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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化蝶(三)

2024-06-15 04:02:18 作者: 薄須

  宋小明跌跌撞撞地穿過媒體的長槍短炮、擁擠的病人家屬,顛得眼鏡半掛在鼻樑上,滾到搶救室門口。

  搶救室的燈熄滅,護士和醫生急匆匆地推著蓋了白布的屍體走出來,每個人都全副武裝,沒有暴露出一寸皮膚在外。急涌的風掀起白布的一角,露出床上那人伶仃的一截白骨。

  宋小明難以忍受地扶著牆嘔吐起來。

  慢他一步趕到的司南拍拍他的後背,遞給他一瓶水,「是第一個感染的人,我們在視頻里看到的那個年輕人。」

  根據卷宗,他大概在兩天前就抵達了納西古寨,當時正好撞上桃花開。第一天他的皮膚上出現了原因不明的灰色磷粉,怎麼洗都洗不乾淨。第二天他就在眾目睽睽之下被腐蝕了部分血肉,緊急被轉送到醫院。

  「你還行嗎?不然我一個人去也行。」司南有點擔憂地說。

  「我沒事,」宋小明抖著手去擰瓶蓋,打滑了兩三次才擰開,灌了自己一肚子冷水,「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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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局的人穿著防護服守在太平間門口,見兩人走來,也只是對他們點了點頭。宋小明一板一眼地把自己套進防護服里,又轉過去幫司南整理。

  「別掉以輕心,我總覺得這一次和西北那次很不一樣。」宋小明的指尖還是有些抖,「你可別出事,我一個人不行的。」

  司南在透明面罩下呲牙笑了起來,「你知道嗎?每當有人這麼說話,就一定會出意外。」

  宋小明愣住了,不知該作何反應,司南手欠地捏了一把他的臉。

  「怕什麼?天塌下來有老大頂著,她倒了才輪到我。」司南大咧咧地走進太平間。

  為了保存屍體,太平間的溫度設定得很低。宋小明一走進去就被陰冷的空氣撞得頭皮發麻,忍不住往司南後面躲。分局幹員扛著攝影機,看著這一幕不由得扶額,也不知道總局派這個人過來幹嘛。

  太平間正中間臨時用鋼化玻璃嚴絲合縫地搭了個棚子,屍體就存放在那裡,周圍固定著數個不明的黑色小盒子。

  司南剛要走過去,就被攔住了。

  「什麼意思?」司南看著橫在自己面前那隻手。

  「您先聽我說完,再決定要不要進去。」這名幹員微微挺起胸膛,說,「這次解剖非常危險,古寨那邊已經傳過來消息警告我們不要動屍體,解剖勢必會造成二次蔓延。」

  司南挑起眉峰,等著他往下說。

  「從解剖到攝影全部都是分局幹員,我們準備了三重措施,第一道是解剖人員自行燃火毀滅蠱蟲,第二道是炸掉解剖棚,第三道是毀掉整個太平間。」幹員鄭重道,「其實您不必親自來,在分局辦公室里看實時錄像也是一樣的。」

  「你們都是人吧,這種程度的爆炸一定活不了。」司南說,「都是抱著必死的心來的?」

  幹員淡然道,「作為掌握真相的人,要有為真相犧牲的覺悟。」

  他並不熟悉總局來的這兩個人,但他們從抵達分局開始就在悶頭做自己的事,也沒有給出任何結論——更何況宋小明看上去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眼鏡仔,一看就不靠譜。

  雖然不知道方局是怎麼想的,但下面的人都沒有把希望寄托在他們身上。

  司南孩子氣地笑了一聲,拍拍他的肩膀說:「不用這麼快做好覺悟,走吧。」又回頭道,「宋小明,你留在外面。」

  宋小明才怔住一秒,就被其他幹員攔住了。

  「我的職級比你高,你要服從命令。」司南頭也不回地說,「解剖工具在哪裡?我來動手,你們來指揮。」

  方才說話那名幹員也呆滯片刻,「您不用這樣。」

  「我才是這裡職級最高的人,怎麼誰都要質疑我一下?」司南皮笑肉不笑道,「難道我看上去很像個軟柿子嗎?拿設備過來。」

  ——

  裴雪聽總覺得她意有所指,而且目光似是而非地往檀真身上瞟。

  「說正事。」裴雪聽打斷道,「等事情解決我給你們倆點一桌子酒,想怎麼聊怎麼聊。」

  仰阿莎頗為遺憾道,「好吧,其實也沒什麼。這個蠱叫蝶蠱,用主人的血肉滋養,主人活著的時候什麼事都沒有,主人死了之後會有蝴蝶從屍體上飛出來,棲息在棺木上,守護主人的靈魂。」

