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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化蝶(七)

2024-06-15 04:02:25 作者: 薄須

  方局全名方定山,年幼時因為身體不好,所以拜在一個老道士門下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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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道士頗有點名氣,不過還是過得很清貧,住在鬧市裡的一間舊書店裡。方定山小時候就跟著老道士在故紙堆里長大,腦子裡裝的卷宗可以和分局檔案科里的卷宗有的一比。

  雖然老道士自己成天打最便宜的白酒喝,身上隨時掛著五帝錢,但他總是戳著小方定山的腦袋,告誡他要相信科學。

  小方定山耳朵里聽著師父「科學是人類進步階梯」的教導,手上還得幫他整理畫了一半的符籙。

  「師父說,我十七歲那年,命里有一劫。」方定山低頭看著茶杯里的倒影,這張臉已經不年輕了,平庸、謙和,「但是十七歲生日那天我沒死,我師父死了,我就進了特調局。」

  這中間省略的字句里有誰的淚,又有誰的血,裴雪聽不得而知。她默默地看著方定山,想起陸吾對這個人的評價——「與天爭」。

  「我只是個普通人,甚至開陰陽眼都費了很多年的功夫。」方定山笑著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如果說我還有什麼優點,應該就是學習,不斷地學習。所以你大可以相信我所說的話。」

  裴雪聽坐直了,擺出一個很端正的姿勢,「嗯」了一聲。

  「西南地形複雜,有很多地方交通閉塞。越是固步自封,就越是容易滋生扭曲、瘋狂和貪婪。所以我特意派人到落後地區編整當地傳說、神話、詩歌。」

  「蘭舍這個名字,在苗語裡是『蝴蝶』的意思。接手分局以後,我曾經到納西古寨專門考察過。」方定山頓了頓,說,「根據時間推算,她大概是大徵末年的祭司,但有一點很奇怪。」

  「死亡時間?」裴雪聽略一思索,道。

  大徵末年戰亂不休,但主戰場是帝都所在的北方和富庶的江南地區。大徵殘軍和北方蠻族來回拉扯,今天埋了將士血肉的土地,明天就能撒上種子種莊稼。

  但西南不同,大徵年間的西南地區還是江南士子避之如蛇蠍的「蠻夷之地」,嬌媚的苗女和惡劣的環境一樣出名。

  但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戰火尚未席捲此處,也算是亂世里寧靜的一隅。

  「對。」方定山點頭道,「納西古寨的祭司都是女性,基本是從十六歲開始擔任一直到死去,平均年齡是四十歲。但蘭舍夫人二十五歲就死了。」

  蘭舍夫人是怎麼死的,裴雪聽心知肚明。

  分局只負責扒大徵末年有名的大天師的墳,關於青銅棺的內幕卻一無所知。

  裴雪聽不動聲色道,「所以,在納西古寨的傳說里是怎麼描述她的死的?」

  「這就更奇怪了。」方定山笑了一聲,「不是每一個祭司都有資格被傳誦名字,直到幾千年後還有人記得。寨民稱頌她的純潔、善良和勇氣,卻隻字不提她做了什麼。」

  很有可能是蘭舍夫人自己抹去了詩歌里的這段內容。裴雪聽想。

  「不過關於蝶蠱,倒是有那麼一段記載。」方定山說。

  相傳,蘭舍夫人在年少時愛慕過一個中原男子。

  但這男子在中原早有未婚妻,既撩撥了蘭舍夫人,又不願意放棄外頭千嬌百媚的未婚妻。他哄著這頭,瞞著那頭,終有一日紙包不住火,被蘭舍夫人知曉了一切。

  苗女最恨背信棄義之人,蘭舍夫人告訴那男人,若是願意留在寨子裡陪她一生一世,便不再計較過往種種。蘭舍夫人當時尚不是祭司,只是聖女,卻也有無數寨民擁護。

  男子被寨民們豢養的蟲蛇嚇破了膽,在深夜離開了古寨。

  他跌跌撞撞地穿過危機重重的深林,卻在脫離雨林的瞬間,發現自己身上覆蓋了一層銀灰色的磷粉。他驚恐地看著蝶蛹在自己的皮膚下蠕動,蝴蝶撕開他的血肉振翅而飛。

  「他最後後悔了,拼盡最後一絲力氣想回古寨,讓蘭舍夫人救他。」方定山淡淡道,「但還沒等回到古寨,就已經在沼澤里化作了一堆白骨。」

  「俗套的故事。」裴雪聽面上索然無味,但心裡已經警惕起來——仰阿莎說蝶蠱是從死人身上長出來的,但顯然方定山的說辭和現在的情景更像。

  「這是民間流傳的版本,我曾經和現任祭司仰阿莎求證過真實版本。」方定山笑笑,說,「據說事實是一夥膽大包天的偷獵者,潛入後山企圖獵殺某些珍貴動物,最後被蝶蠱吞噬。找到的時候只剩骨頭了。」

