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神明少女(八)
2024-06-15 04:03:29
作者: 薄須
司機的表情在後視鏡里變得狠厲,昀一抬手,前面開來的車忽然亮起遠光燈,他被晃了一下眼睛,下意識地踩了剎車。計程車急停在路邊,張又南一腳踹開了車門,從背後一推白喻的肩膀,兩人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路邊的綠化帶里忽然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十幾雙閃著幽光的眼睛緩緩逼近。張又南把白喻擋在身後,看著嘴角流涎的流浪狗群。背後的計程車一響,司機推開車門走了下來。
「小子,我勸你不要多管閒事。」司機說,「把她交給我,我不動你。」
「你這話太沒有可信度了。」張又南說,「這些狗……你是馭獸師?」
「知道就好,這地方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你被狗咬得一塊好肉都沒有,也不會有人發現什麼。」司機說,「快滾。」
「恕難從命。」張又南對著狗群扔出去一道符籙,潑天的水光猛地炸開,他抓起白喻的手就跑。
狗群被水刺了眼睛,一片亂吠,有幾條沒被波及的張牙舞爪地對著兩人撲了上去。張又南一腳踢在野狗的頭上,那狗卻跟不知道痛一樣,打了個滾又衝過來。
白喻在這空隙里撥通了一個電話,喊道,「裴科,救命!」
虎視眈眈的狗呲著牙對準她的手咬下,卻一頭撞在無形的屏障上,摔得眼冒金星。
司機從後備箱裡拎出一根甩棍,對著白喻的頭狠狠打下來。張又南推開她,肩膀上結結實實地挨了一下,通話中的手機在推搡中砸在雨水裡,熄滅了燈光。
雪白的光束從背後打來,狗群的求生欲掙脫了馭獸師的控制,四下散開。白喻轉頭看見筆直撞過來的冷鏈運輸車,從身後將張又南推到路邊,那司機也慌了神,慌忙往後躲。
冷鏈運輸車把計程車撞得往前一個踉蹌,白喻和張又南轉頭就鑽進了黑漆漆的雨夜中,不見蹤影。
「你幹什麼,把人撞死了就麻煩了!」司機對同夥怒目而視。
「死了也有死了的辦法,」冷鏈車司機一臉陰鷙,「杜棋被扣在特調局了,我們動作要快,萬一行動科摸過來就不好動手了。」
計程車司機沉著臉吹了個口哨,清亮的哨聲在雨里迴蕩。意識到危險想要逃跑的狗群在原地晃悠兩圈,追著白喻和張又南逃跑的方向跟了上去。
——
張又南的右手被狗咬傷了,嘩嘩地往外冒血。但他沒有因此停下奔逃的腳步,還抓著跑不快的白喻。層層疊疊的樹枝打在張又南的身上,斷枝噼里啪啦地落下來。
「我的手機在口袋裡,你給裴科打個電話。」張又南喘息著說,「他們是沖你來的。」
白喻一邊跑一邊往張又南的外套上摸,雨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顫抖著撥通了裴雪聽的電話,等待電話接通的十幾秒里心臟狂跳。
她隱約意識到那些人的目標可能不是自己,而是昀。
「誰?」裴雪聽的聲音冷冽,「有話快說。」
「是我,白喻。裴科,」白喻簡直快要哭出來,「我和張又南在一起,被一夥馭獸師襲擊了。」
「你們倆在哪?」裴雪聽的呼吸聽起來有些急促。
「我也不知道,那個司機帶我們繞了路,但還在市區里。」白喻思路清晰道,「應該離我家不遠,車是從羅氏火鍋店門口打的。」
「知道了,保持電話開機狀態,我讓附近的人儘快趕過去。」裴雪聽頓了一下,問,「你的守護靈還在身邊嗎?」
白喻側首看了一眼漂浮在她身邊的昀,像是一段被裁剪下來的月光,純白透亮。
「在。」
「我知道了,保護好你們自己。」
電話被掛斷了,背後野狗的喘息聲越來越近。
「我們分開跑。」張又南的聲音冷靜清晰,「我流血了,血的味道不容易被雨水帶走,會暴露你的位置。」
「不行。」白喻不假思索地拒絕了,「那些狗會……」
「別擔心,他們不會把我怎麼樣的。在天師里,還沒幾個人敢不賣天師府的面子。」張又南說,「更何況他們的目標是你。你只要撐到裴科他們趕來就好。」
「可是這件事本來和你沒關係!」白喻壓低了聲音道。
「他們是馭獸師,你是普通人,這件事和你沒關係才對。」張又南說,「你拿著我的手機,往另一邊跑,千萬別停。」
「張又南!」
白喻抓了個空,張又南放開她的手,頭也不回地撥開密集的樹枝往更深的地方跑。
「聽他的,往另一邊跑。」昀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冷靜得可怕,「天師府的傳人,基本的自保能力還是有的。」
——
信息科很快定位了張又南手機的位置,最近的派出所接到緊急通知,警車風馳電掣地往那邊趕。裴雪聽開著牧馬人連闖十幾個紅燈,在大雨里橫衝直撞。
檀真面不改色地坐在副駕駛上,宋小明被安全帶鎖死在后座上,抱著嘔吐袋吐得死去活來。
「我早該想到……」裴雪聽咬著牙,「他和我說白商陸的時候,我就該想到!」
大徵建國百餘年,昀怎麼會那麼巧地就知道白商陸的名字?
