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雙生(一)
2024-06-15 04:00:58
作者: 薄須
裴雪聽在市內有一套小公寓,行動科的妖魔鬼怪們挨個去認過門。
為了照顧不同種族的兄弟姐妹,慶賀喬遷的時間定在了午夜。那天白茵特意穿了喜慶的一身紅,差點把隔壁的老爺子嚇得厥過去。
此時此刻,司南站在一堆家電公司的工人中間,小心翼翼地夾住了自己的尾巴。
裴雪聽伸出一根手指勾下墨鏡,有條不紊地指揮工人把一人高的空氣淨化器、網絡上炒得火熱的保健床墊和自帶語音控制的暖風機搬進了客臥。
閃爍著人民幣光輝的家電家具被塞進新裝修的客臥,司南看向裴雪聽的眼神充滿了崇拜。
「看我幹什麼?」裴雪聽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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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我聽說上回這麼囂張的被判了四十多年。」司南伸出四根手指頭,神神秘秘地貼在她耳邊說,「你不要太張揚。」
「我刷的我哥的卡。」裴雪聽往他腦門上抽了一記,「閉嘴,幹活。」
司南委屈地去幫工人裝家具去了,裴雪聽一回頭,看見站在玄關處的檀真。他還握著那杯牛奶,好奇地打量這這間屋子。
裴雪聽心頭一頓,想起陸吾對她的叮囑。
檀真現在的身體非常孱弱,隨著那具青銅棺槨的開啟,時間仿佛在慢慢侵蝕他的身體。所以他久待的地方必須恆溫恆濕、空氣流通,一點病毒都隨時可能要了他的小命。
所以不僅這間公寓,連行動科都配備上了一堆精緻的生活家電。
自己這是請了一尊豌豆公主回來供著。裴雪聽在心裡默默吐槽,給檀真拿了一雙拖鞋。
「那間是你的臥室,你要是嫌小也可以住主臥,我把東西給你搬過去。」裴雪聽對著客臥抬了下下巴,「冰箱裡有牛奶和水果,牛奶要加熱,水果放到常溫才能吃……你會用冰箱麼?」
檀真略微頷首,「他們教過我。」
「他們」自然是指把他接到療養院的人。
裴雪聽點點頭,看來上面的人對「大徵末代的禍國天師」這個唬人稱號後的檀真還算友好,並沒有把他解剖了泡進福馬林里的意思。
「你睡哪裡?」檀真忽然問。
司南從客臥探出半顆腦袋,搶答道,「有案子的時候睡辦公室,沒案子的時候睡客廳——有一次畢方上門找她,她滾在地毯上睡成一團,差點就被畢方踩到腦袋。」
檀真沒等裴雪聽解釋,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裴雪聽瞬間失去了解釋的欲望。
——
深夜。
商業區的酒吧一條街燈火通明,真金白銀砸出來的隔音材料都止不住肉食男女的鬼哭狼嚎。
三五個年輕人搖搖晃晃地走出來,扶著路燈吐得天昏地暗,手裡還拎著酒瓶子。一個尚算清醒的站在路邊,背對著馬路招手打車。另一個看見同伴的傻樣,笑罵了一句,轉身走進巷子裡放水。
青年哼著不成調的歌,巷子裡突然響起網絡熱歌,把他嚇得一哆嗦,淋了自己一鞋子。他惱怒地掃視過去,只見手機在地面上幽幽亮起,冷白色的光照亮了地上那張猙獰扭曲的臉。
「啊——」
慘叫刺破了朦朧的醉意。
——
「啊啊啊五環——」
裴雪聽從沙發上彈起來,一把抓住了吼得撕心裂肺的手機。干他們這行的,半夜手機響准沒好事。裴雪聽剛進特調局的時候,晚上睡覺會膽大包天地把手機靜音,被陸吾揪著耳朵訓了不少次才改過來。
「餵?」
「裴科,朝陽路17號死人了。」白茵在那邊語氣輕且快地說,「警方申請特調局協助。」
「我馬上過來,你……」裴雪聽外套披了一半,看見不知何時推開門站在客臥門口的檀真。
他穿著真絲睡衣,看上去非常單薄,表情睏倦卻認真地看著她。
裴雪聽對一切美色免疫,卻被這微涼的眼神看得差點咬到舌頭。
「我先怎麼,裴科?」白茵久久等不到她的下文,催促道。
