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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美麗新世界(三)

2024-06-15 04:03:39 作者: 薄須

  「裴雪聽,你去哪?」

  梟伸手抓著車窗,暴露出的一雙眼睛波瀾不驚。

  「機場。」裴雪聽從煙盒裡抖出一根煙叼在嘴裡,嗅著尼古丁的氣味醒神,「調查組不是能耐嗎?那他們自個兒收拾京州的爛攤子吧。我不能放著檀真一個人不管。」

  「我跟你一起去。」梟毫不猶豫地說。

  裴雪聽高高地挑起一邊眉毛,做出個詢問的表情。梟自來熟地拉開車門坐上副駕駛,穩妥地系好安全帶,口吻平和,「開車,我在路上訂機票。」

  裴雪聽一腳油門衝出了特調局。

  「有一點我還是不明白,他們為什麼這麼火急火燎地把檀真派去東南?」梟疑惑道,「就算要他全權對東南的青銅棺負責,就不怕他一個人應付不來嗎,為什麼不多派幾個人?」

  這樣的架勢更像是……放棄了他。

  裴雪聽沉默了一會兒,眼球上迸出幾根血絲,緊握方向盤的手青筋暴跳。

  「檀真是祭品,也是誘餌。我們之前對上面做過匯報,黃昏議會的首腦應該暗中觀察了檀真很久。如果檀真一個人前往最後一具青銅棺所在地,那個人一定會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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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雪聽深吸一口氣,試圖把心口灼燒般的疼痛壓下去,「是我的錯。」

  更深的原因裴雪聽沒有說。

  三千年前,檀真一意孤行進入青銅墓,彼時還是長明燈靈的裴雪聽取出心口的不熄之火放進他的胸腔。否則檀真早就身死道消,哪裡還有如今的重逢。

  這些日子以來,裴雪聽漸漸發現,長明燈的關鍵或許就在於檀真心口的那團火。檀真雖然一直以來身體不太好,但每次危及性命的時候,總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氣撐著他。

  那或許就是不死不滅的長明燈給予檀真的恩澤。

  黃昏議會一直以來致力於奪取長明燈、破壞河洛大陣,如果他們發現檀真身懷長明燈的火焰,而調查組也提前知悉了這一點,那麼檀真這個「誘餌」的分量就相當足了。

  問題在於,誰是那個把這件事透露給黃昏議會的內鬼?

  梟察覺了她話語之間有所遮掩,但也沒有再問。

  裴雪聽才開出去沒多久,她隨手扔在雜物台上的鑰匙串突然燒了起來——確切地說,是她鑰匙上那個小小的晴天娃娃玩偶無端燃了起來。裴雪聽急停在路邊,梟感受不到溫度似的把晴天娃娃擼下來扔了出去。

  「你掛了個什麼東西在鑰匙上?」梟皺眉問。

  「一張符籙。」裴雪聽咬牙切齒,迅速撥打了裴雨頌秘書的號碼,「喂,是我,我哥現在在哪?」

  「裴小姐?」秘書一愣,但多年的職業素養讓她毫不猶豫地去翻裴雨頌的行程表,「裴總今晚在盛麗酒店跟日企代表吃飯。」

  裴雪聽掛了電話,又去撥裴雨頌的號碼,在機械女聲「您撥打的對象不在服務區」的聲音中,語速飛快地對梟說:「你先去機場,我要去找我哥。這幫雜碎,我要剁了他們餵狗。」

  ——

  盛麗酒店的日料非常出名,背後似乎也是日企控股。裴雨頌跟所有膾炙人口的霸總小說男主角一樣,有著累出來的胃病,所以很討厭生冷的食物。但某些時候,為了將就合作方的口味,又不得不出來應酬。

  裴雨頌創業剛剛起步的時候,少不了跟合作方喝酒。他喝得回家半死不活地躺在沙發上,裴雪聽會給他端水端藥,拿熱水袋給他捂肚子,坐在旁邊守他一晚上。

  那時候裴雪聽還算的上是個貼心的小棉襖,只是後來她叛逆期到了,慢慢變成了小馬甲,不頂撞他就不會說話。

  真是越來越不可愛了。

  裴雨頌想起往事長吁短嘆的,抬頭看見車上裴雪聽的照片,不解氣地在她的臉上彈了一下。

  「一會兒你在外面找個地方吃飯,記得開發票回頭報銷。」裴雨頌對司機說,「快結束的時候我給你電話。」

  「好的,裴總。」

  車子一拐,駛入盛麗酒店的地下停車場。停車場分了三層,每一層都靜悄悄的,燈光慘白。裴雨頌莫名地不舒服起來,西裝外套的口袋隱隱發燙。裴雨頌的心跳無端地快了起來,翻出那枚平安符捧在手裡端詳。

  車子卡進停車位,平安符猛地燒了起來,化為灰燼娓娓飄落。

  裴雨頌臉色蒼白。

  自從裴雪聽開始和那些神神鬼鬼的東西打交道,就時不時地往他家裡塞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也和他講過一些「不祥」的預兆。其中有一條就是符籙自燃,這說明符籙開始生效。

  可這張平安符為什麼開始生效?難道他現在的處境很不安全嗎?

