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古墓
2024-06-15 04:00:53
作者: 薄須
宋小明,京州本地人士,名校計算機專業畢業,但是因為社恐一直找不到工作,正待業在家。
裴雪聽撣了撣這人簡單得一張A4紙都填不滿的個人履歷,想了又想,實在是想不通,終於撥通了九樓老大陸吾的電話。
記住全網最快小説站𝒷𝒶𝓃𝓍𝒾𝒶𝒷𝒶.𝒸ℴ𝓂
裴雪聽的語氣非常之沉痛,「領導您好,如果您對我的工作有意見,可以直接開除我,而不是讓我來帶孩子。」
「這是上面下來的指標,每個科至少要有兩個純人類在編。」陸吾正在為祟的事情困擾,並沒有把這當個事,他神色滄桑地撣掉菸灰,「你們科室不是沒有會計算機的嗎?這不是正好填了坑。」
裴雪聽抬頭望去,除了捧著杯熱水哆哆嗦嗦地坐在沙發上的宋小明,整個七樓行動科就只剩下那隻網癮深重的少年麒麟、混跡於各大顏值區直播間的女裝大佬畢方鳥、養老摸魚連老人機都使不明白的烏龜精,以及水族缸里人話都不會說的鮫人。
還有一個給自己縫腦袋的女鬼。
這麼一比起來臊眉耷眼的宋小明倒是沒那麼難以接受了。
「領導再見。」
裴雪聽掛了電話,就盯著宋小明一直看,像是在琢磨要把這個礙事的擺件擺哪裡才合適。宋小明的世界觀剛剛受了巨大的衝擊,看著眉清目秀的裴雪聽都覺得她青面獠牙,感覺她在掂量自己身上哪塊肉最肥美。
宋小明思考著要不要跑路,跑路會不會惹怒這一屋子妖魔鬼怪,手裡一杯熱水抖得只剩半杯,突然被人拎走了水杯。
「別哆嗦了,等下還得擦地。」司南含著根棒棒糖,上上下下地端詳了宋小明一遍,最後驚喜地得出了結論,「看上去好像真的是個純人類。老大,他跟你一樣誒!」
「把你的麒麟角收回去,不然人要是再暈了,就讓你照顧。」裴雪聽悠悠地說。
「哦。」司南委屈地把頭頂上的角收了起來。
「新來的那個,轉過來,我有話跟你說。」裴雪聽敲了一下桌子。
宋小明下意識地想起立,被司南按著坐了下來。
「自我介紹一下,我叫裴雪聽,調查局行動科科長。」裴雪聽對著辦公室里一群無所事事的同事一抬下巴,「如你所見,我們科里有女鬼、麒麟、畢方和烏龜,反正除我以外沒有人。」
窩在角落裡泡茶的中年男人一臉老實相,聞言慢吞吞地抬起頭,不滿地打斷她,「是玄武。」
「愛是什麼是什麼吧。」裴雪聽一揮手,還是看著宋小明,「很遺憾地通知你,你沒有辭職的權利。這是一份霸王條款,從你接受調查局錄用的那一刻就開始了,或者你們也稱之為『契約』?」
宋小明莫名打了個寒戰,這個詞的分量明顯跟勞動合同不對等。
裴雪聽打了個響指,說:「司南給新人做個入職介紹吧,我等下要去開會。」 話畢,她凝視著司南又說:「信息科告訴我,我們科有電腦連外部網絡打遊戲,這個月超過了二百四十個小時。」
司南像是被抽了一鞭子,站得筆直。
「要是讓我抓了現形,我就把他號融了。」
——
裴雪聽撂下那句對於司南來說,殺傷力約等於「殺了你全家連條狗都不給你留下」的狠話以後,就施施然地去開會了,全然不顧給司南幼小的心靈造成了多大的創傷。
但小麒麟是個不長記性的,他給宋小明的入職介紹做了一半,就纏著人給自己修電腦。司南的電腦里塞了一堆時興的遊戲,C盤處於奄奄一息的狀態。宋小明三下五除二就把他的C盤清理乾淨了,還把下載目錄全部改成了另外兩個盤。
司南露出了崇拜的神情,恨不得用麒麟角蹭蹭他以示喜愛,「果然是技術宅拯救世界!厲害!以後在調查局,我司南罩你!」
宋小明的社恐又發作了,訥訥地說了句「謝謝前輩」。
司南壓根沒聽見,裴雪聽的警告也拋之腦後,打開遊戲就噼里啪啦地操作了起來。
「那,前輩,我主要負責什麼工作啊?」宋小明提高了一點聲音,問。
司南想了一會兒,問:「你會辟邪嗎?」
「端午節掛艾草算嗎?」
「那你會誅邪嗎?」司南換了目標。
「我會殺病毒。」宋小明老老實實地回答。
兩人對視半晌,司南終於被宋小明眼裡清澈的無知打敗了。他騰出一隻手來拍了拍宋小明的肩膀,「這樣吧,我把我在科室里的職位之一讓給你。」
「這樣不好吧,」宋小明問,「什麼職位啊?」
司南認真地說:「吉祥物。」
不遠處的玄武倒了杯茶,慢悠悠地說:「吉祥物也有吉祥物的好處,打卡上班踩點下班,還不用出外勤。」
