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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神明少女(七)

2024-06-15 04:03:27 作者: 薄須

  裴雪聽蓋著件外套躺在懶人沙發里打瞌睡,窗外的雨聲淅淅瀝瀝的,催人入眠。裴雪聽只覺得所有的聲音像是被隔在雨聲之外,朦朦朧朧的聽不真切。

  檀真坐在她旁邊慢慢地翻著卷宗,動作很輕,另一隻手被她握住。

  「你好像很憂慮。」裴雪聽閉著眼睛說。

  「我只是覺得杜家人這樣的行為很冒險。」檀真說,「他們難道就沒有想過,這件事一旦暴露,特調局絕對不可能放過他們。即便推出一隻替罪羊,那麼多人命,不是輕易就能推卸得乾淨的。」

  「兩種可能,要麼他們對這個計劃有著愚蠢的自信;」裴雪聽睜開一隻眼睛,輕描淡寫地說,「要麼他們還有後手,吃定了特調局奈何不了他們。」

  「馭獸師一脈沒落多年,杜家延續至今,應該不至於全是痴心妄想之輩。」檀真搖頭道,「但他們的後手是什麼?」

  「特調局成立至今,除了黃昏議會,還沒人在陸吾手上討到過便宜。」裴雪聽打著哈欠說,「順便一提,活死人肉白骨從古至今都是逆轉陰陽的禁術,這點倒是和黃昏議會傳銷式的布教很相似。」

  「黃昏議會,已經深入杜家這樣的家族了嗎?」

  「誰知道呢?」裴雪聽聽見汽車在院子裡停下的聲音,掀起百葉窗的一角往下望,「畢竟各大天師世家門派,不肯放棄傳承,又在新時代混得不好的,沒有一個不想復興天師的榮光。」

  

  檀真沉默片刻,忽然意味不明地笑出了聲。

  「在大徵,如果不是吃不起飯快餓死了,是不會有人入這一行的。到了厲帝年間,有人寧願餓死也不敢拿命去賭這條生路。」檀真啼笑皆非道,「如今竟然也有人視之為榮耀傳承了。」

  裴雪聽嗤笑道,「你當他真是為了不斷絕門派香火啊?沒哪個老祖宗會教徒子徒孫殺人放火,這麼幹的連塊墳地都沒有,埋下去的骨頭都能被翻出來讓狗啃一遍。」

  她拎起沙發上的外套,起身道,「老爺子來了,我們去迎一迎。」

  ——

  杜家的話事人杜老爺子已經七老八十了,裴雪聽在每年的天師交流大會上見過幾次。這小老頭總是皺著眉,顯得不那麼光滑的臉更像一張展開的樹皮,言必大談時代艱難,對馭獸師摧殘至深。

  但這次來的卻不是杜老爺子。

  裴雪聽眼神微妙地觀察坐在她對面的男人。

  這男人穿板正的西裝三件套加定製皮鞋,袖口帶著似有若無的古龍水香味。他看上去文質彬彬的,跟寫字樓里來來去去的上班族沒什麼區別,跟殺人放火的事更沾不上邊。

  「杜老爺子身體還好嗎?」裴雪聽笑吟吟地問,手卻在茶几底下給檀真比了個手勢。

  「托陸吾局長的福,前段時間給介紹的醫生很可靠,爺爺最近身體還不錯。」杜棋淺笑道,「只是來回奔波,還是有些折騰老人,所以這次的事,爺爺全權交給我來處理了。」

  「說來聽聽。」裴雪聽抬手示意他接著往下說。

  「爺爺說,杜家容不下這種法外狂徒,特調局此舉是替我們清理門戶,來日必登門道謝,還請裴科長秉公處理。」杜棋道。

  裴雪聽轉著一次性水杯,被他這人模狗樣的發言氣得笑出了聲,「有證據拿證據,有犯人抓犯人,我們當然會秉公處理。不過杜老爺子該不會是以為,我是叫他過來給杜義勇交保釋金的吧?」

