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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百鬼夜行(三)

2024-06-15 04:02:35 作者: 薄須

  黃昏議會掌握在某個尚未現身的人手裡,他們的目的是攪亂現有的平衡,手段包括但不僅限於誘惑有某些欲望的人、開啟青銅棺等等。而被他們招攬的成員都有一個共同特點——

  「都是人,是天師。」陸吾沉吟片刻,道,「距離特調局推行執行官考試和特殊人才管理辦法已經過去幾十年了。」

  「這不是引爆點。」裴雪聽反駁道,「黃昏議會的存在可能不止幾十年。他們能引誘我去西北開棺,就說明他們對青銅棺的位置了如指掌。蘭舍夫人的事就是佐證。」

  陸吾抿了口茶,沒否認。

  「但是他們打不開,所以幾次三番折騰出點動靜。誰是他們想像中的鑰匙,是我還是檀真?」裴雪聽變得咄咄逼人起來。

  

  她不是那種抓到線頭就非要順著往下扯,把整個線團抽散開的人。剛進特調局的時候,裴雪聽甚至少年老成地展現了一把社畜特有的渾水摸魚技能。裴雪聽不是個較真的人,也並不執拗。

  但至少現在,裴雪聽很想要一個真相。

  「那你現在冒著事業風險在這裡逼問你的頂頭上司,是為了你自己還是為了檀真?」陸吾無奈地笑了笑,像是在看張牙舞爪的小貓。

  「我不想被人當傻子一樣瞞著,還要收到他一句自以為是的『為你好』。」裴雪聽冷冷地說。

  「等四具青銅棺全部找到,我就告訴你。」陸吾很想摸摸她的頭,但是忍住了。裴雪聽可不是偶爾炸毛的可愛小貓,她本質上是個刺蝟,扎不扎你只看她樂不樂意。

  裴雪聽盯著他看了幾秒,突然嘆氣,「你學什麼不好,學人類領導畫餅。」

  「你們人管這個叫什麼來著?管理技巧。」

  ——

  百鬼夜行嘉年華的舉辦地在京州最大的遊樂場,今年是第二次辦。

  活動策劃也是個鬼才,把一群俊男靚女聚起來扮鬼,還要在夜間繞遊樂場遊行。這活動熱度極高,主辦方賺得銀行帳戶刷新了好幾個零,有意推出一系列IP改編,諸如動漫電影之類的。

  宋小明只是單純的社恐,並不沉迷紙片人老婆,在和這群非人同事共處之後便更加不能理解為什麼會有人喜歡這樣的活動——他們就不怕混進去個真的嗎?

  宋小明想著想著便覺涼風從後脖頸上掃過,一抬頭看見白茵坐在沙發上,用剪刀挑掉松垮的線腳,然後摘下了自己的頭。他提起一口氣,按捺著沒有讓尖叫衝出喉嚨。

  冷靜,你已經是見過世面的人了,你已經跟著領導拯救過一座城市了。宋小明在心裡反覆安慰自己。

  沒等他的安慰奏效,就見邊上化妝的方東青動作嫻熟地拈起針線,白茵自己扶著頭安在肩上,兩人各司其職,配合默契地把頭縫了回去。

  白茵察覺到他的目光,甚至對他笑了笑。

  宋小明猛掐自己的人中,才沒有暈過去。

  「別看了,等下尿褲子就丟臉了。」司南把他的腦袋撥了回來,調笑道,「那你會成為一樓的新談資。」

  「我沒有。」宋小明無力地反抗道。

  「是嗎?」司南笑嘻嘻的說,「那我錄個像給你帶回家反覆觀賞?正好鍛鍊一下膽量,畢竟嘉年華那天,整個遊樂場看上去都可能是我們的同事。」

  宋小明不知想到了什麼,捂著嘴衝進了衛生間。

  司南無辜地站在原地,轉過去和縫腦袋二人組眨了眨眼睛,「沉浸式看鬼片還有孕吐的效果啊?」

  「多讀點書,人類是很脆弱的,強烈的精神刺激會引起胃腸道反應。」白茵不大靈活地翻了個白眼,「你積點德吧,好歹人家在西南還救了你——不然等老大趕過去,你都讓白磷彈燒成馬蜂窩了。」

