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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美麗新世界(二)

2024-06-15 04:03:37 作者: 薄須

  「這是裴總的妹妹嗎?」

  裴雨頌龍飛鳳舞地在合同上籤下自己的名字,旋上鋼筆蓋,聞言微笑著頷首。

  裴雨頌辦公桌上放著一張合照,十八歲的裴雪聽拉著衛衣帽子,嘴裡吐出個泡泡來,像個渾身長刺的小刺蝟。他落後半步攬著她的肩膀,莫名沖淡了她身上那點不好惹的氣質。

  「她小時候拍的了,這兩年連她影子都看不到,更別說拍照。」裴雨頌半真半假地苦笑道,「只有缺錢的時候才給我打電話,我在她手機里的備註說不好是什麼。」

  

  「裴總過謙了。」

  辦公桌背後是某日企的負責人,符合大多數人眼裡的日本人刻板印象。男人穿著板正的三件套,眉心擰起的時候有三道很深的紋路,不苟言笑。總之不是看上去會和合作夥伴聊家庭的性格。

  裴雨頌有些說不上來的彆扭,把合同推了過去。

  「合作愉快。」裴雨頌伸出手,「我司今晚在盛麗酒店訂了一桌菜,不知道代表團的各位願意賞光嗎?」

  出乎意料的,這男人露出一個不大自然的笑容,像是面部肌肉這輩子沒做過這個表情似的,「盛情難卻,我們一定準時到。」

  兩人隔著桌面握手。

  ——

  「裴總,盛麗酒店那邊問我們訂什麼菜。」

  「這種事你也要來問我?讓秘書部去訂。」

  裴雨頌站在花灑下,手機在架子上打開了免提。他仰頭任熱水衝去一身的灰塵和汗水,緊繃的肌肉緩緩放鬆。

  他的辦公室里有個休息間,幾乎是他的半個家,生活用品一應俱全。裴雨頌洗完澡出來,站在鏡子前以一個彆扭的姿勢嘗試著把膏藥往後腰上貼。他還沒貼上,手機玩命似的叫了起來。

  「幹什麼?」裴雨頌劃開手機,沒好氣地問。

  「問候一下你。」裴雪聽的聲音含糊不清,好像在吃什麼東西,「你最近怎麼樣?」

  「吃好喝好,你不來提醒我我還有個小拖油瓶子要養,我會過得更好。」裴雨頌齜牙咧嘴地把膏藥貼上,一屁股坐在床上,「我聽說最近市里治安不太好,跟你有關係嗎?」

  「跟我能有什麼關係,我看上去和犯罪分子有什麼勾結嗎?」裴雪聽懶洋洋地說。

  裴雨頌擦著頭髮,冷哼一聲,「特調局才給你發多少錢的工資,不值得你拼命。你自己掂量著,記得家裡還有個空巢老人。」

  「哥。」裴雪聽的聲音突然沉了下來。

  裴雨頌一聽她這口氣就條件反射地血壓升高,眼皮子直跳,「怎麼了?」

  「你要不找個女朋友吧,過兩年結婚生孩子了,就不會把囉嗦的本事都浪費在我身上了。」

  「我一個風華正茂的小青年,沒那麼好為人爹。你以為我想管你麼?」裴雨頌氣得笑了,「不想聽我囉嗦就滾。」

  裴雪聽在那邊笑了半天,說:「我給你同城快遞了個東西,你記得簽收,帶在身邊別離手。」

  「又是什麼封建迷信的產物?」裴雨頌一邊和她說話一邊穿衣服,他的時間很趕,能抽空洗個澡已經很難得。

  「怎麼說話呢?」裴雪聽說,「不識好歹。」

  裴雨頌掛斷電話,去秘書部問了一聲,果然有他的包裹。一件混在商業計劃書、合同和企劃案中間的小東西,秘書們以為是私人物品,都沒敢拆。裴雨頌拆開了那個巴掌大的小盒子,裡面是個小小的平安符。

  秘書們圍觀了半天,沒料到是這麼個不起眼的小玩意兒。

  「咳、裴總,本命年?」身經百戰的秘書長差點舌頭打結。

  裴雨頌「哼」了一聲,眼角眉梢卻是壓不住的笑意。

  「家裡小孩胡鬧。」裴雨頌把平安符塞進西裝口袋裡,「盛麗酒店那邊安排好了嗎?」

  ——

  行動科辦公室里高懸的紅紙被刻刀扣得坑坑窪窪的,已經沒有幾個名字了。裴雪聽的根終於不用扎在辦公室里,可以稍微往休息室里挪一挪。她短暫地睡了四五個小時,醒來看到物流消息,就給裴雨頌打了個電話。

