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棺槨

2024-06-15 04:00:55 作者: 薄須

  裴雪聽像是被人掐著脖子按進水裡,又被猛地提溜出來。壓迫在心肺上的那股力量突然消失,她大口大口地喘息著,半死不活地趴在石碑上。她緩了半天,耳邊才漸漸恢復清明。

  手機里,陸吾還在聲嘶力竭地喊著,這崑崙山神獸的肺活量驚人,聲音在青銅長廊里迴蕩,震得裴雪聽耳膜發麻。

  「別喊了,」裴雪聽捂著耳朵,有氣無力地說,「門開了。」

  陸吾安靜了兩秒,隨即調門又高了兩個度,感覺馬上就能把自己喊撅過去,「門開了?你把門打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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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碰瓷啊,」裴雪聽吞了兩口唾沫,忍不住地往青銅門裡看,「它自己打開的。這裡面到底是什麼玩意兒?」

  「你別管他是什麼東西了,趕緊出來!」陸吾年紀大了,已經喊不動了,「誰讓你去那裡的!」

  「文物局找特調局開會,不是你讓我去的嗎?說我業務熟練。」裴雪聽覺得這老東西事情忒多,「有什麼東西是我不能看的?大不了我看完了就燒掉,多大的事。」

  陸吾心如死灰,這才想起來他們的行動科科長渾身上下長了205塊反骨,出了名的我行我素。他一抹臉,喃喃自語道,「讓我知道是哪個孫子把這所墓刨出來的,我一定跟他沒完。真是缺了大德了……」

  裴雪聽沒在意領導說了啥,她剛剛差點讓那些亂七八糟的聲音逼瘋的恐懼灰飛煙滅,那點自尋死路的好奇心又蠢蠢欲動了。

  她打著強光手電筒往裡面一掃,光束居然一時還照不到頭,是隱約可以看見裡頭還有一扇門。而兩扇青銅門之間是一間空曠隔間,地面上鑿了半張八卦圖。透明的琉璃把凹下去的八卦圖紋路封死了,下面灌了水銀。

  空氣中忽然有風聲掠過,裴雪聽反應神速地一低頭,有什麼東西從她頭上擦過去了。她低頭的瞬間扔出了一張符紙,漆黑的長廊里炸開一團火光,那個四肢扭曲的怪物裹著一身火焰,指甲深深地扣進地面,喉嚨里發出低低的嘶吼聲。

  裴雪聽抹了一下脖子,上面有一道細細的血痕,不深。

  如果有盜墓賊進入這所墓,首先會被長廊上的花紋攝取心魂,自行離開。如果他們沒有受花紋影響,那麼在第一扇青銅門開的時候,那隻怪物就會把他們的頭削下來。

  「我有一種預感,」裴雪聽舔著嘴唇,說,「裡面的東西說不定跟那個祟有關。」

  她點到即止,陸吾當即明白了她自動省略的後半句話,嚇得魂飛魄散,「裴雪聽!」

  裴雪聽毫不猶豫地摁斷了電話。

  四肢著地的怪物第二次撲上來的剎那,裴雪聽拔槍射擊。普通的黃銅子彈對妖祟是沒用的,但從遠古時代開始,人類就學會了用火和光碟機邪,白磷彈瞬間爆發的高溫對大部分妖祟有著致命的作用。

  手槍的後坐力當即把怪物掀翻在地,裴雪聽閃身進了青銅門,一把扣下了鎖扣,青銅門轟然合緊。

  符紙對那怪物沒用,白磷彈當然也沒用,她只是需要那怪物失去行動能力的短暫喘息時間。

  長長的指甲抓撓著青銅門,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裴雪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遠離了那扇門。她眼角一掃,驚疑不定地發現腳下的水銀居然流動起來了!像是半張八卦圖在無聲地運轉。

  這間房間也是青銅的,牆壁和房頂上刻著長篇累牘的古文字。裴雪聽看都不想看,反正也看不懂,徑直往第二扇門走去。

  「你來了。」

  裴雪聽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差點當場跳起來。然而她回頭一看,身後沒有人,身前也沒有,那句話像是她的幻覺。她定睛一看,面前的青銅門前放了一具白骨。

  白骨呈坐姿,半倚著邊上一盞熄滅的宮燈,上頭披了件破破爛爛看不出顏色的布料。她剛才從外面往裡看的時候並沒有看見這具屍骨,可能是因為他坐下以後顯得太小,和青銅門前熄滅的宮燈融為一體了。

  「活祭?」裴雪聽擰起了眉。

  她怪力亂神這一行干久了,但還是頭一次見到這麼奇怪的墓。一開始看到長廊里的花紋,裴雪聽認為墓主人是不想傷人的。後面突然出現的小怪物,她也可以理解為老實人被惹毛了的反擊。

