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生橋(一)

2024-06-15 04:01:06 作者: 薄須

  特調局每周例行的晨會上,裴雪聽怒而譴責信息科窺探他人隱私的行為,信息科嗤之以鼻並表示「你來打我呀你來打我呀」。血氣方剛的裴科長萬萬不能忍,當場飛身越過陸吾撲了上去。

  衝冠一怒的後果就是現在兩個科室的人各站一方,老老實實地挨陸吾的罵。

  裴雪聽揉著手腕,一臉的不服。司南狗腿子地給她捶肩膀,不像是來勸架的,像是來助威的。

  對面信息科科長氣得發抖,本來就圓潤的臉整個腫成了包子,涕泗橫流。

  「諦聽聽你們牆角,你打他啊!」信息科科長悲憤地說,「你打我幹什麼?」

  「司南還沒化形的時候,跑去你們科室叼滷蛋,你不也把帳算我頭上麼?」裴雪聽橫眉冷對,「我打你怎麼了?」

  天真如宋小明同學,也不會相信諦聽敢背著自己上司去捋行動科的鬍鬚。要知道行動科是特調局第一刺頭,裴雪聽更是刺頭中的刺頭,陸吾摸一摸都得扎滿手血。

  司南慘叫一聲,「罵人不揭短啊老大!」

  眼看兩人又要打起來,橫插在兩個科室之間的陸吾忍無可忍。這紅頭文件他是一個字都念不下去了,索性抄起磚頭厚的文件,賞了這倆一人一下。

  「有完沒完!」陸吾拍著桌子吼,終於祭出了殺手鐧,「你們是領導還是我是領導?季度津貼還想不想要了?年終獎金還想不想要了?」

  

  兩隻要還車貸房貸的社畜都被戳了軟肋,乾脆利落地閉上了嘴。

  陸吾平息了這場裴雪聽單方面毆打對方的爭端,終於可以平心靜氣地開他的晨會,順手在晨會上批了行動科隔音牆改造的方案。

  ——

  陸吾的辦公室里。

  「我告訴你,你別得了便宜還賣乖。」陸吾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悶了一大口茶,把茶葉囫圇吞了下去,指著裴雪聽說,「你看看你把人揍成什麼樣了,我還給你批了經費。要不是信息科人傻,這會兒已經跟我鬧起來了。」

  裴雪聽軟硬不吃地「哼」了一聲,欲蓋彌彰地往窗戶外面看。

  坐在她旁邊的檀真慢條斯理地抿了一口茶,斯斯文文地開了口,「也不能這麼說,這件事雪聽也吃虧的。」

  陸吾不敢置信地瞪著他,「她吃什麼虧了?」

  信息科科長是個純文官,哪怕是只妖獸也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妖獸,裴雪聽讓他一隻手他都能被打得滿地爬。

  檀真的視線在裴雪聽的臉上梭巡,半晌才找到一點傷痕,「你看她左邊顴骨上面那道白色劃痕,差點就破相了。」

  饒是臉皮厚如裴雪聽也聽不下去了。這些日子她和檀真朝夕相處,每天被迫開車上班,還得伺候他那苛刻的生活環境,跟大熊貓飼養員似的。但檀真看她的眼神總讓她想不明白。

  「不是,你叫我上來探討公事,檀真為什麼在這裡?」裴雪聽看著陸吾的眼神里都是「讓他走」。

  陸吾乾咳一聲,把調令推到裴雪聽面前,視線游移,「那個,根據上面的決定,檀真以後就是行動科的編外成員了。」

  檀真對著裴雪聽舉起杯子示意,眉眼含笑,「以後請多多關照,科長。」

  裴雪聽豁然開朗,撣了一下調令,目光探究,「怪不得剛剛批錢那麼爽快,原來在這兒等著我呢?行,我知道了,還有什麼事?」

  陸吾神色如常,「檀真你先出去吧,剩下的事我要和裴科單獨說。」

  檀真沒什麼意見,起身出去了。

  特調局外有一株百年榕樹,借著外溢的靈氣長得枝繁葉茂,有遮天蔽日之勢。辦公室的窗戶外是一片透亮的綠,枝葉低低地在風中吟唱。遙遠的鳴笛聲傳來,這裡安靜得像是另一個世界。