  「這跟有情無情有什麼關係?」裴雪聽難以理解,「而且和現在的情況並不一樣,人還沒死,那些蝴蝶就飛出來了。」

  「你的好奇心真強,我先回答你哪一個問題呢?」仰阿莎漫不經心道。

  裴雪聽被這個女人不緊不慢的態度折磨得一個頭兩個大,隨口道,「第二個。」

  「我也不知道。」仰阿莎說。

  「你玩我呢?」裴雪聽有點火大。

  「我是真的不知道,按道理說,蝶蠱不會主動攻擊盜墓賊以外的人。」仰阿莎說,「也不會在活人身上發作。」

  「那第一個煉製蝶蠱的人是誰,還活著嗎?」

  仰阿莎的目光在檀真身上微微一凝,旋即笑開了,「你應該問你身邊那個人。畢竟三千年前的人和事,他應該比我更清楚。」

  裴雪聽瞳孔微震,「你怎麼……」

  「他身上帶著一股死人的氣息,但他的心是活人的心,真是奇怪。」仰阿莎把玩著自己的指尖,說,「三千年前的蘭舍夫人煉出了第一個蝶蠱,而他也第一次踏進這個寨子。」

  「古寨會記住每一個曾經離開的人。」

  檀真平靜地凝視著揭開舊事的仰阿莎,不知道在想什麼。裴雪聽輕輕地拽了一下他的手,他才低頭看著她,呼吸有些緊。

  「你先出去,我和她有話要說。」裴雪聽說。

  「你不問我嗎?」檀真低垂著睫毛問。

  「如果你能說,或者你知道,就不會沉默到現在。」裴雪聽在他的後背上拍了一下,「走吧。」

  吊腳樓里只剩下裴雪聽和仰阿莎兩個人。

  仰阿莎偏頭端詳著她的每一根髮絲,每一寸皮膚,毫不遮掩自己的視線,像是要把她的每一寸皮肉都翻過來審視清楚。裴雪聽也在看仰阿莎,而且還膽大包天地走進了屋子。

  仰阿莎的身上繚繞著一股冷香,像是雪地里的鮮花,幽深馥郁。

  「現在不怕蛇了?」仰阿莎調侃道。

  「怕,但是我更想要一個答案。」裴雪聽躬身靠近她,兩個人隔著一豆燈火相望,「看清楚了嗎,要不要我再靠近點?」

  仰阿莎反倒往後退了一點,「我真想知道他們為什麼要選你。」

  「你覺得是為什麼?」

  「看不出來。他們選方寧遠,是因為他脆弱的身體裡藏著一顆堅不可摧的心。而你看上去就是個小女孩,你太年輕,很多東西捨棄不下。」仰阿莎直言不諱。

  「沒了?」裴雪聽問。

  「什麼?」仰阿莎皺起眉。

  「你不是說,『古寨會記住所有離開的人』嗎?」裴雪聽的眼睛倒映著燃燒的燭火,像是一點星子投身黑夜,「三千年前,檀真是一個人來這裡的嗎?」

  仰阿莎反應過來了,目光一下子變得很複雜,「他和誰來的我不知道,反正肯定不是跟你來的。你身上沒有古寨的氣息。」

  裴雪聽反倒有些釋然。

  在裴雨頌的辦公室里發酵那幾天,裴雪聽在腦子裡把所有可能的原因都設想了一遍。

  其中一個假想是,她就是三千年前陪伴在檀真身邊的長明燈。但怎麼可能呢?裴雪聽把自己從小到大的成長經歷捋了一遍,沒發現自己有任何燈泡的特徵。

  她確確實實是個人類。

  「蘭舍夫人的墓穴,你知道在哪裡嗎?」裴雪聽接著問。

  仰阿莎還是搖頭,「寨子裡的人都是土葬,但祭司是不一樣的。每一任祭司都會在生命即將走到盡頭的時候離開寨子,走進山谷里,獨自死去。我們沒有墳,也不會有碑。」

  裴雪聽聽得直皺眉,「為什麼?」

  仰阿莎沒有說話,只是抬起一隻手。腕上的銀釧輕響著滑落,露出底下霜雪似的皮膚來。

  裴雪聽猛地按著桌案起身,克制地後退了兩步。常人看來那截手腕瑩白剔透,有種觸之生涼的質感。但裴雪聽清楚地看見她的皮下蟄伏著密密麻麻的蟲卵。

  「寨子裡的人都知道,祭司掌握著所有蠱蟲煉製的方法,但我們也不過是蠱罷了。」仰阿莎沒有把裴雪聽的驚愕放在眼裡,端起水自顧自地喝了一口,「所以我們不能死在寨子裡。」

  ——

  司南想起他第一次跟著裴雪聽出外勤,抓捕對象是一隻喜歡挖人心臟的鳥。這隻鳥之前一直在屠宰場偷豬心吃,後來實在受不了了,下了第一次手,馬上就被發現了。

  他那個時候剛化形,活潑得過了頭,出個外勤也在車裡沒個消停。

  食心鳥被裴雪聽從廢棄倉庫里追出來,慌不擇路地撞在了車子前擋風玻璃上,爆裂的玻璃碴子濺了趴在方向盤上的司南一頭一臉。

  興風作浪的食心鳥經驗豐富,一把就將還在發蒙的司南拖了出來,刀刃般的指甲抵著他的喉管,尖著嗓子威脅裴雪聽,「你們再上前一步,我就放干他的血!」

  「你抓人質也看清楚點,」裴雪聽叼著根沒點的煙,一臉人渣樣,「那是人嗎?別說放血了,你就算把他連皮帶骨頭一起拆了,我也不過是裝回來費點勁——就一個擺著好看的吉祥物,裝回來我都嫌費勁。」

