其間,泛起迷離微光,歌聲從遠處的畫舫悠悠飄來,婉媚動人,撩人思緒,樂之揚想起朱微撫弄瑤琴,吟唱《杏花天影》的景象,心中恍恍惚惚,陡然憤激起來:「這天下是誰的,跟我又有什麼關係?只要和小公主在一起,我什麼也不怕,什麼也不在乎。自從進了京城,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大和尚不是善類,我說幾句鬼話兒哄哄他就是了。」

  他定一定神,忽而笑道:「大和尚,朱元璋不是我爹,你我也沒有不共戴天之仇。誰當皇帝都一樣,既然這樣,我幫你也沒什麼。」

  沖大師不料他如此痛快,驚訝道:「樂老弟,你果然識時務,好,咱們擊掌為誓。」樂之揚笑道:「好啊。」兩人伸掌互擊,齊聲大笑起來。

  談笑間,船隻離開河心,斜斜流向岸邊,樂之揚怪道:「靠岸了麼?」

  「非也。」沖大師淡淡說道,「我約了一位故人。」

  說話間,船靠岸邊,樂之揚透窗看去,岸上黑乎乎站立一人。那人稍一猶豫,縱身上船,挑開帘子鑽了進來。

  樂之揚打量來人,見他三十不到,白面無須,眼鼻深刻,一身青衣小帽,看似頗為平常,然而氣宇軒昂,精彩照人。

  青衣人掃視船內,愣了一下,衝口而出:「道靈仙長!」樂之揚嚇了一跳,瞪著對方說不出話來

  來人看出他的心思,忙說:「昨晚駙馬府,小人見過仙長。」樂之揚絞盡腦汁也想不出該人,遲疑道:「你是……」

  來人笑道:「小人鄭和,忝在燕王府執事,昨晚服侍千歲,有幸目睹仙長的風采。」樂之揚聽說他來自燕王府,登時心驚肉跳,轉眼看向沖大師,大和尚捧杯喝茶、若無其事。

  樂之揚直覺落入圈套,可又理不清其中的頭緒,他心中暗自咕噥,再次打量鄭和,見他豐白無須,非男非女,腦子裡猛可閃過一個念頭,衝口叫道:「哎喲,你是太監……」

  「仙長好眼力!」鄭和麵皮發紅,低聲道:「小可正是燕王府的太監。」

  樂之揚定一定神,問道:「鄭公公,你來這兒幹什麼?」

  鄭和左顧右盼,一臉迷惑:「我來見一位故人,奇怪,想是上錯了船……叨擾,叨擾……」正要躬身退出,忽聽沖大師笑道:「三保,既然來了,何妨一坐。」

  鄭和應聲一震,臉上露出古怪神氣,他瞪著沖大師,身子簌簌發抖,忽然撲通跪倒,失聲叫道:「薛禪王子,真、真的是你?」

  沖大師搖頭笑道:「薛禪已死,唯有貧僧。」鄭和一臉茫然。沖大師又揮手道:「三保,起來吧,我已是方外之人,俗禮就免了。」

  鄭和如夢方醒,訕訕坐起,看了看樂之揚,目光不勝迷惑,沖大師笑道:「不妨事,道靈仙長是自己人。」

  樂之揚打量二人,也覺驚訝,燕王府的太監竟是沖大師的故人,這和尚手眼通天,處處叫人意想不到。

  忽聽鄭和說道:「薛禪王子,我……小人以為你不在了。」

  「不錯。」沖大師微微一笑,「貧僧也算死過一次。」

  鄭和呆呆望著和尚,喃喃說道:「薛禪王子,真的是你,我、我在做夢麼?」

  沖大師合十道:「夢耶非耶,真耶幻耶,萬法一空,天地本無,也許你我此身,均是夢中過客。」

  鄭和呆了半晌,低聲說:「薛禪王子,你還記得那一天麼?」沖大師道:「哪一天?」

  「你我分別那天。」鄭和苦笑一下,「那一天,達里麻迎戰沐英、藍玉,一敗如水,喪師十萬,家父也戰死軍中。王子你可憐小人,讓我出府探望母親,我去了一天一夜,回來的時候,王府人去樓空,你已經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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