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一章夢魘

  「小姐，您還是把身上的濕衣脫下來吧，倘若要著了涼，很容易感染風寒的。」

  秋菊微微欠身，畢恭畢敬地伸手解林凝衣上的系扣。

  

  不料林凝卻像突然失了智一般扼住了她的手腕，怒目圓睜地瞪著她。

  「你！是不是言貞貞派來的細作！是不是？！你呆在我身邊，就是為了嚴密監控我的行為，好事無巨細的像她匯報，你說我說得對嗎？！」

  手腕被抓得生疼，甚至現出了一圈淡紅的圈影。

  秋菊驚恐地看著她，雙腿一軟，「撲通」地跪在地上。

  「小姐！您這是說什麼呢？！秋菊對您一向是忠心耿耿，別無二心啊！小姐！您看看我！您快睜開眼看看我！我從小便跟在您身側，怎可能做出那番吃裡爬外之事！」

  臉色漲得通紅，昏黃的燭火倒映在秋菊的臉上影影綽綽。

  聽到她這近乎悽厲的告饒聲，林凝的神智才總算恢復了些許。視線落在被她牢牢攥住的手腕上，猛然瑟縮了回來。

  「是啊！你是秋菊！是從小便在府里當值的家生子，怎麼可能是那個賤人的細作！賤人就是賤人，以為憑三言兩語就會讓我害怕？痴人說夢！她身邊的那隻母狗更是該死！屢次以下犯上，豎著尾巴狂吠！還好，過不了幾天，那兩人將會徹底在我面前消失，再也沒法興風作浪。」

  剛剛林凝的神態太過嚇人，見她恢復正常，秋菊不免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她跪在地上不動，用左手輕輕按壓著右手腕紅腫的部位。額前的汗珠滴落下來，落在她衣襟上留下一圈圈深色的陰影。

  「小姐，您不必介懷！那姜玄目不識丁，胡說八道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您又何必跟她一般見識？如果您要是覺得不解氣的話，我現在就衝到表小姐的院裡將她提溜過來，跪在您面前給您磕頭認錯！」

  姜玄那奴才固然可惡，可是俗話說得好，打狗還要看主人。言貞貞一直護著，縱使她想下手都找不到機會。

  秋菊不也是林府一個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奴才，她又能有什麼辦法呢？

  「算了！何必跟畜牲一般見識！給我寬衣，我很累，很想休息了！」

  闔眼，林凝深深嘆了口氣。秋菊便連忙從地上起身，小心翼翼地幫她脫下濕衣。

  夜已深，林府的所有屋子均已熄了燭火。整座城都陷入了靜寂之中，只能聽到密集的雨點敲打房檐的聲音。

  一聲聲輕酣和在空氣里消失殆盡，有的人唇角帶笑，有的人夢魘纏身。

  老夫人唇色發白，搖搖欲墜的身子止不住戰慄，長長的指甲嵌進肉里，滲出了駭人的血絲，可她依舊感受不到絲毫的疼痛。

  體內的安眠劑量達到頂峰，將她的意識死死釘在冷榻上，難以逃脫。

  嘴裡發出難耐地嗚咽，過往的一幕幕像南風過境，一覽無餘地重現在她的視線。

  言母懸樑自盡時那死不瞑目的眼神，林語從房梁掉下那戳穿脊背的枯枝，言廷昊跪在她面前那涕泗橫流的模樣。

  一樁樁一件件，無一不把她釘在罪惡的恥辱柱上。

  她就那麼茫然無措地跪在祖宗祠堂，那一方方肅穆的牌匾，變成了一個個飄蕩的鬼影，環繞在她的近旁。

  「各位列祖列宗，您且放過我吧！若是諸位覺得這祠堂不夠氣派，我明日便叫人將其修繕一番可好？」

  「不知諸位入夢所為何事，自從鄙人當家以來，對於府中之事，可是處處親歷親為，從未玷污過林府的名聲，還請諸位網開一面，先行歇息！」

  有傳言道，人在將死之前，便能夢到祖宗還魂，現下老夫人甚是慌亂，生怕一不小心，這預言便成真了。

  她雖年事已高，但還並不想入土為安。活著的每一天都像是恩賜，只要能平安見到明日的太陽，她便恨不得在菩薩面前叩首三拜，馬首是瞻。

  「林婉！問心無愧這種話你也說得出口！你此生作惡多端，害人匪淺，憑什麼還好端端的活著？讓旁人為你續命？！」

  「是啊！林家本為江南道第一大家，是各大家族的典範！可就偏偏落在你這種人手裡，才會一步步走向沒落！」

  「這些年你究竟做了些什麼？！我不信你會如此健忘！要不要下來，讓諸位幫你回憶回憶？！」

  「哎！林家完了！交到你手中，是徹徹底底變成了強弩之末！這一切都要拜你所賜！林婉！」

  「不！不要！不是我！不是我！」

  無助地跪在蒲團上，老夫人捂著耳不住地搖頭。這聲聲斥責仿佛揮之不去的夢魘，一步步讓她的心理防線快速崩塌。

  她感覺身子逐漸失去了重心，仿若在半空中不住下墜，她很想抓住那最後的救命稻草，可是一切的一切都仿佛鏡花水月，讓她進一步跌入無底的深淵。

  等了良久，直到周圍的空氣都靜了下來，她狂躁的低喃才逐步停歇。

  緩慢地睜開雙眸，列祖列宗臨終時那張張要死不活的臉，在她的眼前逐漸放大。

  她悽厲地慘叫了聲，感覺渾身上下的每一個皮囊都被狠狠拉扯著，錐心刺骨地疼。

  「放過我吧！求求你們放過我吧！相信我，只要我活著一天，一定會盡力把林家發揚光大的！那些駭人的事都不是我願意做的！我向他們道歉，求求你放過我吧！」

  淚水簌簌而下，老夫人的臉不斷變換，一會是年輕時候一會又變得很老。

  突然，她夢的坐了起來，身側是張嬤嬤擔憂的臉。

  「老夫人！老夫人您可算是醒了！您知道您剛剛可嚇著老奴了！我還從未見過您如此這般！要不要幫您找郎中看看！」

  白色的裡衣已全然濕透，繡著荷花的紅色錦布也濕漉漉的。

  桃紅的幔帳中，老夫人驚魂未定，神色渙散地喘著粗氣。

  她掌心的傷口已經結痂了，可還是隱隱有股子鑽心的刺痛感。

  張嬤嬤見她受傷，連忙慌不擇路地取了膏藥過來。

  老夫人觸到她那乾裂的手指，才總算被拉回了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