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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化蝶(四)

2024-06-15 04:02:20 作者: 薄須

  納西古寨背靠深山,山上是連綿不絕的雨林,常年雨霧繚繞,盤踞著不知道多少毒蛇毒蟲。即便是寨子裡的老人也不大涉足那些地方,更別說外來的人。

  這是最隱秘的棺槨。

  裴雪聽聞言沉默良久。

  

  「你不是來調查蝶蠱的嗎,怎麼又問起蘭舍夫人來了?」仰阿莎眼眸一轉,帶著點審視的意味觀察裴雪聽。

  「這跟另一項任務有關。」裴雪聽沒有和她多說,只是再次確認,「寨子裡所有的祭司都死在背後的山上嗎?」

  「據我所知,是的。」仰阿莎頷首,「如果你們想去山上找蘭舍夫人的墳墓,我勸你們歇一歇。別說各代祭司身上帶的蠱毒,就是毒蟲都夠你們喝一壺的。」

  「如果我們鐵了心要搜山,多的是手段。」裴雪聽起身想要離開,卻被仰阿莎叫住了。

  「方局長還好嗎?我聽說他不像是能長命百歲的樣子。」仰阿莎的話語很平靜,聽不出她慣有的輕佻嫵媚,也辨不清喜怒。

  裴雪聽在門邊回首看她,只覺得這張艷麗的面孔看上去有些稚氣,怎麼都和方局那行將就木、半隻腳踏進棺材裡的樣子不搭邊。非要說的話,方局是一座墳包,仰阿莎充其量就是墳前搖曳的小花。

  來之前裴雪聽看了所有關於納西古寨的卷宗,其中關於仰阿莎的部分非常含糊不清。特調局乾的本來就是見不得光的活,對卷宗記載的要求更高。如果不是有人頂風作案摸魚偷懶,那就是有人刻意模糊了她的經歷。

  那天在醫院裡,方局也只是草草代過,說仰阿莎殺過人,但沒辦法用人類社會的法律制裁她,所以把她囚禁在這裡。仰阿莎提到方局的時候,也像是在說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但此時此刻,那些被掩藏在嬉笑怒罵、強作鎮定下的情緒有些許浮上水面來。

  「他身體從我進特調局就一直不好。」裴雪聽斟酌道,「這次見面,也沒覺得和之前有很大差別。」

  仰阿莎沒說什麼,扭頭看著燈火,銀飾隨著她的動作嘩啦啦的響,像是一片水光映在她的臉上。

  裴雪聽想了想,又問,「為什麼說檀真是不死的人?」

  「有人用某種方法續了他的命數咯,」仰阿莎用銀簪挑著火苗,轉過來對著裴雪聽盈盈一笑,「不然他早該死了。或許是三千年前陪他來這裡的人,也說不定。」

  裴雪聽長長地嘆了口氣,「你這唯恐天下不亂的性格,和我們辦公室那隻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死鳥一模一樣。挑撥小情侶的關係對你們來說,那麼有意思嗎?」