  「裴科,你醒了。」宋小明探進來個腦袋,畏畏縮縮的,「局長叫你去開會。」

  「行。」裴雪聽一掀身上的薄毯,隨口問,「他們人呢?」

  「畢方前輩帶著天師府的張又南去逮捕犯人,白茵姐在看卷宗、協調各部門配合調查,玄武前輩也在外面調查。」宋小明掰著手指頭說,「鮫人在睡覺,已經餵過食了。」

  裴雪聽意識到了什麼,「檀真呢?」

  宋小明欲言又止。

  裴雪聽的眼神一下子冷厲起來,推開他徑直往會議室去。她大力推開會議室的玻璃門,在陸吾旁邊看見了好幾張生面孔。各科室的科長全部到齊,梟輕輕地對著她搖了下頭。

  「看來都在等我,這多不好意思。」裴雪聽嗤笑一聲,拉開椅子坐下,「我可是臨時收到的通知,不能算我遲到吧?」

  「確實是臨時組織的會議。」坐在陸吾身邊的女人開口道,「聽說這幾天行動科超負荷運轉,所以多給了裴科長一些休息的時間。不過今天的會議主題和行動科息息相關,所以還是把裴科長叫過來了。」

  那女人穿灰色職業套裝,梳著高高的髮髻,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看不出具體的年齡。她介乎於少女和少婦之間,兼具二者的美貌和圓滑,說話滴水不漏。

  「什麼架勢,跟要審我似的。」裴雪聽渾不在意地說,「怎麼,難道我們行動科又出了叛徒?」

  陸吾忍不住扶額,很想求她別再說了。

  「自我介紹一下,我姓陳,叫我陳廳就好。我是此次調查組的總負責人。」女人撣了一下文件的邊角,「裴科有什麼疑問可以等會兒再提出來,我們先開始會議。」

  陳廳身旁的年輕秘書站起來,打開了幻燈片。

  幻燈片上記錄著自西北第一具青銅棺打開以來,全國各地的遊魂墮為厲鬼數目、妖物犯罪記錄。密密麻麻的數據一眼看不到盡頭,且隨著時間推移呈上漲趨勢。

  裴雪聽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

  調查組質疑特調局的工作效率,以及在青銅棺一系列案件上的不作為,重點內涵了銀藏被擊斃後的行動科自由散漫,沒有一點公職人員的責任心和行動力。

  大數據強有力的分析佐證了各地厲鬼數目、妖物犯罪率上升和青銅棺被打開息息相關。

  匯報結束,陳廳目光灼灼地看著裴雪聽,「裴科,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我的人呢,」裴雪聽直截了當地問,「你們把檀真怎麼了?」

  陳廳微微皺眉,克制優雅地說:「檀真是西北青銅棺的主人,對河洛大陣非常熟悉。我們在青銅棺的事上屢失先手,東南的青銅棺不能再坐以待斃,所以把他調過去了。」

  「行動科沒有單打獨鬥的先例。」裴雪聽說,「他是我的下屬,誰准你們不經過我把他調走的?」

  「裴科長,鑑於你和他的私人感情,我不建議你在公共場合和我談論這件事。」陳廳淡淡地說,「你的立場有問題。」

  「我的立場有問題?」裴雪聽氣極反笑,「西南和東北兩次的青銅棺事件已經證明了,他不知道其他棺槨的位置。你們把他調過去,到底是想搶先手,還是想把他鎖進青銅棺里填補空缺?」

  會議室眾人噤若寒蟬。

  每個人心裡都在這麼想,卻沒人敢說出來。自古以來,一換一百、一千、一萬,都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檀真是自願被調去東南調查的,」陳廳一字一頓道,「而且我們沒有人說要他再進一次青銅棺。」

  「事態一旦失控,必須有人為此負責。」裴雪聽看穿了她的小把戲,冷笑道,「到時候你想說,他是『自願』進青銅棺的嗎?陳廳長,你們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便宜和名聲你們都想要。」

  「裴科長,你注意措辭!」陳廳背後的秘書疾言厲色道。

  裴雪聽冷淡地看他一眼,「你才需要注意措辭。」她挽起袖子,暴露出胳膊上縱橫交錯、層層覆蓋的疤痕,「我為特調局、人和妖的和諧掛過彩、進過醫院,死裡逃生過來的,你這種坐辦公室的學院派沒資格和我大聲說話。」