  司南嘟噥著坐到他的位置上,「我就是在幫他啊,自己人都害怕,嘉年華那天可怎麼辦?」

  「去西南之前,老大還是一副天隨時要塌下來的樣子,怎麼轉頭就接了遊樂園安保這種活?」方東青對著鏡子給自己上了個閃閃發光的唇蜜,眼珠子一轉,「該不會另有蹊蹺吧?」

  「遊樂園能有什麼蹊蹺。」司南大喇喇地伸長自己的腿,搖頭晃腦道,「遊樂園不就是氣球玩偶冰淇淋,還能出現玩具熊殺人事件嗎?」

  方東青和白茵同時噤聲,甚至不自覺地坐直了。

  司南剛意識到不對,後面伸出來的手一把按住他的腦袋,把他精心吹過的蓬鬆髮型揉成一團雞窩。

  「你知道有個詞叫一語成讖嗎?」裴雪聽把他什麼都沒裝的腦袋往前一推,恨鐵不成鋼道,「說話一點都不知道忌諱,我看你還是原形最省心。」

  安靜坐在工位上的檀真聽見這句話,不知是哪個詞觸及了他的心弦,他目光閃爍了一下。

  但除了裴雪聽,無人注意。

  「錯了。」司南小聲求饒。

  「宋小明吐得跟懷上了似的,你們誰嚇唬他了?」裴雪聽把手裡的文件拍在司南懷裡,示意他分給眾人。

  司南狗腿子地把一摞文件發給他們,自己也趁機掃了一眼,是百鬼夜行嘉年華的舉辦地點、時間和一應相關人員的資料,內容龐雜,事無巨細,統統記錄在冊。

  「這是要幹嘛啊?」司南本能地感覺不妙。

  「去加班。」裴雪聽敲了一下桌面,示意他們把目光移到自己身上來,「自從天命教案發以來,官方對這種裝神弄鬼的集體活動都很重視。而遊樂場周圍雖然交通設施發達,但確實遠,萬一出了事,我們趕不及。」

  黃昏議會慣會拿捏特調局的軟肋,每次呼風喚雨都往人多的地方跑,就是看準了特調局投鼠忌器。如果他們只是在荒無人煙的沙漠裡搞教義研究、鑽研煉化人體的邪門歪道,大不了用現代物理超度了他們。

  但他們偏不學大反派遠居荒山野嶺、窮山惡水的優良傳統。

  宋小明剛剛吐完回來,聽見裴雪聽語重心長的話音,腿又有點發軟。

  裴雪聽瞟見他兩股戰戰的模樣,改口道,「不過也不用那麼悲觀,也許不會出事。宋小明——」

  「到。」宋小明下意識地舉起了手。

  「我不是班主任,你舉什麼手。」裴雪聽擺手道,「你當天不用進遊樂園,跟著信息科派出去的行動組一起呆在車上。」

  宋小明呆了一下,然後說:「好。」

  ——

  春節剛過去不久,街道上到處都是賣小吃的攤子,烤紅薯、糖炒栗子和爆米花的甜香捂暖了整條街的空氣。

  天上飄著小雪,裴雪聽拉著羽絨服帽子,寬大的帽檐和絨毛把她遮得只有一雙眼睛露出來。她緊緊地按著羽絨服小跑過街道,拉開停在路邊的越野車門鑽了上去。

  裴雪聽一拉開羽絨服拉鏈,帶著甜味的熱氣就撲了檀真一臉。

  「你買了什麼?」檀真盯著那個紙包。

  「糖炒栗子啊,」裴雪聽理所當然道,「我在外面看見你盯著吃栗子的兩個小孩好久。你想吃就說嘛,我還能不給你買嗎?」

  檀真有點想笑。

  京州的冬天很冷,裴雪聽要是不把栗子塞在懷裡,從小攤走到車上,栗子想必已經涼透了。但他看那兩個孩子也不是因為嘴饞,他又不是司南……

  那兩個孩子看著是讀高中的年紀,舉止親密,男孩子剝好栗子就塞到女孩手裡。女孩自己吃一半,另一半餵到男孩嘴邊。兩個人凍得耳朵都紅了,在長椅上緊緊地依偎在一起。

  這一幕讓檀真記憶深處那個小小的影子蹦了出來。她踩在灑滿月光的屋脊上,像是一抹隨時會破碎在風裡的微光。她無聲地來回踩著瓦片,在他身邊跳來跳去,說「我就是要吃那個桃花酥」。

