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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百鬼夜行(六)

2024-06-15 04:02:40 作者: 薄須

  嘉年華,南區。

  有賴於嘉年華黑燈瞎火的「氛圍感」和建築物密集且面積廣大的場地,噴水池附近的騷動和恐慌尚未波及整個遊樂場。

  突如其來的斷網讓不少人都有些摸不著頭腦,只以為是供應商間歇性犯病。

  高中生小林用力晃了晃手機,但「支付成功」四個字就是彈不出來。她尷尬地對著老闆笑了笑,恨不得把自己埋到旁邊的草叢裡。

  

  「不礙事,遊樂園的設施好像出問題了,我們店裡的網也用不了了。」老闆大度地安慰她,「要不你先回餐桌上坐著吧,等網絡恢復了再付錢。」

  「謝謝老闆。」小林雙手合十,對老闆作了個揖。

  她才十七歲,穿著一身大紅色的繡金嫁衣,動起來滿腦袋叮叮噹噹的響聲,像個移動的噪聲源。小林原本是化了個陰森妖嬈的鬼新娘妝,因為追著帥哥演員跑、吃吃喝喝,已經掉得差不多了,索性全擦了。

  小林一張白裡透紅的臉,在一眾要麼慘白,要麼鐵青的臉龐里,顯得尤為鮮活。

  她跑到靠窗的座位坐下,扶了把自己頭上沉甸甸的頭冠。

  這時小林才注意到,旁邊有個青年。

  青年約莫二十來歲,穿著白襯衫和黑色風衣,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他柔順的長髮挽在腦後,露出柔韌的脖頸線條,黑色的瞳仁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尤為瑩潤。

  他有一雙令人心軟的眼睛。

  小林忍不住偷偷舉起手機攝像頭對準了他,他忽然轉過來,對著小林笑了一下。

  小林嚇得手機差點砸在桌上。

  店裡只剩下他們兩個客人,其他人都去北區的大舞台那邊了,據說今晚有特別表演節目。

  店裡迴蕩著聽不懂歌詞的粵語歌,調子一轉三折,仿佛繞著某個人的指尖打轉。老闆一邊擦杯子一邊跟著音樂哼歌,相當天賦異稟——沒有一個調應上了。

  小林在自己加速的心跳聲中窘迫地和青年對視。

  窗外響起了悠長的嗩吶聲。

  「別轉過去。」青年突然說。

  但已經晚了,小林下意識地轉頭看向窗外。

  玻璃上不知道什麼時候結了一層水珠,外頭也是白茫茫的一片看不真切。隨著嗩吶聲的跌宕,清亮的鑼鼓聲在大霧裡盪開,黃色的紙錢和紅色紙花從兩個不同的方向飄來。

  小林莫名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什麼時候起的霧?這霧怎麼這麼濃?

  「這是……特別表演嗎?」小林喃喃道。

  可是燈光呢,音樂呢,花車呢,還有最重要的……觀眾呢?

  兩列隊伍分別從紙錢和紙花飛來的方向出現。

  一隊高高舉著白色的靈幡,上頭墨色潑灑開了一個「奠」字。靈幡前是披麻戴孝遮住了臉的人,抱著排位發出淒切蒼涼的哭聲。後頭跟著抬棺材的人,還有人在向天上拋灑著紙錢。

  另一隊敲鑼打鼓,挑著貼了單喜字的紅燈籠。開頭頭的人端著盛放金銀綢緞的盤子,後面是一頂八人抬的花轎。花轎搖搖晃晃的,連帶著上頭的流蘇和帘子也一塊晃。

  沒有人喊靈,也沒有人高聲誦讀喜慶的結婚祝詞。

  只有單調的嗩吶聲和鑼鼓聲,在大霧中你來我往。

  小林驚悚地發現,紙錢和紙花從不同方向來,卻衝著同一個方向飄去。

  「你看見了嗎?」那個青年走到她身邊,問。

  小林臉色發白地點點頭。

  青年皺起眉,不知道在思考什麼。

  「這是什麼東西?」小林的淚水幾乎是瞬間逼到眼睫,「我想回家。」

  「紅白撞煞。」青年輕描淡寫道,「你最好不要出去,去哪裡都沒有用。剛剛風把花轎帘子吹起來的時候,我看見裡面是空的。」

  小林怔怔地含著眼淚看他。

  「說明他們沒有新娘子。」

  ——

  「A組報告,在北區遊客中發現厲鬼。」

  「C組報告,有水鬼試圖拖拽河邊遊客下水。」

  「南區出現了一隻真殭屍!」

  「南區白衣女鬼三隻。」

  裴雪聽暴躁地抄起手邊的杯子摜在地上,罵了聲髒話。

  「首先,所有人卸下白磷彈,」裴雪聽平復了呼吸,冷靜道,「否則將有概率將扮演者誤判為鬼怪,傷了人,今晚我們都在這兒殉職吧。其次,三瓜倆棗的鬼怪你們自己收拾,不用匯報,大規模、高風險的再上報處理。」