  秘書噎住了。

  這句話一出,會議桌上響起此起彼伏的冷笑聲,一時間竟然分辨不出是誰起的頭。特調局的科長沒有吃乾飯的,被調查組壓得喘不上氣已經很冒火。裴雪聽這句話算是給他們的怒火添了把柴。

  梟雙手環胸,像個戳在椅子上的鋼架似的,態度冷硬地開了口,「確實沒有越過直屬上級調動幹員的先例,更何況行動科從不允許個人行動。調查組這件事做得不合規矩。」

  裴雪聽不領他的情,駁斥道,「這也不關執行科的事。」

  她撐著桌面站了起來,和陳廳對視。

  陳廳的眼裡蒙著柔潤的瞳光,看上去像是一片柔軟無害的湖泊。

  「陳廳,你開這個會議又是想幹什麼呢?行動科需要對青銅棺事件負責,還是說你想開除我?」裴雪聽歪著頭一笑,輕蔑狂妄,「開除我,你想找誰來坐這個位置,天師府還是別的什麼人?」

  「別怪我沒有提醒你,特調局一開始就在防範天師世家的操控。你的人選可不多。」

  陳廳居然笑了,「裴科長,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你配做行動科的科長嗎?」

  「我配不配,我不知道。」裴雪聽輕佻道,「但是你們這些拿活人獻祭,和封建時代的神經病不相上下的人,絕對不配。」

  「我們需要對公眾的生命財產安全負責。」陳廳擲地有聲。

  「檀真辦理過戶口登記,也有身份證。」裴雪聽的聲音更高,「他也是公眾的一員……他已經為公眾死過一回了。」

  如果沒有長明燈的火焰在他的胸腔里為他續命,他早就身死道消,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您非要用數量來衡量生命的價值的話,我無話可說。」裴雪聽從口袋裡抓出證件、工牌、肩章和手槍子彈,噼里啪啦地砸在桌面上。肩章在桌上彈了一下,滾到了地面上。

  裴雪聽直直地看著她,「我和你們這些拿人命做墊腳石的大人物,沒什麼好說的。」

  她頭也不回地離去,一腳踩碎了地上的肩章。

  梟扶著桌子起身,學著裴雪聽的樣子把東西放到桌面上。

  「我可以死,可以犧牲,可以殉職。」梟的聲音平靜無比,「但我不接受這樣『自願』的暗示,也不接受你們這麼對待一個有過挽救天下蒼生大功德的人。」

  他追隨著裴雪聽的腳步,離開了會議室。

  緊接著是信息科、戶籍科、檔案科……會議桌上的人越來越少。

  陳廳身後的秘書對陸吾怒目而視,「陸局長,您沒什麼想說的嗎?」

  「我他媽的不姓陸。」陸吾冷冷看回去,盯得那秘書縮了縮脖子。陸吾點燃一根香菸叼在嘴裡,漫不經心地說,「手下人要辭職,我能有什麼辦法,只能讓財務依法支付薪水……哦對不起,財務也離職了。」

  ——

  裴雪聽拿著車鑰匙匆匆下樓,一邊跑一邊撥檀真的電話。

  短短十幾秒的撥號時間,裴雪聽心急如焚。通話接通的瞬間,裴雪聽簡直想破口大罵。

  「你在哪?」裴雪聽拉開牧馬人的車門,重重地扣上。

  「東南,現在在去蘇州的路上。」檀真簡潔地回答,情緒聽上去非常平穩。

  「檀真,你不知道他們讓你過去是打的什麼主意嗎?」裴雪聽徹徹底底地怒了,一拳砸在方向盤上,喇叭叫了一聲,「你是真傻,還是就習慣給人做棋子,你是活夠了嗎!」

  檀真沉默半晌,無線電連通了兩個人的呼吸聲。裴雪聽捂著眼睛,心痛如絞。

  裴雪聽總是不自覺地回憶起檀真走進青銅墓的時候,她失魂落魄地站在門外,叩著心口問陸吾:「這裡是什麼?我這裡好燙……好痛。」那種痛楚難以形容,她只要想起來就喘不上氣,恨不能一刀捅進去把那塊肉剖出來。

  「我沒有想來送死。」檀真說,「我還沒有活夠,我還想陪你很多年,每天偷偷早退去超市買菜回家,給你煲湯。下雪的時候,我從背後抱著你,我們一起看雪慢慢覆蓋整座城市。」

  裴雪聽鼻頭一酸,「你想得美,你以為下雪就休假了嗎?積雪再厚點特調局的都得上街掃雪。」

  檀真輕輕地笑了起來,「我不想死。我不會再丟下你了……我一定會活著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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