  「檀真這些日子怎麼樣?」陸吾斟酌了半天,問。

  「挺好的,能吃能睡,疫苗也在慢慢打,中間感了一次冒夜很快好了。」裴雪聽有一搭沒一搭地回憶著,擰起了眉,「就是有點黏人,三分鐘找不著我就要問。比司南還煩人。」

  陸吾洗耳恭聽,卻收穫了一耳朵的雞零狗碎,於是開門見山道,「我的意思是,他有什麼異常的地方嗎?」

  裴雪聽不解,「他這個人還不夠異常嗎?」

  還有比千年古墓里刨出來的活人更異常的嗎?如果這都不算異常,特調局也不用幹了,全都回去跟普通人類相親相愛一家人算了。

  「鏡妖的案子他有插手嗎,他有沒有表達過什麼……比較極端的想法?」陸吾試探性地問。

  裴雪聽終於回過味兒來了,她慢慢地坐直了,身子前傾,眯起眼睛看著陸吾,「你什麼意思?我看你這個問法,敢情我帶回家的不是什麼豌豆公主,是個定時炸彈是吧?」

  陸吾按了按太陽穴,並沒有否認她的說法,「檀真的問題很棘手,我們一直不知道要怎麼處理他。讓你照顧他,一方面是保護,另一方面也是監視。一旦他表達出任何危險的想法,你有權對他做出任何處置。」

  當領導當慣了的人,說話都很有分寸,每個詞彙的輕重緩急都拿捏得很好。陸吾不被裴雪聽氣得血壓高的時候,也很有正兒八經的領導風範。

  裴雪聽品了一下「任何」兩個字,饒有興味地抬眼看著陸吾。

  陸吾自然而然地明白了她的意思,「包括處死。」

  裴雪聽點了點頭,有點冷血地問:「普通的手段對他有用嗎?」

  「我也不知道,我們沒在他身上試過。」陸吾擺了擺手,「沒什麼要問的你就先回去吧。以後有什麼任務你帶著檀真一起,方便觀察他。以他的能力,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