  裴雪聽按著腦門上突突跳的血管,有條有理道,「每十五分鐘上報一次自己的位置和情況,不要有任何人失聯……」

  「老大,不好了!」

  司南的聲音橫插進來,猝然打斷了她的話音。裴雪聽還沒來得及發火,司南已經竹筒倒豆子地把話噴了出來。

  「五分鐘前檀真失去了聯繫,手機、通訊器全部呼叫無應答!」司南火急火燎地說,「他最後待的那家店門口現在全是霧,根本走不進去!」

  裴雪聽仿佛聽見自己腦子裡某根弦「嘣」的一聲斷了。

  ——

  「白煞是水鬼,紅煞是新婚亡命之鬼。兩者相撞,躺在棺材裡的人被投入水中,坐在花轎里的人被喜燭灼燒而死。」檀真慢條斯理地給未成年人講鬼故事,對著抹眼淚的小女孩也並不出言安慰。

  「我、我會游泳。」小林帶著哭腔說,「怎麼辦啊?」

  「你留在這裡,不要出去。」檀真把自己的手機放在桌上,「一有信號,你就打通訊錄里的電話。那個人會保護你的,告訴她我去了哪裡。」

  「她會去救你嗎,萬一來不及怎麼辦?」小林淚眼汪汪地看著他。

  檀真沉默片刻,「我不是要她來救,我是怕她生氣。」

  收銀台後頭戴著耳機,沉浸在音樂世界裡的老闆毫無察覺。檀真拿起倚在門邊的傘,推開玻璃門走了出去。

  紙錢、紙花被雨傘擋開,檀真站到了兩支隊伍中間。

  送葬鬼和迎親鬼歡欣鼓舞地圍著他揮舞四肢,上下翻飛的喜服和喪服間,檀真像是一把筆直的漆黑的劍。

  小林緊張地趴在玻璃上,關注著外面的動向。

  她睜大了眼睛,看見檀真的袖口滑出來一線銀色的光,隨即那道銀光挑飛了抱著牌位那人的斗笠,直直地劃破了他的面門。

  小林幾乎忍不住要尖叫出聲來——那個人的臉上沒有五官。

  沒有血流下來,那張空白的臉從額頭到下頜裂開一道沾著火星的傷口,邊緣是焦黑的痕跡,飛快的燎過整張臉。尖銳的叫聲里,那隻鬼撲向檀真,卻在觸碰到他之前化成了一堆灰燼。

  其餘的送葬鬼無動於衷,送葬鬼和迎親鬼圍著檀真繼續載歌載舞。嗩吶聲和鑼鼓聲愈發高昂,小林在巨大的恐懼中捂緊了耳朵,緊緊地把自己抱成一團。

  在她顫抖的目光中,檀真攜著那根軍刺跳躍在兩支紅白隊伍里。兩三個送葬鬼和迎親鬼陸續倒下,但檀真的神色卻沒有半分緩和。

  一曲終了。

  檀真猛地消失了。

  小林再也忍受不了,撲到桌上抓起手機,手指用力到痙攣地點開通訊錄。通訊錄里只有一個聯繫人,備註是「聽聽」。

  沒有信號。

  小林崩潰地哭出了聲。

  ——

  檀真的後背猝然撞到花轎壁上,險些把他的五臟六腑都顛出來。他抓著旁邊的紅綢喘過氣來,捋順了呼吸和心跳。想必原本的新娘很是嬌小,手長腿長的檀真塞在這裡面,多少有些憋屈。