「這不怪你,」檀真說,「畢竟一開始,我們就沒想過他曾經是人。」
以肉體凡胎修煉到半神之身,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事。古往今來流水般的天師,又有幾個能修得大道的?
通訊頻道里「刺啦」一聲響,方東青的聲音打破了平靜。
「老大,我到這個路邊了,沒人,只有一輛被撞廢了的計程車和一輛冷鏈運輸車。」方東青說,「他們應該是越過綠化帶往樹林裡跑了,但是情況有點不妙……」
「這附近的流浪狗都在往樹林裡跑。」
「裴科。」宋小明在嘔吐的間隙里瞥見了電腦上驟然消失的紅點,驚得差點跳起來,「信號消失了!」
——
張又南沒想到會那麼快被狗追上。
他一手卡在狗脖子上,輕而易舉地捏斷了它的咽喉,背後的人掄著鐵棍就砸了過來。張又南低頭躲過,鐵棍劈得樹枝嘩啦啦地響。他隱約聽到了警笛的聲音,於是手腕一翻,砸出去一道離字符。
那名馭獸師動作神速地閃過,發現不對的時候,符籙已經點燃了半棵樹。
猛地亮起的火光吸引了空中某人的注意,雖然很快就被暴雨澆滅了,但一枚流星般的羽箭緊接著刺了下來。
馭獸師知道後援來了,連忙往後撤。但三枚羽箭連發,金色的火焰燃成一堵高牆,堵住了他的去路。
方東青穩穩噹噹地落地,收起弓箭,一根手指勾著手銬道,「你是要自己來,還是我動手?」
「別管他,白喻往另一個方向跑了。」張又南在方東青身後說,「他們有同夥。」
——
白喻踉踉蹌蹌地奔跑在大雨里,背後的犬吠聲怎麼也甩不掉似的。黑夜像是沒有盡頭的長路,她仿佛不斷下墜的靈魂,無論過去多久都不會著地。只有伴隨在她身邊的昀,讓她不至于堅持不下去。
手機沒再響起第二次,白喻忍不住摁亮屏幕看了一眼,發現沒有信號。
已經跑了這麼遠了嗎?白喻有些恍惚地想道。
「別停下來。」昀的聲音難得的嚴厲,「快跑!」
白喻咬著牙一直往前沖,雨幕里透出模糊的光亮。
「好像跑出樹林了。」白喻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氣喘吁吁地說。
她一頭衝出了樹林,路邊停著一輛警車,車裡抽菸的警察被她嚇了一跳似的。
「哎喲,這,是白喻吧?」警察脫口而出,「怎麼搞成這個樣子,快上車。」
他打著傘跑下來,把她往車裡塞。
白喻不疑有他,半個身子已經探進了車裡,嘴上還在說:「我後面有很多狗……我的同伴還在樹林裡!」
「別著急,已經有人在裡面搜救了。」警察的動作有些強硬。
白喻卻忽然注意到了一直安靜的車內,沒有任何聲音傳來,也沒有任何通訊設備。一點也不像聯合他人搜救的樣子。白喻猛地一抬手肘,砸在警察的眼睛上,頭也不回地往外跑。
警察慘叫一聲,後退兩步。但白喻沒跑出去多遠,綠化帶里衝出來的野狗一口咬在了她的小腿上。
——
凌晨一點,雨停了。
裴雪聽摔上車門,推開幾個圍在路邊的人。映入眼帘的是一條眼睛睜得大大的狗,肚皮被剖開,內臟流了一地。血跡蜿蜒著往前塗出去幾米,忽然中斷了,被一段車轍取代。
「監控呢,天網呢?」裴雪聽揪起一個幹員的領子,恨不得把人吃下去,「人呢!我讓你們聯合搜救,你們還能讓不相關的人混進來,不想幹了趕緊滾!」
幹員大氣不敢出,哆哆嗦嗦地說:「我們已經在摸排了。」