  仰阿莎豎起一根手指,煞有介事地搖搖頭,「在我們寨子裡,從來不挑撥有情人。不過我還挺喜歡你的,他若是個無情郎,我就幫你殺了他。怎麼樣,小天師?」

  「法治社會,殺人犯法。」裴雪聽撂下這句話,頭也不回地離開。

  ——

  檀真坐在屋檐下,雙手接下老太太遞來的粗瓷碗,酒水裡映出一雙澄澈的眼睛。

  「是米酒,自己釀的,不醉人。」老太太頭上包裹著藍布花色頭巾,眼角有很深的笑紋,乾枯的手腕上套著幾個銀鐲,又倒回去拈棉線,時不時看檀真幾眼。

  「謝謝您。」檀真不羞不惱,隨便她看,頗有點氣定神閒的意思。

  老太太的屋子正對著那顆掀起腥風血雨的桃花樹,時不時有幾片花瓣隨風飄落到家門口。花叢間沒有一隻蝴蝶,地上的血色也早就被塵土掩蓋,看不出一點端倪。

  「老太太,」檀真忽然問,「這花是從哪天開始開的?」

  「大前天吧,然後就來了幾十個人看花。」老太太頭也不抬地說,「這些人上山就糟蹋草木,水瓶子塑膠袋扔一路。」

  檀真失笑,「那為什麼不直接拒絕他們進來?」

  老太太用「小孩子就是不懂事」的眼神瞟他一眼,「小輩在外面讀書要花錢,家裡種地、收果子,哪裡有這麼多錢?不過來看花的人,我們也賺不了多少錢就是了。」

  檀真被這個接地氣的理由說服了,拎起領口敞了點風進去——這寨子裡暖得像是開了空調,捂得他背上一層一層地往外冒汗。

  後背上冷不防挨了一巴掌,裴雪聽不由分說地把他的手拎開了,「這關頭上感冒可沒人照顧你。」

  檀真乖順地放下手,看著她,「聊得怎麼樣?」

  裴雪聽搖搖頭,轉而問,「三千年前你來這裡幹什麼?」

  檀真面不改色道,「逃命。」

  這話說的坦蕩真誠,檀真一點也不覺得被人攆得全國地圖亂躥有什麼丟臉的。

  「你們四個人一起幹這種事,事先難道互相不認識嗎?」裴雪聽不講究地坐在小馬紮上,有點懊惱,「西南分局之前為這事把轄區內有名有姓的天師的墳都翻了一遍,也沒找到蘭舍夫人頭上——你覺得會是她嗎?」

  「我們三個人都是通過一個人聯繫的,但我們之間有契約,我不能說出他的名字。」檀真拍了拍她的後背,溫聲道,「至於蘭舍夫人,我們可以先假設是她。」

  蘭舍夫人是大徵末年納西古寨里的祭司,關於她的記載非常少——傳說倒是很多。

  寨民們稱頌她是「風和花的女兒」,有「刀和火一般的內心」,守護著寨子的平安寧靜。寨民寫歷史就是這樣的,以讚美為主,功績一筆帶過,很少有詳細描寫。

  如果蘭舍夫人是這具青銅棺的主人,那麼這一切就說的通了。

  作為蝶蠱的創始人,她利用蝶蠱做自己的棺槨,又用森林、毒蛇猛獸保護作為墓室。但現在蝶蠱失控,開始無差別地攻擊人,很有可能是黃昏議會的人觸動了什麼關竅。

  裴雪聽變戲法似的掏出來一張皺巴巴的白紙,鋪在膝蓋上寫下「A」。

  「我們來做第一個假設,」裴雪聽說,「蘭舍夫人就是青銅棺主人,而且黃昏議會已經找到了青銅棺。」

  檀真抵著下巴,思索道,「青銅棺作為陣眼存在,找到了摧毀即可,用不著帶出來。看現在的情形,倒像是他們被青銅棺摧毀了。就算他們找到了,目的應該也沒有達到。」

  「我贊同你的說法。」

  裴雪聽打了個響指,「仰阿莎說,蝶蠱只會攻擊靠近祭司棺槨的人,本來不應該波及到這麼廣。我完全理解蘭舍夫人的做法,如果是我,只會希望盜墓賊死得悄無聲息,而不是把全天下的人都招惹過來。」

  只要位置暴露,就算青銅棺外面是刀山火海,也總有人拿白骨墊腳走過來。

  人的欲望是沒有底線的。

  隱瞞墓穴位置的萬全之法,就是殺死所有知道墳墓位置的人,把他們一起帶進地獄。

  「所以我更傾向於,這些失控的蝶蠱和蘭舍夫人無關。」裴雪聽寫下「B」,「這次混亂,完全是黃昏議會自導自演。」

  檀真立刻理解了她的思路,「他們想誤導特調局,青銅棺已經被找到了,而且是破局的關鍵,實際上是想讓我們做馬前卒。這樣也說得通。」

  如果特調局認為蝶蠱和蘭舍夫人、青銅棺有關,就算是為了醫院裡生死不知的受害人,他們也得調動所有資源搜索這座山。

  到時候青銅棺的位置自然也就暴露了。

  「現在坑已經挖好了,就看我們跳不跳。」裴雪聽把紙揉成一團,暴躁地燒成灰,「他們還真是喜歡玩這一手。」

  「那現在怎麼辦?」

  裴雪聽還沒回答,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

  「快走,不能把這些蝴蝶放出去!」

  宋小明被人攔腰抱住往外拖,他本就是個四體不勤的小廢物,餵鮫人都能把自己累出一身汗,根本不是經過專業訓練的幹員對手。宋小明有心往裡沖,卻沒那個本事掙脫這人的鉗制。

  「誰讓你引爆的?放開我!」

  宋小明手腳發軟地掙紮起來,卻只能一點一點地遠離淪為火海的太平間,指甲扣在門框上,翻出淋漓的血肉。

  火光里舒展開龐大的影子,脊背幾乎頂到天花板。周圍的人都看呆了,反應過來之後立刻掏出配槍對準了他。

  他如傳說中一般,羊頭,圓頂、狼蹄,細長的五彩毛髮在狂亂的氣流中飛舞,火光為他鍍上了一層玫瑰色的濾鏡。

  壁畫上的瑞獸,志怪傳說中的麒麟,正活生生地站在他們面前!