  裴雪聽心下一動,「所以有人找到過祭司們的墳墓嗎?」

  方定山搖搖頭,「分局從來沒有往那片山里派人,雖然我們有精通蠱術的幹員,但祭司們的蠱術遠遠超乎常人想像,我們沒有必要冒這個險。」

  裴雪聽閉了閉眼睛,心想,那檀真是去送死嗎?

  「裴科長,現在輪到我來問你了。」方定山放下茶水,不容閃躲地與她對視,「你們來西南是為了蝶蠱,還是為了納西古寨祭司的墳墓?」

  「你心裡已經有答案了,不必再問我。」裴雪聽起身道,「我會部署接下來的行動,至於檀真……保護好他。」

  方定山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如果可以,他想保護好每一個置身險地的幹員。

  裴雪聽也知道這不是他能決定的,只是求個心理安慰罷了。她重重地嘆了口氣,帶上病房門離開了。

  ——

  檀真在顛簸的車廂里醒來,車子正停在最後一道卡哨前。

  從山腳到半山腰上的納西古寨,一路上林林總總設了六個卡哨。西南分局裡能力卓越的蠱師們輪流值守,生怕山上的蝶蠱流出來。每個上山的人都要經過查驗盤問。

  「就到這裡。」檀真說,「剩下的路我自己走。」

  護送他的幹員點點頭,遞給他一套防護服。

  「不用這個。」檀真推了回去,整理好自己的衣服下車。

  「您什麼裝備都不帶嗎?」幹員有些驚訝,不知道這人是胸有成竹還是缺心眼,專門上山送人頭。

  「通訊設備給我。」檀真接過耳機戴上,囑咐道,「如果二十四小時內我沒有回來,你們就把人撤走,通知總局準備燒山。」

  「什麼?」幹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們會同意的,」檀真頭也不回地走了,「你只管做就是。」

  當地時間,晚上十點。

  山上的氣溫在緩慢但持續地攀升,不止寨子裡的桃花樹,沿途的樹木都從冬日的蒼涼中復甦,有種欣欣向榮的生氣。

  檀真跋涉在崎嶇的山路上,一兩個小時後抵達了納西古寨門口。寨子裡靜悄悄的,這次沒有人來為他引路了,但盤踞在龐大木門的巨蟒睜開金色的豎瞳,凝視著他。

  「久違了,蘭舍夫人。」檀真輕聲道,「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巨蟒的眼珠子慢慢地轉動著,隨後挪動龐大的身軀離開了大門,鱗片摩擦出叫人頭皮發麻的聲音。

  檀真推開大門,穿過空無一人的道路、經過枝繁葉茂的桃花樹,來到了仰阿莎的房子前。這一次,屋舍房門大開,仰阿莎手持一盞燈火站在門口等著他。

  她還是白天的裝束,甚至連髮絲都沒亂。

  「檀真,好久不見。」仰阿莎——或者說是蘭舍夫人歪頭打量著他,目光像是要把他一寸一寸地剖開,「你的天眼,和你的燈靈去哪裡了?還是說,你放棄了那個小燈靈,愛上了人類?」