  「老劉,倒車上去。」裴雨頌當機立斷道。

  司機沒說話,車廂里重複著他單調的呼吸聲,粗重得不像人。

  裴雨頌眼角亂跳,老劉卻在這時突然轉過來,眼睛通紅地撲向他。裴雨頌仗著人高腿長,一腳踩在他胸口,把他踢了回去。老劉一時間卡在座位和方向盤的縫隙里,動彈不得,四肢胡亂地揮舞。

  裴雨頌推開車門沖了下去。

  邁巴赫的車燈閃爍,後備箱緩緩打開,也許是司機掙扎中按到了按鈕。裴雨頌不假思索地跑過去,抽出了前兩天跟合伙人打高爾夫時放進去的球桿。司機正在這時從車裡爬了出來,神志不清地攻擊他。

  裴雨頌掄圓了球桿打在他的膝蓋上,司機痛呼一聲倒地不起,裴雨頌扭頭就跑。地下車庫裡迴響著他的腳步聲,空曠得可怕。裴雨頌在昏暗的燈光里找到消防警報,立刻拍響了按鈕。

  死水一般的寂靜。

  裴雨頌恍然大悟,這是一場局。

  與此同時,無數個狂躁的心跳聲在停車場裡響起。

  ——

  「不好意思,我們今天不營業。」值班亭里的保衛伸手攔下牧馬人,一本正經道,「老闆突然通知封鎖停車場,你們不能進。」

  裴雪聽戾氣深重地看了一眼緩緩落下來的捲簾門,舌尖從齒粒上掃過,露出一個略帶血腥味的笑容。保衛被她這堪比電影裡變態殺手的笑容弄得心驚膽戰,一隻手按在對講機上準備呼叫支援。

  裴雪聽猛地踩下油門,牧馬人橫衝直撞,當即撞飛了落下的欄杆,一頭懟進了捲簾門裡。保衛大呼小叫地報警,沒等他用肉身擋在車前,牧馬人怒吼著撞上去第二次。

  捲簾門徹底崩潰,嘩啦啦地砸在地上。

  「你最好快點報警,」裴雪聽冷冷地說,「不然你的老闆就要跑路了。」

  牧馬人一溜煙地竄進了地下車庫,大燈掃進黑漆漆的停車場。裴雪聽的心一直懸著,甫一打開車庫大門,她就聞到了一股濃烈的惡臭味。好消息是,她並沒有看到任何亡靈。

  她打著方向盤在地下停車場裡躥來躥去,靠近第三層的時候,聽到了無數紛亂嘈雜的呼吸聲。

  裴雪聽長這麼大,從來沒見過裴雨頌這麼狼狽的樣子。她這個資本家的哥哥,永遠衣冠楚楚,就算公司大樓在他眼前被炸成一堆廢墟,也能處變不驚。

  「憤怒是毫無助益的情緒廢料,有發火的時間,我做完該做的事了。」

  裴雨頌這麼輕飄飄地和她說過。

  此時此刻,裴雨頌拎著高爾夫球桿站在一群動物間,西裝殘破,領子上吸飽了血。圍攻他的是一群骨骼扭曲的動物,長著三個頭、直立起來的蛇;四肢著地、脖子修長的豹子;背後拖著骨翼、獠牙戳到地面的老虎。

  這些未曾被任何生物圖鑑記錄的動物像是末日電影裡爬出來的東西。

  裴雨頌和奇形怪狀的動物都注意到了牧馬人。

  裴雪聽飛快地換擋,牧馬人開足馬力撞了上去。趨利避害的本能迫使那些動物躲避,但還是有不少被牧馬人的車輪卷了進去,骨骼的脆響讓裴雪聽頭皮發麻。

  她車尾一掃,停在裴雨頌面前,車門彈開。

  裴雨頌拉開車門跳了上來,血腥味席捲了整個車廂。

  「你怎麼來了?」裴雨頌虛弱地問。

  「還能開車嗎?」裴雪聽沒有回答他,自顧自地鎖死了車窗,「我下車之後你就開車往上沖,出什麼事我負責,一定要衝出去,你的秘書已經叫好了救護車。」

  「你要幹什麼?」裴雨頌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裴雪聽脫下外套,在他滿是鮮血的手上拍了拍,「傻不傻啊哥,這裡的貨車裝的全是這些東西,這車就算做過加固也頂不住。」她不正經地一笑,「早知道讓你給我買輛貴的了。」

  「裴雪聽,你別胡來!」

  「不要耽誤我爭取來的時間,他們的目標不是你……我的同事馬上就來了。我不會有事的,哥。」

  裴雪聽死死地扣合了車門,任由裴雨頌拍打著車窗玻璃,留下一個又一個的血手印。梟下車的時候遞給了她一把白朗寧,裡面只有七發子彈。裴雪聽把手槍別在後腰,抬眼看著鎖扣自動解開的貨車裡,爬下來的生物。