  沉重的織金紅蓋頭蓋在檀真頭上,叫他脖子都直不起來。他稍微一動,身上的金銀珠玉就發出一片脆響。

  他想要抬手,低頭卻發現有一雙骨節突出、皮膚蒼白纖薄的手扣住了他的手腕,冷冰冰的溫度一直滲到他的骨頭裡。檀真咬著牙身體前傾,裙擺下的繡花鞋也被一雙手死死地按住了。

  花轎里的溫度逐漸滾燙。

  「真是麻煩啊。」檀真在心裡嘆了口氣。

  外頭的鑼鼓「砰」的一聲響,隨即有一道又尖又細的嗓音喊了起來,拖沓冗長的聲音迴蕩在潮濕的空氣里。

  「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檀真正欲咬破下唇,頭頂忽然一震。

  鑲金鎏銀的花轎頂在巨大的聲響中被劈開了,風、雨、天光和那人身上草木味沐浴露的香氣從頭頂灌下來,像是噴薄而出的烈陽光輝,不容拒絕地籠罩住了他。

  一隻手粗暴地扯下了檀真頭上的紅蓋頭,檀真仰頭看見了踩在花轎頂上的裴雪聽。裴雪聽手裡拎著一把修長的武士刀,不倫不類地被她扛在肩頭,像個山賊土匪。

  她冷著臉灑下一把符紙的灰,牢牢禁錮著檀真的兩雙鬼手嚎叫著萎縮下去。

  裴雪聽伸手把檀真從花轎里拎了出來,拍拍他的臉,「配合點,好歹有個驚恐的表情,我搶婚呢!」

  「驚恐不起來,你不用搶婚,站在那裡我就跟你走了。」檀真和她並肩站在花轎上,凝視兩支死傷慘重的隊伍。

  裴雪聽把武士刀拋給他,拔出後腰上的兩支手槍,「這可是陸吾的珍藏,據說是東瀛那邊陰陽師的武器,前兩年交流學習的時候給我們的贈禮,一直躺在特調局的櫥櫃裡。」

  檀真彈了一下刀刃,微微發藍的刀刃發出輕微的蜂鳴聲。

  「我護衛你三尺之內。」檀真只是說。

  「再好不過,不然我們倆就一起躺棺材裡被淹死吧。」

  裴雪聽「啪」的一聲合上彈匣,右手壓在左手手腕上,打爆了抬棺材的送葬鬼的頭。抬棺鬼只是身形微微一滯,隨即動作如常地抬著棺槨沖兩人衝過來。

  白磷彈灼燒範圍飛快蔓延,燒毀了他整顆頭顱。

  裴雪聽眼睛也不眨地打空了彈匣,白磷彈全打在抬棺的前兩隻鬼身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像是打進了沙袋裡。

  兩隻抬棺鬼化為灰燼,後頭的抬棺鬼卻沒有停止步伐。棺材一頭砸進地面,後頭兩隻抬棺鬼還在牟足了勁往前沖,棺材從頭炸開了花,四分五裂開來。

  失去了花轎的迎親鬼漫無目的,只知道對著破壞他們喜事的兩人發泄怒氣。檀真靠在裴雪聽背後,擰轉手腕,斬下了撲過來的兩隻迎親鬼頭顱。武士刀上攜帶的符文微微發亮,無頭屍首踉蹌幾步,隨後坍塌成一堆灰燼。

  然而喪樂和喜樂的卻沒有停止。

  檀真抬起眼睛凝視霧氣深處,又一隊迎親鬼抬著花轎往這邊走。

  「你一個人來的?」檀真振去刀鋒上黏著的灰燼,語氣聽不出喜怒。

  「只有我能看見走進霧氣中的路,其他人就算跟著我也會走丟。」裴雪聽也看見了第二隊送葬鬼,她揉了一下被手槍後坐力震得發麻的手腕,隨意道,「不過我不是一個人來的。」

  她對著天空舉起一張符籙,檀真掃了一眼,那是一張「以身相替符」的變形符文。

  檀真還沒來得及反應,符籙上金光流淌,下一瞬,龐大的影子覆蓋了他。

  空氣里潮濕沉重的氣息一掃而空,像是被神廟裡的光輝照耀,蒸發了所有詭異污穢的味道。

  雪色毛髮上流淌著隱隱七彩光輝的麒麟取代了裴雪聽的位置,貓似的拱起脊背,一巴掌對著撞上來的棺材狠狠拍下,棺木和送葬鬼一起四分五裂。麒麟尾巴橫掃,劈碎了迎親鬼和花轎。

  霧氣乍破。

  麒麟呲著牙把被他壓在身下的檀真露出來,尖牙上都是口水。

  「我肋骨被你壓斷了。」檀真扯扯他的鬃發,真假難辨地說。

  司南被他嚇唬得當場變回人形,身上一寸布料都都沒有,卻顧不上遮掩,屁滾尿流地拉著檀真上上下下地打量,「你可不要碰瓷啊,我才使了多大勁啊你就骨折了……千萬別告訴老大!」

  一件長風衣從後頭扔上來,把司南劈頭蓋臉地罩住了。

  「你能不能注意一下市容市貌?」裴雪聽往司南後腦勺上抽了一巴掌,「把衣服穿上!」

  「哦。」司南抱著衣服飛快地鑽進綠化帶里。

  才這麼一會兒的功夫,裴雪聽的通訊器催命似的響起來,各路音色的聲音此起彼伏地通報自己的所在位置和剛剛處理的邪祟。裴雪聽抽空看了一眼檀真,確認他全須全尾的,擺擺手示意他該幹嘛幹嘛去。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檀真趁她耳朵得空的間隙,問。

  「首先保障普通人的安全。」裴雪聽沖對講機喊了一嗓子,「那批驅邪符拿過來沒有?」

  檀真默然,轉頭看向餐廳里的女孩。

  小林扒著窗戶,又後怕又慶幸地哭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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