  杜棋裝傻地不說話。

  「杜老說話也不用那麼客氣,我是傳喚他來接受調查的。」裴雪聽不輕不重地把卷宗抽出來扔在茶几上,指節輕點,「要麼他來,要麼你留在這裡,直到案件調查結束。」

  「裴科長……」杜棋沒料到裴雪聽說話如此不留情面,還想爭取兩句。

  裴雪聽豎起一根手指在唇前,輕笑道,「杜先生,我勸你珍惜開口的機會,現在給杜老爺子打個電話,或者說,你想打給你的律師?」

  ——

  檀真快步走到長廊上,一把薅住了準備開溜的方東青。

  「幹什麼幹什麼?」方東青不甘心地掙扎著,「資本家看了你倆都得吊路燈,還有沒有妖權了?我要去勞務局舉報你們!」

  「杜家不對勁。」檀真說,「你現在馬上聯繫杜家當地的分局去一趟,把人控制起來。他們派這個人過來是拖時間的。」

  「啊,」方東青呆了一下,「拖這麼點時間能幹什麼?」

  「不知道。」檀真坦誠地說。

  檀真扔下原地蹦起來打電話的方東青,徑直去了檔案科。

  檔案科里留存著許多大家族的族譜和記載,像檀真這樣在史海鉤沉中依然查無此人的,檔案科束手無策,但杜家這樣延續至今的大家族不至於一片空白。

  小書靈被檀真急促的步伐嚇得仰倒,捂著耳朵縮在書架後面半天才聽清他要什麼。

  「杜家大天師杜允的生辰八字,」小書靈謹慎地探出頭來,猶豫道,「這不符合規定吧?」

  跟拿著出生時間算桃花的當代計算機算命不同,一個人的八字若是被天師捏在手裡,形同於命被攥在別人手上。雖然八字的主人已經是個死人了,但仍然不能輕易交給別人。

  「我不做違規的事,現在來不及打報告了。」檀真說,「我可以和你定血契,出事了我擔著。」

  「血契,血契倒也不用。」書靈被他的架勢嚇得耳朵都要飛起來了,小聲道,「那你不可以把八字帶離這個房間,時候要補交報告的。」

  檀真點頭應允。

  小書靈從山丘般的卷宗里準確地抽出了杜允的記錄,交給檀真。

  「勞駕,請給我幾枚算籌。」檀真席地而坐,從書靈手裡接過算籌。

  書靈略同一點推演之術,為了防止檀真燈下黑,便一直守候在他旁邊。檀真推算的速度很快,幾枚算籌幾乎是剛剛放下去就被更換了位置。書靈跟得很吃力,到最後完全看不懂檀真推演的步驟。

  檀真放下算籌,臉色很難看。

  「您這是在推演什麼?」書靈求知若渴地問。

  「生死。」

  生死只是推演之術中最為簡單的一環,但被推演者若是能對世界產生巨大影響的人,便會對推演過程層層加碼,最後變成檀真剛剛的樣子。書靈從未見過這種傳說中的命數,把推算過程延長至此。

  書靈瞪大了眼睛,「可是這個人已經死了啊!不是剛剛從七安河裡發掘出了他的青銅棺嗎?」

  「他沒有死,但也不算是活著。」檀真道,「如果我沒有算錯的話,他現在處於『遊魂』的狀態……他已經以這樣的形式存活了上千年,從青銅棺封上的那一刻起。」

  「一個活了上千年的厲鬼?」書靈感到一股寒意躥上了後脊樑。

  「他不是厲鬼。」檀真否決道。

  檀真也不知道該怎麼判斷杜允的存在,作為天賦異稟的大天師,以獻祭己身拯救蒼生的人,如果以厲鬼來稱呼他,著實過分諷刺。但沒人知道杜允身在何處,又是怎樣的處境。

  千年的顛沛流離,如果沒有渡過忘川河往生,也沒有墮為厲鬼,那該是怎樣的心性?