  鱗片摩擦地面的聲音在她的耳朵里纖毫畢現,沉浸在黑暗裡的生物也在天眼下暴露無遺。牧馬人開出了這一層地下停車場,裴雨頌最大的優點就是聽人勸。

  裴雪聽無聲笑笑,抬起手指捏了個訣。

  「坎字,洪。」

  停車場裡的消防栓、水管突然爆裂,淅淅瀝瀝的水流瀑濺。一條半直立起來接近兩米的揮舞蛇尾,在地面上拍擊一下,地板當即龜裂開來。那條蛇有一張人的面孔——裴雪聽瞳孔微微放大,下一秒,蛇尾鐵索般橫掃過來。

  裴雪聽騰空躲過,旋身的同時抓住了細細的蛇尾。冰冷滑膩的鱗片割開她的掌心,鮮血滴滴答答地打在地面上水窪里。蛇女的喉嚨里發出一聲扭曲的尖叫,整條蛇被一股綿柔的力量拖在水裡。

  裴雪聽拎著尾巴在柱子上打了個結,身後呲著大白牙的虎就迫不及待的咬了過來。

  裴雪聽一槍抵在它的腦袋上,在極近的距離上扣動扳機,混著血的腦漿濺了她一身。裴雪聽踢開這長著孩童面孔的虎,伸手抓住不怕死地奔過來的小狗,手上用力,擰斷了它的脖子。

  「震字,雷。」

  紫色的電弧在空氣中閃爍,隨即十倍百倍地擴散開。雷電通過空氣中噴灑的水傳遞出去,燒糊了一片怪物的皮肉。

  裴雪聽站在電弧的中央,抬手瞄準了那輛最大的貨車油箱。

  「轟」的一聲,貨車油箱爆炸開來,掀翻了鄰近的幾輛車。火光照亮了裴雪聽冷漠的瞳仁,像是一面沒有感情的鏡子,反射這場熊熊燃燒的瑰麗火焰。

  警笛聲自地面上傳來。

  支援終於到了。

  ——

  「特調局局長,陸吾。」陸吾散著衣襟,一副失業青年一身輕的模樣,遞給刑警一張名片,「現在這裡我們接管了。」

  刑警對他敬了個禮,撤走了自己的人。特調局的幹員們迅速圍住了盛麗酒店,披著毯子坐在台階上的裴雪聽也被解開了手銬。

  「我哥呢?」裴雪聽捋了一把濕漉漉的頭髮,看不清神色。

  「被救護車送去醫院了。」陸吾道,「他動脈受傷,自己做了簡單的處理,否則可能還撐不到你過來。」

  「那些日本人呢?」裴雪聽擦了一把臉上的水,面無表情地問。

  「在酒店上面,你冷靜一點……」

  裴雪聽充耳不聞,打開被拖車拖上來的邁巴赫後備箱,從裡面抽出來一根修長的高爾夫球桿。一眾幹員見狀連忙讓開了路,生怕血濺到自己身上。裴雪聽搡開陸吾,徑直進了酒店。

  日企代表團都在大廳里坐著,盛麗酒店今天確實不對他們以外的人營業,前台噤若寒蟬地被拷走問話。裴雪聽拖著高爾夫球桿走進去,帶出一串細細的金屬摩擦聲。

  「我哥的秘書和我說,你們姓賀茂。」裴雪聽的聲音分辨不出喜怒,「真是見了鬼了,怎麼和來特調局交流學習的那群陰陽師一個姓?」

  「裴小姐,你先冷靜一下,你接下來的行為可能會影響……」為首的那個中年男人開口就是疏離冷靜的官腔,板正得像是模板。

  裴雪聽再也沒有耐心聽下去,掄起球桿砸碎了面前的玻璃茶几。玻璃碴子飛濺一地,裴雪聽薅住男人的脖子砸在地上,尖銳的玻璃渣刺破了他的皮膚。

  男人艱難地喘息著,「你知道你這麼做的代價是什麼嗎!」

  裴雪聽抬腳踩在他的後背上,另一隻手拔出槍抵在他的頭上,打開了保險。

  趕來的陸吾看見這一幕,嚇得魂飛魄散,「裴雪聽!」

  裴雪聽眼睛都不眨地扣下扳機,「砰砰砰」三聲槍響,代表團里的女人捂著耳朵尖叫起來。陸吾卻鬆了一口氣,怔怔地看著男人血肉模糊的耳朵和皮開肉綻的肩膀。

  「在我們的地盤上襲擊公民,搞這些噁心的東西,你想過要付出什麼代價嗎?」裴雪聽吹去槍口的煙霧,淡淡道,「你最好祈禱我哥平安無事,不然我殺了你們所有人。不信你就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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