  食心鳥讓她混不吝的態度忽悠住了,連司南本人都愣住了——我怎麼不知道自己還有這種天賦?這上司是人嗎,怎麼不說人話?

  下一秒,槍聲從背後響起,食心鳥的腦門上噴出一注鮮血,淋到了司南蓬鬆的頭髮上。

  「瞧你那傻樣,真是麒麟的種嗎?」裴雪聽把嚇傻了的他拉過來,捏著兩張面巾紙給他擦臉,嫌棄地說,「一群同事在這兒,還能讓你個牙都沒長齊的小崽出事?」

  裴雪聽這個人向來沒有正形,嘴裡兜來轉去都是擠兌人的刻薄話,卻也難得有幾句人話。

  其中一句頗得陸吾認可——「個人英雄主義要不得」,而且放大裝裱掛在了行動科最顯眼的地方。

  現下司南站在冷冰冰的太平間裡,從腳底心武裝到頭髮絲,接過解剖工具箱孤身走進透明的玻璃棚里。他心想,老大要是知道我還有這陽奉陰違的本事,一定扒了我的皮。

  可是沒有辦法。

  司南被自認被養得嬌氣又廢物,成天在行動科里混飯吃,卻不願意丟了裴雪聽的臉,也不願意叫這些幹員們抱著必死的心去解剖。

  誰的命不是命?

  司南也不知道這邪門的蝴蝶能不能寄生在麒麟身上,左右不過是挨一挨皮肉苦——裴雪聽不會不管他的。

  他是如此篤定,以至於走進解剖間裡布置好攝像頭以後,呼吸心跳自行平穩了下來。

  解剖台上陳列著一具成年男性的身體,胳膊和脖頸不知道被什麼腐蝕了,露出側切面淋漓的血肉和白森森的骨茬來。他全身上下的皮膚都蒙著一層灰色的磷粉,在明亮的燈光下閃爍著細碎的光芒。

  「別緊張。」

  耳機傳來宋小明的聲音,熟悉得叫人一愣。

  「這次解剖很簡單,不要緊張。」宋小明這次說話既不打磕巴,也沒有跟蚊子哼哼似的,只是總忍不住去扶滑下來的眼鏡,「現在聽我的,把外科手術刀拿出來。」

  司南閉了閉眼,說:「你真是藝高人膽大。」隨即拿起銀光閃閃的手術刀,對準了屍體灰白色的皮膚。

  「站到他的頭那邊去,從他的左右乳突開始下刀,一直切到肩角。」宋小明的手心被冷汗浸得濕透,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鏡頭裡的畫面,「小心不要切到你自己的手或者防護服。」

  司南握著刀鋒刺進了那層灰白色的皮膚,忽然就不動了。

  「司南?」宋小明瞬間繃緊了神經。

  「全部撤出去。」司南的睫毛一顫,一滴汗珠砸落在臉頰上,「快。」

  「全部往電梯裡退!」

  宋小明紅著眼睛吼出這一聲,就看見某個握著遙控器的幹員面露猶豫之色。他腦子裡的某根弦「啪」的一聲斷了,衝上去奪過遙控器,把人推進了電梯。

  「喂,你幹什麼!」

  宋小明回頭衝進了太平間。

  正中間搭建的玻璃房裡,司南還保持著那個握刀的姿勢沒動,刀鋒只陷進去一點點。然而這點刀口已經足夠,細長的蟲身從刀口裡爬出來,在刀尖下舒展開華麗的蝶翼。

  「司南!」宋小明不管不顧地撲了進去,卻被身後的人死死拖住。

  成千上萬的蝴蝶撕破那具早已失去生機的肉體,像是撕開滋養蝶蛹的繭,揚起翅膀飛舞起來。灰藍色的蝶蝴蝶群像是一場風暴,吞沒了玻璃棚里的光線,還有身處其中的司南。

  有人掰開宋小明用力到痙攣的手指,摳出來那枚遙控器,按下了開關。

  「轟」的一聲,玻璃破裂的聲音混合著爆炸聲,幾乎在一瞬間擊穿了宋小明的耳膜。滾燙的火光迎面撲來,蒸發了宋小明臉上凌亂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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