  「杜允是紫微星命,如果沒有進青銅棺,是可以得大道的人。」檀真果決道,「他絕不會墮為厲鬼。」

  杜家人從七安河下劫走了杜允的屍骸,是要藉此招魂,引杜允的殘魂出來。

  ——

  「其實我家裡也不是很想讓我走天師的路子。」蘭措喝得頰上緋紅,長吁短嘆道,「還不是我讀書沒天分,要不走這條獨木橋,現在可能在廠里打螺絲。」

  陳啟明嬉皮笑臉道,「狹隘。我就不一樣了,我還可以靠臉吃飯。」

  「你可以靠不要臉吃飯。」蘭措揶揄道。

  白喻聽得發笑,轉頭看向落地窗外寥落的路燈光,雨點濺落如破碎的水晶。昀貼著落地窗坐下,像是玻璃上的一幕光影。他注意到白喻的目光,轉過來對她笑笑。

  白喻下意識地回了他一個微笑。

  「你在和那個守護靈交流嗎?」張又南忽然問。

  「嗯。」白喻躊躇著道,「我最近忽然又能看見他了……還能看見一些其他的東西。」

  比如葬禮上那個小孩的鬼魂。

  「話說最近爆發的超自然事件太多了。」陳啟明抱怨道,「特調局裡的業務翻了好幾倍,連我這樣的編外人員也要加班,今天好不容易才跑出來的。」

  「最近這樣的事很多嗎?」白喻一愣。

  「你突然能看見你的守護靈,可能也和這個有關。天地陰陽秩序能影響的東西太多了。」張又南道,「如果有需要幫忙的,隨時和我們說。」

  昀抱著胳膊,冷哼了一聲。

  「謝謝,暫時不用了。」白喻奇怪地看著昀,不明白他為什麼對張又南有意見。

  昀陰陽怪氣地說,「天師府的小孩,還是一如既往的自負。」

  白喻不想讓張又南誤會什麼,便沒有接這句話。

  一頓火鍋很快吃完,蘭措搖搖晃晃地去結帳。白喻挨個把他們送上了計程車,最後只剩下她和張又南。張又南在她的頭頂撐開一把傘,保持著適當的社交距離。

  「我送你回家吧,最近不太平。」張又南說,「上次在白鷺公館,裴科長好像說過你的守護靈有點虛弱。沒有還手之力的靈跟在你身邊,只會招惹一些髒東西。」

  「讓他送你吧。」昀一反剛才敵視的態度,說,「他這話倒是有點道理。」

  白喻於是點點頭道:「那就麻煩你了。」

  張又南和白喻一起坐上了計程車,窗外透亮的路燈光掠過兩人的側臉。張又南素來不太和人交際,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畢業之後打算做科研嗎?」張又南查戶口似的,乾巴巴地開了個頭。

  「我保研了,打算接著讀研究生,以後跟著導師做課題。」白喻的語氣悠遠悵然,「碩士畢業之後,可能會去研究所吧?」

  「我聽說生命科學不好就業,為什麼會讀這個專業?」張又南斟酌著問,「你看上去成績很好的樣子。」

  白喻在路燈間隙的黑暗裡低笑了一聲,像是自嘲,又像是釋然。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白喻道,「我想證明他存在。」

  但生命太廣博,科學太深奧,白喻涉足其中,才發覺自己為人所稱道的聰慧和天賦是如此不堪一擊。

  「他對你來說很重要嗎?」張又南忍不住追問。

  張又南出身天師府正統,無法理解塵世中守護靈和被守護人的感情。在他們看來,守護靈燃燒自己的生命守護某個人的行為,與其說是契約,不如說是禁錮。

  白喻並不是很想回答這個問題。

  成年人最忌諱交淺言深,白喻和張又南的交情顯然還沒有到能夠談論昀對她的意義這個地步。

  白喻剛想敷衍過去,到嘴邊的話突然轉了個彎,聲音有點尖銳,「師傅,你走的這條路不對。」

  「前面出車禍了,堵車。」

  「你沒開導航也沒開交通電台,你怎麼知道前面出車禍了?」白喻疾言厲色道,「停車,你再這樣我們報警了!」

  昀按住白喻的肩頭,眼底流光璀璨。

  ——

  杜棋被裴雪聽關在了執行科的審訊室里,梟看著自己熱熱鬧鬧的執行科,從辦公室門口追著她罵到了電梯口。裴雪聽左耳進右耳出,拍拍屁股走人,連根頭髮都沒讓梟摸到。

  「陸吾說過,神流失了力量就會降為靈,比如我。」裴雪聽左手端著螺螄粉,右手把炸蛋壓進湯汁里,「我們換個思路想一想,半神是不是也可能成為靈?」

  「如果杜允當年的修為已臻化境,可與半神比肩,那就說得通了。」檀真說,「我剛剛試過了,生辰八字招不到杜允的魂,但他確實沒有死,也沒有輪迴轉世。他介乎於生和死之間,不是尋常手段能夠找到的。」

  這也意味著,普通人看不到他。

  「說到靈,我還真認識一個。」裴雪聽翻出手機找白喻的聯繫方式。

  昀不僅是她認識的唯一一個靈,還知道白商陸——說不好他就和檀真是一個時代的人。

  裴雪聽還沒翻到白喻的微信,手機突然尖叫著震動起來,嚇得裴雪聽差點把半碗螺螄粉扣到地板上。

  「裴科,救命!」

  白喻的叫聲一閃而過,電話很快被人掐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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