  檀真沒有同意,她是吃不到桃花酥的,這樣的撒嬌耍賴只是為了讓檀真吃了描述給她聽。

  而檀真並不喜歡吃甜的。

  沒過多久,大徵帝都告破,王孫貴族淪為階下囚,檀真帶著她顛沛流離,再也沒能見到那樣精細的點心。

  如果當時順著她就好了。

  「那個嘉年華多久舉行?」檀真忽然問。

  「下個月,這段時間都在宣傳,網上到處都是造勢的,去的人應該不少。」裴雪聽專注路況,卻也能察覺檀真的心事重重,「你覺得有什麼問題嗎?」

  「說是陰月陰時,其實也就是個月圓之日而已。」檀真一邊說一邊低頭剝栗子,他的手很巧,栗子圓滾滾一點都沒碎,在紙袋子裡滾來滾去。

  「對,如果是七月十五那種鬼門開的日子,我們會更警覺——但也許他們正是那麼想的。」裴雪聽說,「辦一個大規模的嘉年華成本很大,但渾水摸魚是一本萬利的買賣,風險小、收益高。如果我是他們,我也不會放過這種機會。」

  「方東青告訴我,這種活動會有很多網紅開直播,如果是在直播期間爆發什麼科學不能解釋的混亂,即便是特調局也很難平息輿論吧?」檀真點點頭,「你們的擔憂有道理。」

  晚高峰的交通狀況好比中年上班族搖搖欲墜的髮際線,令人望而生出憂慮。龐大的越野車跟在車流里緩慢地爬行,而距離紅綠燈還有很遠。

  裴雪聽轉過來看著他,「那你又在憂慮什麼?」

  距離檀真從西南的醫院裡甦醒過來,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病歷上駭人聽聞的種種危險症狀一點點從他身上消失,現在的他除了臉色蒼白一點,完全看不出有什麼健康問題。

  也許蘭舍夫人說他「不死」,並不是指他在青銅棺里沉睡千年後甦醒。

  在檀真昏迷不醒的日子裡,裴雪聽重新翻閱了陸吾給她的S級卷宗。

  整個卷宗對於大徵末年四位大天師使用的禁術含糊其辭,只簡略地說明了青銅棺的部分,卻沒有提及這個逆轉天下陰陽之勢的陣法名字。

  裴雪聽設想過其他可能,也許是經年日久,記錄遺失了;也許是這個陣法純是這群人獨創,而後繼無人,所以沒有留名。

  但她透露出一些信息碎片給檔案科的書靈,對方很快就回復了她。

  「河洛大陣」。

  「龍馬負圖出於河,神龜背書出於洛」。

  河洛,在古時是天下心臟的代稱。

  檀真抬起眼睫和她對視,他的瞳仁很黑很涼,像是夜色下的湖泊。每每他看向裴雪聽,眼角總是含著溫情脈脈的笑意,因而那雙眼睛也就變得多情溫軟起來。

  「我以為你不會再問我了。」檀真說,「我和陸吾打電話的時候,你不是都聽見了嗎?」

  這些日子裴雪聽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作為一個身體健全、四肢無恙的健康人,總不好跟病號計較。連大資本家裴雨頌都對檀真和顏悅色三分,她自然也得忍著蠢蠢欲動的怒火和疑惑。

  今天這點火氣和疑問在陸吾辦公室里發了一半,裴雪聽倒沒那麼生氣了。

  她從前覺得檀真是關了三千年不諳世事的睡美男,等著騎白馬帶寶劍的女騎士救他於水火,領著他走進美好和諧、不搞活人殉葬的現代社會,最後倆人一起攜手走進婚姻的殿堂。

  而她,偉大光輝的裴科長,作為打開睡美人棺材的人,對他無疑有再造之恩,位同再生父母——吃席的時候坐高堂那桌應該不過分吧?

  然而裴雪聽總算是發現了,檀真不是那條纏繞在葡萄樹架子上的菟絲花。他就不是裴雪聽想像的那個物種,他的脆弱、不堪一擊有一半來自陸吾不留餘力的渲染,有一半來自檀真半推半就的偽裝。

  檀真是個萬花筒,每當裴雪聽好不容易對他做出一點判斷,他馬上搖身一變,暴露出另外一副面孔來。

  「你是故意說給我聽的。」裴雪聽從煙盒裡抖出來一根煙含在嘴裡,沒點燃,「所以你沒說實話,或者說,沒有完全說實話。現在你願意說了嗎?」

  「我不能說。」檀真別開頭看向窗外,五彩斑斕的燈光在他的眼裡化作星星點點破碎的色彩,他的眼睛像是孤單的鏡子。

  「那就不說。」裴雪聽也不逼問他。

  「但是你記住了,檀真,是你先來招惹我的——如果你再敢一聲招呼不打就去某個地方送死,我要是救得回來你,這輩子我都不會再見你;要是救不回來,你葬身哪裡我也不會管。」

  檀真搭在玻璃上的手指微微蜷曲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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