  但活祭不一樣,一般只有封建王朝有活人殉葬的習慣。他們會把修建墓室的工匠封在墓里等死,免得他們出去以後泄露墓室的開啟方法。

  從古至今,裴雪聽這類人對這事的定位出奇一致。

  非常損陰德。

  聯想了一下陸吾對這裡避之唯恐不及的態度,這該不會是什麼魔頭的墓吧?可是哪個魔頭不是死無全屍,這真是個魔頭,也算是講究得能載入史冊了。

  裴雪聽糾結了幾秒鐘,開始思考要不要用爆破符把門炸開。她對文化遺產毫無敬畏之心,只是連環兒童失蹤案的事剛剛過去,再有人給她穿小鞋,陸吾非得生吞了她不可。

  她還沒在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和保住自己的外勤津貼之間掙扎出個選擇,青銅門好似等得不耐煩了,自己打開了。

  ——

  司南用麒麟的祥瑞之氣把考古隊員身上的污穢洗乾淨,那些人一個接一個地醒了過來。他分明只是碰了那些人一下,卻跟跑了兩分鐘跑了一千米似的臉色蒼白,軟綿綿地靠在墊子裡等宋小明給他掰葡萄糖。

  「前輩真厲害。」宋小明毫不吝嗇自己的讚美,輕聲誇讚道。

  司南得意得麒麟尾巴都要豎起來了,叼著安瓿瓶吞了葡萄糖,人模人樣地想嘚瑟一番。他還沒拗出來一個適合顯擺的姿勢,手機發瘋似的震動起來,「陸吾」兩個字瘋狂閃爍。

  「喂,領導……」

  「你現在、立刻、馬上下去把裴雪聽給我拎出來!不然你就跟她一起捲鋪蓋滾蛋!」陸吾的怒火衝破無線電波,凌空噴了司南一臉唾沫星子。

  「啊?可是老大讓我在地上待命……」司南唯唯諾諾的,他不是不怕陸吾,只是裴雪聽這個詭計多端的人類比陸吾可怕多了。而且他還帶著個小拖油瓶,要是宋小明第一次出外勤就折在下面,裴雪聽不得把他燉了。

  宋小明翻著手機,忽然叫住了他,「司南,下面的情況好像真的和之前有點不一樣。」

  司南看著他。

  宋小明把手機屏幕翻過去,「科長的微信步數在變化。」

  司南沒聽明白。

  「地下有信號。」

  在這個信息科技爆炸的年代,有信號明明是一件好事,但司南莫名出了一身冷汗。他掛斷陸吾的通話,撥了裴雪聽的號碼。

  無人接聽。

  ——

  裴雪聽被這間墓室震驚了。

  墓室的地面上鑿出了另外半張八卦圖,和外面那半張渾然一體,水銀沸騰著流動。密密麻麻的紅色絲線布滿了這間墓室,每一根絲線上都掛著小小的黃銅風鈴和黃色的符紙。

  最中間的位置擺著一口青銅質地的棺槨。角落裡擺著幾口大缸,裡面填滿了燈油,燭火靜靜地燃燒著。

  那種風鈴叫「引魂鈴」。

  在古時,親人死去後,人們會在家中掛起引魂鈴。風過之時,風鈴響動,為飄蕩的遊魂指明回家的路。

  但那些符紙卻是鎮魂所用。

  裴雪聽的眼皮跳了起來。

  某個人的魂魄被引魂鈴拘在這裡,再由符紙禁錮,不得往生,沒有來世。這人是犯了什麼滔天大罪,要活活被拴在這裡糟蹋成個地縛靈?更讓她想不通的是,這裡沒有外面濃重的陰氣。

  這人活著的時候就算是個聖人,不死不活地被困在這裡幾千年,也該磨出點怨氣來了吧?

  但空氣里確實什麼都沒有,只有燈油燃燒的氣味。

  裴雪聽還在猶豫要不要往前,她感覺出來這個墓室的矛盾了。但她心裡一直有個小小的聲音鼓譟著。

  「上前去,打開它。」

  「打開那口棺槨。」

  空中懸著的絲線突然繃斷,引魂鈴叮叮噹噹地掉了一地,為她讓出了一條通往棺槨的道路。裴雪聽拆下彈夾,確認裡面還有七發子彈,就算棺槨里的東西突然暴起,她也能把一匣子彈全送進它的心口。