「等你摸排到,受害人家屬已經來領屍體了!」裴雪聽一把搡開他,「站著幹什麼,受害人會從地里長出來嗎?去查監控啊!相符時間點,這個路段上經過的所有車,全部給我刨出來!」
裴雪聽發夠了火,靠在牧馬人的引擎蓋上給裴雨頌打了個電話。
「你最好有事。」裴雨頌倦意正濃,字眼間透露著殺氣。
「哥,你那幾個開汽車租賃公司的朋友電話號碼是多少?」裴雪聽不客氣地忽略了他的不滿,開門見山道,「我要查幾輛車。」
裴雨頌奉行多個朋友好辦事的原則,朋友遍布五湖四海,除了作奸犯科,幹什麼的都有。他一個電話打出去,驚動了半個京州市的汽車租賃業,加班加點地把那幾輛車的底細刨得乾乾淨淨,連發動機上的編號都一清二楚。
計程車、冷鏈運輸車都是從一家小公司租出去的,身份證用的是假的。至於那輛以假亂真的警車,則是從影視城裡開出去的。
裴雪聽很快就拿到了那幾個人租車的時候在監控里留下的影像,以及車子最後的去路。
那輛假警車被人開進了河裡,人很有可能在那條路上被調換了車輛。路的盡頭四通八達,最近的地方是個度假村,周圍有幾個小村鎮。
——
白喻在昀焦急的呼喚中醒來,渾身酸痛。她一睜眼就發現自己被綁在椅子上,周圍的牆上是緩緩轉動的風扇。這裡像是個廢棄的倉庫,牆外隱隱約約傳來小孩子跑跳的聲音。
「你醒了。」一個穿著白大褂的人往手上套著一次性醫用手套,只露出來一雙眼睛,「要不要來一點麻藥?」
「你想幹什麼?」白喻下意識地往後退,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
「有個不屬於你的東西寄居在你的靈魂上。」那人眼睛一彎,笑著說,「為了把你和他剝離開,我們只能先剖出你的魂魄。」
「生剝魂魄,知道嗎?這會有點疼,很多人在這個過程中堅持不住,大小便失禁甚至休克。」他說,「你是個小女孩,我願意給你一點特權,你要不要來點麻藥?」
白喻心頭一片悲涼,她知道自己猜對了,這些來歷不明的人就是衝著昀來的。
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死,魂魄被剝離肉體之後,人還能回到自己的身體裡去嗎?這些人要對昀做什麼,昀會不會死?
「別害怕,閉上眼睛。」昀低聲在她耳邊道,「相信我。」
白喻顫抖著閉上了眼,一股莫名的力量控制了她的身體。那人以為白喻心灰意冷準備等死了,乾脆也不給她上麻藥,悠閒地靠近了她。那人哼著歌,輕輕地把手搭在白喻的頭頂。
「白喻」突然跳起來,肩頭狠狠地撞在他的鼻子上。男人的鼻樑血流如注,被她撞得一下子沒有緩過神來。「白喻」緊接著在他喊出聲之前,後背帶著椅子重重地砸在他身上,把椅子撞得粉碎。
男人劇烈地咳嗽著,躺在地上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
「哪個是麻藥?」白喻聽見昀的聲音在她的腦子裡響起。
白喻的手指搭在了注射器上,身體的控制權猝然回到她手上。白喻渾身一震,抓緊注射器,把一管麻藥全打進了地上的男人靜脈里。男人軟綿綿地躺直了,大鐵門外卻傳來了腳步聲。
「林先,出什麼事了?」
白喻身上的神經猛地抽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