  對於陸吾授予自己檀真的處置權這件事,裴雪聽並沒有什麼多餘的想法。但上面對檀真半是忌憚半是維護的矛盾做法,瘋狂地助長了一波她的好奇心。

  她回到行動科的時候,工人正在往辦公室里搬新的辦公桌。檀真歲月靜好地捧著杯茶站在一邊,並沒有對人家的工作挑三揀四,滿臉好說話的模樣。

  看著真不像禍國天師這種狠人。

  裴雪聽徑直回了自己的工位,在「天道論壇」上發了個帖子。

  天道論壇是個加密論壇,裡頭混雜了特調局、閒散妖怪和天師,還有一些隱秘的天師世家的人。論壇進入方式和註冊條件都十分苛刻,但往往能給人意想不到的驚喜。

  「關於『大徵末代的禍國天師』,有人知道什麼信息麼?有償支付最優答案。」

  裴雪聽的帳號等級很高,這個帖子很快被加精頂了上去。清冷寂靜的論壇里開始有人出來活動,零零星星地有回覆刷新。

  一樓:大徵算是古代反封建迷信第一王朝了,大徵皇室都很討厭鬼神之說,沒少干滅道的事。據我所知,大徵年間的天師都很低調,這麼囂張的稱號,恕我見識淺短,沒聽過。

  二樓:樓上確實見識淺短,連禍國天師都沒聽過。據說這位禍國天師一手斷絕大徵國脈,締造了百年亂世的腥風血雨。一言蔽之,是個狠人。

  三樓:都是傳聞罷了,連有沒有這個人都難說得很。一個王朝的覆滅怎麼可能就決定在一個天師手上?都別意淫了,洗洗睡吧,這帖子一看就是釣魚的。

  四樓:我有個朋友,他家裡有本書就是說這個禍國天師的。書上說這人用童子血煉燈油,偷換大徵國脈,再吹燈拔蠟,一點點斷了大徵的國祚。

  五樓:樓上你出書吧。

  ……

  四十七樓:大徵末代的禍國天師,又稱提燈天師。但大徵的覆滅和他沒有任何關係。

  裴雪聽的眼神一凝,落在了這條回復的ID上。這個ID叫「琥珀」,是個很普通很常見的ID,但她就是覺得哪裡不對。還沒等裴雪聽想出來哪裡不對,這條帖子就被管理員刪了。

  裴雪聽頭皮發麻,立刻下號關閉網頁,生怕被陸吾抓個正著。她一抬頭,正看見檀真安安穩穩地坐在新辦公桌後,對著她笑了一下。

  這心慈手軟小綿羊的模樣,跟禍國天師能有什麼關係?裴雪聽一邊警告自己人不可貌相,一邊又很難把這麼頂帽子扣在他的頭上。

  「老大。」白茵輕飄飄、冷冰冰地氣息噴在裴雪聽耳側。

  裴雪聽做賊心虛,差點被她嚇得跳起來,拍著胸口問:「什麼事?」

  白茵奇怪地看她一眼,把手裡的文件一股腦地堆在了她的辦公桌上,「這是新派下來的S級案件,紅色的是需要緊急處理的,藍色的是可以暫緩的,綠色的是案件性質有待商榷的。」

  裴雪聽一個頭比兩個頭大,開始轉移壓力,「司南呢?玄武呢?還有那隻出差的畢方鳥死回來沒有?」

  白茵感覺過再過一會,裴雪聽連水族箱裡的鮫人都要抓出來幹活了,趕緊把文件刨出來一半推給了檀真。

  「當認字了。」白茵拍拍檀真的肩膀。

  ——

  這兩天日頭盛,裴雪聽就給白茵調了夜班。

  半夜三更,即便是特調局也沒什麼聲音。白茵百無聊賴地跟著視頻里的博主做柔軟身體的體操,辦公室里寂寥地迴蕩著歡快的伴奏。

  座機鈴聲突然鬼叫起來,白茵要不是身體僵硬反應慢,已經被嚇得趴天花板上了。響的是裴雪聽桌上的座機,白茵走過去接通了電話。

  她還沒開口,聽筒里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響,伴隨著某個劇烈的心跳聲。

  白茵一聽就明白了,皺著眉問:「畢方?」

  「老大……出事了……」

  那邊的人扯著嗓子喊了一長串什麼,都被紊亂的電流遮蓋過去了,只有這幾個字蹦了出來。白茵還沒來得及發問,通話被猝然掐斷,只余空蕩悠長的尾音。

  ——

  裴雪聽半夜餓得醒過來,從沙發上爬到冰箱前,翻了半袋吐司出來。她咬著冷冰冰的吐司,一回頭就撞上了一雙幽深的眼睛。

  檀真抱著胳膊靠在餐桌上,和冰箱沆瀣一氣,對裴雪聽形成了包夾之勢。裴雪聽只要退一步,就能把自己埋冰箱裡。

  要不是檀真用手機打電話都勉強,裴雪聽簡直要懷疑這人在她身上裝了監控,她有個風吹草動這人馬上就會出現。裴雪聽和他對視半晌,眨了眨眼睛,「你也餓了?」

  檀真的眼神輕描淡寫地從吐司上掠過去,隨後膽大包天地把吐司塞回了冰箱,「我給你煮麵。」

  裴雪聽驚嘆了,「你還會煮麵?」

  「玄武教的。」檀真說,「去等著吧。」

  裴雪聽是個四肢不勤、五穀不分的甩手掌柜,工作之前全靠她哥才沒餓死。她自己出來住之後,又仰仗單位食堂和偉大的外賣小哥,苟活至今。所以公寓裡設備齊全的廚房至今沒開過火。

  掛麵細軟,湯汁清亮。

  檀真端上來的居然不是方便麵,裴雪聽下定決心,這碗面就算煮得跟鯡魚罐頭一樣,她也得咽了。但味道卻出乎意料的不錯,裴雪聽吃起來連話都不說了。

  隔著一盞檯燈,檀真坐在她對面,專心致志地在心裡描摹她的模樣。裴雪聽沒心沒肺,隨便他看。

  「這麵條真不像玄武的風格。」裴雪聽吃得差不多了,喝了一口湯,說。

  玄武是個養生達人,整天不是枸杞泡水就是各種養生茶,出去聚餐他面前也是清湯寡水的。知道的是他惜命,不知道還以為他出家。

  「他本來也不是這麼教我的。」檀真說。

  「他原來怎麼教你的?」裴雪聽好奇地問。

  「清水湯底,青菜,白面,少油少鹽。」檀真一個個地數過去,「我試了一次,不好吃。」

  裴雪聽麻木地笑了一下,「狗都不吃。」

  按玄武的教法和檀真的學習成果來看,檀真應該只有認調料和開火是正兒八經跟他學的。

  隨後她想起陸吾指派的任務,抹了把臉,跟個知心姐姐似的問:「你為什麼突然想學做飯?」

  檀真看著認真地說:「司南和我說,現代和古代不一樣,不會做飯的男人是娶不到夫人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裡盈盈地映著燈光,像是一弧柔和的月。

  裴雪聽被他看得起雞皮疙瘩,心說該不會開個棺還得把自己搭進去吧?再說了那個青銅棺不是自動打開的嗎?這算碰瓷了吧?

  她深吸一口氣,以老大哥、過來人的姿態拍著檀真的肩膀說:「司南騙你的,會做飯也沒用。你看他像是有媳婦的樣子嗎?他的話沒有參考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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