「你先過去,保護好現場。」裴雪聽匆匆掛斷了電話,看著檀真,「吵到你了?」
檀真卻不應她的話,看向她塞進外套里的手機,「出事了?」
「嗯,我要出去一趟,你接著睡。」裴雪聽說著就要出門。
「我想……」
「你不想。」裴雪聽當機立斷,堅決地拒絕了他,振振有詞道,「醫生說你一天要睡夠九個小時,這才四點鐘,還差三個小時。」
說完她就有力地帶上了門,以示自己的決心。
檀真對著緊閉的公寓大門,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朝陽路離裴雪聽家很遠,平日裡懶得開車寧願擠公交的裴雪聽不得不去開車。幸而深夜的公路上沒有那麼多車,她一路暢行無阻地到了現場,還有餘力去想家裡的人。
檀真沉默得近乎乖巧,從不提任何要求,讓裴雪聽一度懷疑陸吾那句「他要求你對他負責」純是扯淡。
明天一定要跟陸吾問個明白。
裴雪聽推門下車,現場已經被警戒線包圍起來了。朝陽路17號是一家酒吧,名叫「撩人」,案發地點在酒吧旁邊的小巷子裡。
白茵穿著白色長裙、厚外套,脖子上繫著絲巾遮擋脖子上的線腳。她正在和現場的警察打交道,遠遠地看見裴雪聽,對她點了點頭。
「特調局行動科,裴雪聽。」裴雪聽對警察亮了證件,「都是同行,辛苦了。現在這裡我們接管,後續流程有人會跟進。各位可以下班了。」
特調局有著某些特殊權限,這位警察顯然是老資歷,深諳此道,立刻撤走了自己的人。
裴雪聽在那具屍體前蹲了下來,屍體呈仰倒的姿勢,像是被人迎面擊中倒地。那是個有些年紀的女性,臉上的妝被淚水泡得五彩斑斕,像一盤打翻了的顏料,身上還套著包臀裙,勾勒出尚算曼妙的曲線。
錢包、手機和包包散落在不遠處,像是在危急時刻把手邊所有有殺傷力的東西都砸了出去。
她的雙手死死地箍著自己的脖子,用力到指甲刺破了皮膚,瞪大的雙眼對著天空。
「她是被自己掐死的?」裴雪聽有些匪夷所思地問。
「目前看來恐怕是這樣的。」白茵點了點頭,說。
「有點意思,我還是頭一次看到這麼幹淨的現場。」裴雪聽摘下乳膠手套,「看來是個被現代文明薰陶過的凶靈,做事一點也不血腥,不像那些屠宰場似的現場。這人是什麼情況?」
「她叫程紅,37歲,家裡有一個盲人女兒和丈夫。」白茵頓了一下,拿出手機遞給她,「這一家子還是名氣不小的網紅,以聰慧可憐的女兒和溫馨治癒的家庭日常作為賣點,最開始的時候還接受過捐助。」
手機屏幕上是個十二三歲左右的女孩,穿著簡單的白色棉布裙子,坐在鋼琴前彈《小星星》。隨著拍視頻的人喊她,她轉過來用那雙灰濛濛的眼睛對著鏡頭,甜甜一笑。
——
行動科那隻鮫人極其挑食,因為昨天的晚餐有一點不新鮮,所以今天怒而用尾巴拍水,把餵食的宋小明淋得濕透。鮫人威脅性地露出一口可以媲美大白鯊的牙,得意洋洋地卷著早餐沉下水去。
裴雪聽左手煎餅果子,右手豆漿油條,把自己捯飭成了個人肉購物車,腋下夾著一疊文件進門。她深諳那條鮫人欺軟怕硬的德行,無奈地嘆了口氣,讓宋小明換了衣服出來吃早餐。
裴雪聽一走進來就吸引了整個科室的目光,她把早餐和文件攤了一桌子,邊上抱著PSP打遊戲的司南、窗戶邊曬日光浴的玄武都湊了過來,連水族箱裡的鮫人都趴在水箱邊緣湊熱鬧。
「我知道這家人,還刷到過他們的視頻。」司南抓了個煎餅果子美美地咬上一大口,首先發表意見,「他們一家人感情很好的,粉絲也很多。」
「假的。」裴雪聽隨口說。
「什麼?」司南愣了一下。
「我說他們一家人感情好是假的。」裴雪聽漫不經心地說,「什麼感情好的家庭,妻子會半夜死在酒吧旁邊的巷子裡?宋小明連她在酒吧里消費的記錄都查出來了。」
宋小明還調了酒吧的內部監控,監控里徐娘半老的程紅在熱曲里跳上吧檯,扭著腰肢熱舞,儼然是夜場老手。但她在自家的帳號里扮演的是溫婉的母親、賢惠的妻子,出鏡時扣子都扣到最上面一顆。
司南還不死心,「也許人家就是享受這種偶爾的放縱呢?」
裴雪聽瞥了他一眼,「賭什麼?」
「賭一個月早飯。」司南凶凶地呲著一口白牙,說。