  檀真沒來得及回答她,他向前踉蹌一步,跪倒在地上,咳出一口鮮血。

  「看上去真可憐。」蘭舍夫人搖搖頭,「我不和沒用的人說話,如果你不行,就讓那個小女孩來。」

  「別把她牽扯進來。」檀真抹去唇邊的血跡,說,「告訴我,你為什麼在這裡?」

  「等你能走到我的面前,我們再交談吧。」蘭舍夫人轉身走進了屋子裡。

  檀真感到喉嚨里一股灼燒的疼痛,像是有燒紅的刀子從喉管里刮過,血腥氣拼命地往上竄。但心口傳來一陣暖流,檀真拉開衣襟低頭看了一眼,那片火燒似的紋路像是在燃燒。

  他總算緩過一口氣,起身走進了屋子。

  蘭舍夫人坐在燈火後,百無聊賴地看著他。

  「現在可以說了嗎?」檀真坐在她對面,緩慢地調整呼吸。

  「躺進青銅棺後,我沒有死。」

  蘭舍夫人吐氣如蘭,每個字都咬得婉轉動聽,落在檀真耳朵里,卻是雷霆萬鈞。

  「事實就是這樣,我被困在青銅棺里三千年,不死不活。我能感受到花開花落,風吹草長,卻不能挪動分毫。」蘭舍夫人吐出一口氣,「真是不如死了來得好。」

  「我一進入青銅棺就沉睡了——或者說,在我醒來以前,我以為我是死了的。」檀真皺著眉,「是出了什麼差錯嗎?」

  蘭舍夫人聳聳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總之,不久之前,有一夥不知道是幹什麼的人,碰到了我的墳墓。」蘭舍夫人很是頭疼地說,「我的墳墓里棲息著蝶蠱,本來他們心懷不軌,死了就算了。」

  「但是?」

  「但是有人從那些人的屍骨上取走了蝶蠱。」蘭舍夫人深吸一口氣,按捺著自己的怒火,「除了我,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獨立煉製出蝶蠱。這些卑劣的盜賊。」

  檀真大致明白了。

  黃昏議會從某個渠道掌握了蘭舍夫人是青銅棺之主這個信息,又早特調局一步找到了她的位置。

  「但是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檀真神色凝重,「除非他們也知道,青銅棺是打不開的。」

  黃昏議會的首腦到底是什麼人,他的目的僅僅是攪亂現有秩序這麼簡單嗎?關於青銅棺,關於這個費盡大徵末年四位大天師心血、性命甚至靈魂的陣法,他又知道多少?如果他們搞出這場腥風血雨,為的不是奪取或者打開青銅棺,他們的目標又是什麼,或者說,又是誰?

  「檀真,我非常想給你一個解釋,但是我得告訴你。」蘭舍夫人的面色在燈火下顯得愈發蒼白,「青銅棺附近來人了。」

  檀真猛地站起身來,「蝶蠱還能保護你嗎?」

  「很難說,我畢竟是三千前的人了——如今的蠱術發展到什麼地步,我不知道。或者說有沒有什麼更險惡的而我不知道的技術,能夠破解蝶蠱。」蘭舍夫人搖晃著按住桌角,身子搖搖欲墜,「我只是暫時借用這個孩子的身體,現在必須得回去了——啊!」

  蘭舍夫人爆發出一聲痛苦的哀嚎,額角暴起痛苦的青筋。隨即她像是一片墜落的樹葉那樣倒下,檀真扶著她躺倒在桌面上,轉身跑出了屋舍。守候在屋子外的巨蟒焦躁地吐著信子,見他出來,扭頭便鑽進了一望無際的林海。

  檀真毫不猶豫地沖了進去。

  ——

  「蝶蠱是在活人身上爆發的,這點很值得注意,從仰阿莎給出的信息和傳說中來看,蝶蠱從種下到發育,都需要合適的溫度。」裴雪聽手邊堆著小山似的咖啡紙杯,整個人都被咖啡豆醃入了味,油性筆在白板上龍飛鳳舞,「這樣一來就可以解釋山上的溫度為什麼那麼反常。」

  「裴科,你的意思是,不是桃花開了,所以蝶蠱才誕生的。」宋小明困得眼皮子直打架,狠狠地往自己大腿了捏了兩把,疼的齜牙咧嘴的,「而是反過來,為了讓蝶蠱在合適的環境裡生存,所以氣溫升高——桃花就開了。」

  「沒錯,現在除了蝶蠱,氣溫的莫名上升也是我們需要關注的點。」裴雪聽打了個響指,見眾人昏昏欲睡,於是一拳砸在桌面上,震得一群捧著卷宗打盹的幹員人仰馬翻。

  她毫無擾人清夢的愧疚之心,趁著咖啡吊起來的精神頭髮號施令,「古往今來,氣溫反常上升至少都是一個地區,很少見到這麼厚此薄彼的,只逮著一個山頭薅。如果不是黃昏議會算好了今年納西古寨的天氣,那就只能是人為的。」

  宋小明長這麼大,聽過人工降雨,還沒聽過人工升溫。

  這些人是屬空調遙控器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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