宋小明只覺得自己的眼皮子亂跳,「你們還要出外勤?」
見識了特別調查局的特別之處以後,他用腳趾頭都能想到這個「外勤」的工作內容。
「是我們。」司南糾正他,「等老大培訓你一段時間你就可以出外勤了,放心吧,不難的。」
話音未落,桌上扣著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司南一看來電人顯示,立刻露出了諂媚的神色,「喂,老大,有什麼指示?」
「西北那邊挖出來一個古墓,你和那個新來的跟我走一趟。」裴雪聽的語氣有些沉重,「去訂機票,要最近的航班。趕快。」
——
西北。
裴雪聽從青少年時期開始,就對一切聒噪而不自知的生物充滿了不耐煩,比如司南。
他們三個下了飛機以後,坐著專車一路輾轉去往那個古墓的挖掘現場。
這小麒麟可能是有多動症,一秒鐘都消停不下來,抓著宋小明嘮嘮叨叨個沒完。宋小明對和人說話這件事充滿了恐懼,每說一個字都像是被捅了一刀似的,神情痛苦得不行。
漫長的十個小時車程過去,三人終於抵達了古墓發掘現場。
裴雪聽迫不及待地推門下車,遠離了羅里吧嗦的司南。宋小明則一下車就吐得死去活來,快把自己吐脫水了。
此時正是旭日初升,一輪滾燙的光芒從地平線上冉冉升起,給風中搖曳的每一根雜草鍍上了金邊。遠處的警戒線里杵著各種各樣的機器,一群人進進出出,外邊還有舉著長槍短炮拍照的。
「是特調局的專員嗎?」一個穿著制服的男人上來跟裴雪聽握手。
「特調局行動科,裴雪聽。」裴雪聽並沒有跟他握手,只是摘下墨鏡晃了一下,「不好意思,沒有跟人握手的習慣。」
男人有些尷尬地收回手,「沒關係。那我們直接進去好了。」
裴雪聽點了點頭。
司南在她身後一手抄著背包,一手攙著宋小明。宋小明掙扎了一下,發現自己確實沒有獨立行走的力氣,於是認命地靠在司南身上。
「我們科還兼任盜墓?」宋小明露出了驚恐的神色。
「不,我們不盜墓。」司南鼻樑上的墨鏡滑下來一半,要掉不掉地掛著,「叫我們來是因為下面多半有『不乾淨』的東西。」
宋小明更驚恐了,「我我我……我培訓還沒過,我還不能出外勤!」
前頭的裴雪聽耳聽八方,被這倆小崽子折騰得不耐煩了,倒回來按著宋小明的頭轉向司南。
司南茫然地眨了眨眼。
「知道他是什麼嗎?」裴雪聽問宋小明。
「麒麟……」宋小明弱弱地說。
「知道麒麟是幹嘛的嗎?」裴雪聽冷冷地吐出三個字,「護身符。」
宋小明不吱聲了。
「有他在,你安全得很。別再磨磨蹭蹭浪費我時間了,不然我就把你倆打包扔回京州,扣季度津貼。」
「別啊老大,我還有卡貸要還!」司南慘叫一聲,拽著宋小明跟上上司頭也不回的背影。
考古現場支了好幾個帳篷,裡頭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傷員。說是傷員,也並不準確,因為這些看上去沒有任何外傷。但他們都出奇的安靜,布滿血絲的眼睛直愣愣地對著帳篷頂。
醫學檢查顯示,他們的血壓、血液檢查和心肺功能都是正常的,但卻沒有最基本的瞳孔反射。
宋小明一進去就覺得喘不上氣來。
「有多少個這樣的傷員?」裴雪聽問。
「十二個。」領他們進來的男人用力閉了閉眼,「我們一次下去六個人,結果兩批人都出了事。隨身攜帶的小型攝像頭什麼都沒拍到,只錄到了一些雜音。」
「他們怎麼上來的?」裴雪聽擰起了眉。
男人露出驚懼不安的神色,「他們是……自己走上來的!」
他顯然對那個場景記憶深刻,僅僅是回憶一下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明白了,讓你們的人都出去吧,然後把攝像頭的記錄拿給我。」裴雪聽擺了擺手,說,「讓那些媒體都離開,人太多了,下面的東西有點不安。」
帳篷里很快只剩下那些只會呼吸的考古隊隊員和行動科三人。司南挨個去摸那些傷員的脈門,時不時地扒開他們的眼皮。宋小明雖然看不見發生了什麼變化,但是能很明顯地感受到空氣變得清澈了。
裴雪聽戴著耳機,反反覆覆地聽那兩段錄音。
那些聲音很奇怪,像是深夜裡的風聲,伴隨著砰砰砰的響聲,仿佛有人在空曠的樓梯間裡拍皮球,節奏又詭異的緩慢。