「程紅的婚戒很新,說明有定期送去打理保養。但是她丈夫的很舊,指節上沒有白痕,顯然很少戴,程紅對他並不上心。」裴雪聽扔出去兩張婚戒的特寫,都是從夫妻倆的視頻帳號里截下來的。
「程紅死在酒吧附近,她的丈夫在警方的筆錄里並沒有對這個地點提出質疑或者否認,說明他已經習慣了妻子半夜出去買醉尋歡。這夫妻倆鐵定是貌合神離。」
裴雪聽簡單明了地下了結論。
司南愣住了。
「一個月早飯,低油低鹽,還得是熱的。」裴雪聽隨手翻過一頁文件,說,「只帶一個人的就行了。」
辦公室另一頭,換了衣服的宋小明往這邊走過來,水族箱裡的鮫人又蠢蠢欲動。裴雪聽曲起手指,凌空一彈,桌上花盆裡的鵝卵石飛起來砸中了水族箱,震得整個水族箱震顫不止。
鮫人嗚咽一聲,躲進了水草後。
「再欺負同事就把你跟執行科那條橫公魚放一個缸里,拿兩顆烏梅一鍋燉了。」裴雪聽頭也不抬地說。
——
檀真穿著寬鬆的菸灰色家居服,赤著腳盤腿坐在地毯上。他在ICU里醒過來以後,陸吾特別安排人教過他一些常識,他現在勉強會使用一些家電和現金,操作手機對他來說還有難度。
客廳里的電視在播放最近大熱的偶像劇,這部劇裴雪聽也掃過一眼,並且簡介有力地給出了「除了臉一個能看的地方都沒有」的犀利評價,被畢方鳥追殺了一個星期。
檀真對這種開放的男女關係、宛若智力障礙的思維邏輯很感興趣,越看越覺得世風日下,這個世界不久之後就要滅亡了。
放在一旁的手機響起,屏幕上跳動著「裴雪聽」三個字。
離開深山療養院的時候,陸吾盯著他的眼睛把這個號碼存了進去,三令五申裴雪聽是他的監護人,一旦他做出任何危險的事,裴雪聽絕對不會有好果子吃。檀真當時只是笑了笑,什麼都沒說。
這人三更半夜跑出去,這會兒倒是想起來家裡還有個大活人了。
「餵?」
「是我,裴雪聽。」那頭的人說,「你吃飯了嗎?」
檀真看著散落在餐桌上的吐司,如實回答:「吃了冰箱裡的麵包片。不好吃,很涼。」
裴雪聽掐了掐眉心,頭疼地說:「那午飯我給你點外賣,有人會把飯送上門的,你開門拿一下就好。」
「我不吃外賣,」檀真突然固執起來,「電視裡說外賣都是地溝油。」
裴雪聽無奈又好笑地說:「也有不是地溝油的。我給你點最好最貴最乾淨的行不行?」
檀真沉默了,他抬頭看向電視裡那個嬌滴滴的女生,正含著眼淚楚楚可憐地對男主角說:「你不要為了我和嫂子生氣,為了你我做什麼都願意的。」隨後男主痛心疾首地摟住了她。
檀真豁然開朗,原來現在的人吃這一套。於是他放低了聲調,聲音甚至有一點黏地說:「好吧。你點什麼我都會吃的,你說什麼我都聽。」
電話那頭的裴雪聽忽然僵住了,她向來道德感淡薄,但是這一下居然覺得有點對不住檀真。想來人家在棺材裡躺得好好的,莫名其妙被喚醒就不說了,還全身上下被她看光了。
陸吾在深山療養院裡和她說過,檀真在短暫清醒的時刻里,只問過她一個人的消息。也許在這個千年活化石眼裡,裴雪聽是他在這個陌生又龐大的社會裡唯一的浮木。
但是她都幹了什麼?把人扔在家裡不管,就讓人吃冰凍過的吐司。
裴雪聽這輩子第二次浮現出「我真不是人」的愧疚感。
「算了,你想和我一起吃飯嗎?我叫人去接你好不好?」裴雪聽放軟了語氣,「你自己換好衣服,今天有點熱。」
——
司南驚恐地看著裴雪聽和顏悅色、甚至稱得上慈祥地跟人打電話,仿佛電話那頭的人是塊玻璃,她語氣稍微重一點就會把人給噴碎了。
他哆哆嗦嗦地蹭到玄武身邊,警惕地說:「你快看老大。這是何方膽大包天的妖孽,居然敢奪我們老大的舍。」
玄武憐憫地看著他,「傻孩子,你要是知道什麼時候該閉嘴,挨罵的頻率就不會被宋小明還高了。」
「司南。」裴雪聽突然看了過來,司南一個激靈,立刻站得筆直。
「你踩電門了?」裴雪聽輕描淡寫地損了他一句,又說,「去我家把檀真接過來,記得車裡的空調溫度不要打太低,他身體不好。」
司南睜大了眼睛,心說,呔!男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