  隨即她給槍上膛,大步向前。

  青銅棺槨上刻著的也是鎮魂符文,用硃砂填滿。

  這間墓室像是陷入了時間停止流動的魔法,永不熄滅的長明燈、油光鋥亮的引魂鈴和鮮艷得仿佛隨時會滴落的硃砂,都像是掙脫了時光的褪色。

  它們像是永遠停留在那人被封入棺槨的瞬間。

  什麼動靜都沒有。

  裴雪聽知道自己該停下來了,既然這裡恢復了正常,她應該立刻回到地面上,讓考古隊接手。接下來不管這具棺槨是被陳列在博物館展覽,還是被陸吾用符水沖刷一遍,和她都沒有關係。

  但她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按在棺槨上。棺槨蓋子無聲地滑開,裡面的東西暴露的瞬間,裴雪聽停止了呼吸。

  棺槨里是一個人,一個全身被浸泡在金色透明液體裡的人。他應當是青春正好的年紀,身上沒有任何腐朽的痕跡,睫毛甚至歷歷可數,白袍上繡著的雲紋還泛著光澤。

  他的睡姿非常板正,雙手交疊放在腹部,如果不是這個躺棺材一樣的姿勢,他看上去就像是在睡午覺,隨時都會醒來。

  裴雪聽深受現代影視行業的洗禮,行動科那個女扮男裝的畢方熱衷於各種俊男美女演繹的離譜劇集。她對於皮囊一道,實在是沒什麼興趣,在她眼裡這些人的區別只在於燒了以後骨灰的輕重。

  但看到這張臉,裴雪聽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她怔怔地伸出手去,握住了那人的手腕。

  時間停止的幻覺被打破,金色的液體枯竭,長明燈熄滅,紅色的絲線如蛛網一樣亂七八糟地掛在空中,生鏽的引魂鈴摔在地上也發不出聲音。鎮魂符籙紛紛凋零破碎,像是無數死去的灰色蝴蝶從空中飄落。

  棺槨中的人睜開了眼睛。

  他反握住裴雪聽的手,那隻手上傳來溫熱的溫度和有力的脈搏。

  這間墓室死去的同時,裡面埋葬的人活了過來。

  裴雪聽直眉楞眼地和那雙墨色的眼睛對視,隨著男子握住她手的動作,他身上那件乾淨整潔的白袍也化作了飛灰。白皙如玉的身體赤裸裸地坦誠在裴雪聽面前,肌膚的紋理、肌肉的溝壑暴露無遺。

  裴雪聽完全忘了開棺之前要把一匣子彈全部打進對方身體裡的想法,她對著那雙明澈得可以倒映出天光雲影的眼睛,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這裡面埋了個什麼東西,睡美男?那陸吾搞得雞飛狗跳的幹什麼,難道是怕她被色誘麼?裴雪聽腦子裡亂糟糟的,各種稀奇古怪的想法奔騰而過。

  男子的聲音沙啞:「你的鼻血滴到我身上了。」

  兩滴鮮紅的鼻血像是仕女畫上的硃砂,點在他線條明晰的腹肌上。裴雪聽猛地抽回了手,手機鈴聲倏地響起,她背靠著青銅棺槨坐下去,捂著鼻子接通了電話。

  「餵?」

  「老大你怎麼不接電話,你在裡面嗎?出不來了嗎?別害怕我們馬上就爆破進去救你!」司南急吼吼的,完全不給裴雪聽開口的機會,一疊聲地喊了起來。

  「司南你先別……」

  「不行!這是古墓,是文化遺產,是具有巨大研究價值的……」

  「老大你離門遠點,我們要開始爆破了!」

  司南自說自話,考古隊負責人驚慌失措的聲音夾雜其中,成功地把裴雪聽制止司南的話蓋了過去。青銅門「轟」的震動了一下,隨即整扇門都被炸飛了。裴雪聽捂著口鼻低下頭去,在一片煙塵里被閃光燈亮瞎了眼。

  「這都是遺蹟啊!都是古物啊!」考古隊負責人痛心疾首,還不忘指揮隊員把墓室都拍下來,免得這些不尊重學術研究的人把裡面毀個乾淨。

  裴雪聽忽然想起來背後的棺槨里還有什麼,厲聲阻止道,「先別過來,都別拍了!你給我躺下去!」

  後面半句是對棺槨里那個男的說的,但已經來不及了。司南這個黏黏糊糊的小麒麟已經撲了上來,差點蹭了裴雪聽一身鼻涕眼淚,「嗚嗚嗚老大你知道我多擔心你嗎我好怕你死在下面嗚嗚嗚——我靠這是什麼東西?!」

  裴雪聽費勁地把這死沉死沉的小麒麟掀了下去,考古隊員的鏡頭已經懟著棺槨里赤身裸體的人拍了個遍。這人不知道是睡傻了還是禮義廉恥那根筋睡麻了,不掙扎也不說話,就這麼任由他們拍。

  裴雪聽心頭一股無名火起,一把掃掉了對著他的所有相機,額角青筋暴跳,「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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