「科長……我能做什麼嗎?」宋小明輕聲問。
「嗯?不用。你去幫司南。」裴雪聽放下了耳機,說,「我先下去看看情況。」
「老大,你一個人去嗎?」司南機警地抬起頭看著她,「局長說,我們行動科嚴禁個人英雄主義。」
「下面的東西應該沒有那麼大的殺傷力,否則這十二個人未必能全須全尾地回來。你不覺得這種類似於『失魂症』的表現,更像是一種警告嗎?」
比起那個行走在雨夜裡吃小孩的祟,讓一群考古隊員排排隊神志不清地走回地面,顯然要溫和無害很多。只是盜墓劇的盛行之下,他們這副樣子看上去比較瘮人而已。
司南點了點頭,「他們的魂魄確實都是完好的……」
「但是拖延久了說不定會有別的麻煩,所以你留在這裡處理他們的問題,我下去看看。」裴雪聽乾脆利落地斬斷了司南的選擇,「我們不能一起下去,不然全傻了,這個爛攤子可沒法收拾。」
司南糾結了一會兒,妥協了,「好吧。不過你要保證十五分鐘內回來,不然我會打報告給局長,說你殉職在下面了。」
裴雪聽輕笑一聲,在他腦門上彈了一記,「少咒我。」
——
古墓的入口是一個兩平方米的深井,下到深井以後,要經過一段曲折的走廊。但是走廊之後的情況,他們並不清楚。裴雪聽什麼通訊設備都沒帶,看前面十二個人的樣子就知道帶了也白搭。
她在眾人滿含悲憫的目送中,赤手空拳地下了深井。
地下安靜得叫人發瘋。
外面的一切聲音都像是被隔絕了,裴雪聽只聽得見自己的呼吸聲和水滴滴答答的聲音。她打著強光手電筒往前走,光束不時照到青銅澆鑄的牆壁,上面鐫刻著繁複美麗的花紋,看一眼就讓人忍不住想吐。
裴雪聽意識到這點,立刻別開目光,筆直地看著前面漆黑的甬道。
好在道路只有一條,她不必分心找路。
奇怪的是,裴雪聽感受到了濃烈的陰氣,卻分不清陰氣的來源。那些壓得人喘不上氣的東西,好像從四面八方湧來,沉甸甸地按著人的心肺。
這是什麼鬼地方啊?裴雪聽忍不住在心裡罵,考古隊那些人可能是想研究甬道里的青銅花紋,結果被花紋干擾了精神。
這個古墓的主人很懂堪輿之術。
就像是特別調查局以那棟小別墅為遮掩,雖然來往行人不少,但尋常人是很難注意到它的存在的。長廊里的青銅花紋也是一樣的道理,不速之客會被花紋影響精神,然後自行離開。
裴雪聽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但長廊里忽然起了風聲。
和考古隊視頻里一樣的風聲。
但她知道,這裡是不可能,也不應該有風聲的。
裴雪聽渾身上下的神經都繃緊了。
砰砰砰的聲音也響了起來,但同樣找不到聲音來源。裴雪聽覺得自己像是一面鼓裡,有人在外面不依不饒地拍著鼓面。
長廊忽地到了盡頭,面前佇立著一塊石碑和一扇青銅門。
「沒文化果然是要吃虧的啊!」裴雪聽咕噥著掏出手機,對著那塊石碑左左右右地拍了好幾張照片。
她眼角一掃,眉峰忽然挑了起來。
這地下竟然有信號!
既然有信號,為什麼那些考古隊員會失聯,甚至連隨身攜帶的錄像設備也失靈?
裴雪聽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就好像是這座古墓在無形之中對她開放了某種權限,於是她一路綠燈,暢行無阻地來到了這扇門前。
手機忽然振動起來,裴雪聽手一滑,接通了電話。
陸吾那把不知道被尼古丁熏了多少年的大煙嗓喊了起來,通過無線電,穿過幾百公里的廣袤大地,狠狠地扎進了裴雪聽的耳朵里。
「裴雪聽,快出來!別進去,那個地方埋著的是——」
陸吾是正兒八經的崑崙山神獸,他這一嗓子有辟邪退惡之效。
但後面的話裴雪聽聽不見了,耳邊突然有沉重的風聲和「砰砰砰」的響聲炸開。她低吼一聲,扶著石碑跪了下去,手機屏幕在地上摔得粉碎。電光火石間,裴雪聽想明白了,那不是風聲也不是鼓聲,那是這座古墓的呼吸聲和心跳聲。
斷斷續續的男聲在紛雜的呼吸聲和心跳聲中擠進了她的耳膜。
「願……十萬怨靈……封此……棺槨。」
這句話被人反覆地念著,像是古代的大巫師在篝火邊且歌且舞,對著天空獻上放血的牲畜,念誦神聖的禱詞。
石破天驚,所有的聲音化作一根細細的針,扎進了裴雪聽的腦子裡。
青銅門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