  「司南?」宋小明喃喃道。

  電光火石間,宋小明看清了全部局勢。這些鐵面無私的幹員要清除一切疑似被蝴蝶感染的東西,包括剛剛浴火而出的司南。

  威嚴無匹的神獸麒麟往前邁出一步,忽然膝彎一軟,跪在地上。分局幹員們保持著警惕往後退,被忽略的宋小明撥通電話沖了上去,張開雙臂擋在麒麟面前。

  「你們不能開槍,他是司南,是總局幹員!」宋小明把接通的視頻電話對準他們,抖著聲音說,「就算他被感染了,你們也沒有權力處置他!你們問過行動科科長了嗎?」

  麒麟像是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也沒有注意那些黑洞洞的槍口。他只是低下頭,用流雪般的毛髮把宋小明埋了起來。

  ——

  一個多小時前從太平間燒上來那場的火已經熄滅了,臨時被疏散的人群還未聚攏,空氣里還殘留著灼熱的空氣。

  裴雪聽「砰」的一聲摔上車門,面無表情地撞開試圖勸阻她的幹員,一路衝進醫院。病房前的秘書試圖做出最後的掙扎,卻被她不留情面地拎著領子扔到地上。

  病房裡的幹員們齊刷刷地把目光轉向她,不知道這人凶神惡煞的是要幹什麼。他們剛剛從火海里爬出來,身上或多或少有點外傷,正在互相包紮。

  「誰是李港?」裴雪聽摘下墨鏡別在衣領上,問。

  離她最近的男性幹員不明所以地舉起手,「是我。請問您是?」

  「行動科,裴雪聽。」

  裴雪聽從口袋裡掏出特調局證件扔到地上,然後是配槍、肩章、徽記。屋子裡的幹員面面相覷,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但門外艱難爬起來的秘書看見這一幕,嚇得魂飛魄散,喊著「裴科長」就要撲上去攔住她。

  奈何裴雪聽快了一步。

  她一把拽過李港的脖子,用力之大,李港甚至懷疑腦子裡迴響的聲音是自己頸骨尖叫的聲響。李港下意識地要反擊,手指搭上裴雪聽手腕的瞬間就被反擰過去。

  李港忍不住痛喊出聲,裴雪聽一腳踹在他的腹部,他身軀一彈,縮成一隻蝦米滾到地上。裴雪聽尤不解氣,又狠狠踢了兩腳,還是秘書奮不顧身地抱住了她。

  「你們倒是很會拿別人的命慷他人之慨。」裴雪聽搡開秘書,吐出一口氣,戴回了墨鏡,「我怎麼不知道特調局有『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的規矩?槍口對著自己人,分局真是好威風。」

  「裴科長,這是傷員啊!」秘書痛心疾首,「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

  「我的人被炸得開了花,又差點讓你們打成篩子,拿什麼跟你好好說,我是佛祖嗎?」裴雪聽冷笑,腳尖把證件挑到他腳下,「工號在這兒,舉報投訴去吧。」

  她扔下一地的身份證明,不管不顧地撒手走了。秘書又要安撫傷員,又要替她收拾爛攤子,累得焦頭爛額,直呼作孽。

  ——

  檀真買完晚飯上來,正看見宋小明用紗布給司南包紮腳踝。

  麒麟龐大的體型只維持了很短的時間,在裴雪聽疾言厲色地命令那些幹員放下槍之後,他就像縮水了一樣,變成小貓大小,蜷縮在宋小明腳邊。宋小明疑神疑鬼地不肯讓分局的人接觸司南,堅持自己抱著他。

  「這種傷口,麒麟自己能癒合。」檀真把飯菜放到桌上,「先吃飯吧。」

  宋小明十根手指上的指甲都劈開了,用創可貼包裹著,像是短短的水蘿蔔。他笨手笨腳地給小麒麟的腳踝纏上紗布,低聲解釋道,「已經不流血了,但他好像就喜歡這麼玩。」

  小麒麟趴在他的膝蓋上,歪頭歪腦地裝睡,自以為聰明地掀起一邊眼皮觀察檀真。

  檀真捋了一把他的耳朵,小麒麟像是被踩了痛點,全身的毛都炸開了,直勾勾地盯著他。

  「他還能變回來嗎?」宋小明很是低落。

  「能是肯定能的,就是時間問題。」檀真道,「他修為不夠,危急時刻化出麒麟真身抵擋傷害,現在還沒回過來勁——所以現在的腦子應該也和貓貓狗狗差不多,做事憑本能。你看好他,別讓他去翻垃圾桶。」

  宋小明摟緊小麒麟,用力點頭,「嗯!我不會讓他吃不乾淨的東西,也不會讓他生病的。」

  「不,麒麟沒那麼脆弱,我是怕他事後想起來羞憤得跳樓。」檀真淡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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