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一人的夢境

  天色尚未大亮，袁承望的夢境已經在他意識轉醒的瞬間消散。龍雪鱗和丘尋雨從夢中出來，袁承望躺在床上，翻了個身。

  龍雪鱗從懷中掏出那顆半個雞蛋大小的珍珠，掌心凝聚白光，向著袁承望的額頭，虛空一抓。瞬間，黑暗中一道暗影，從他額頭被吸出，伴隨著一聲短促而尖厲的慘叫，暗影落盡她的掌中。

  隨即，龍雪鱗將握住的暗影向著珍珠一丟，暗影悄無聲息地進入了珍珠。與此同時，珍珠散發出柔和的白光，慢慢白光隱去，龍雪鱗將珍珠放回懷中。

  雞鳴天亮，袁承望從睡夢中醒來。惺忪恍惚間，覺得屋中似有人聲腳步，問了幾句「什麼人？」並無人答話。

  他掙扎著從昏沉中起來，四周卻寂靜無聲，側耳細聽，房中除了自己的喘息聲，再無其他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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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做夢了！」袁承望揉了揉額頭。

  龍雪鱗和丘尋雨從袁承望府里出來，沒有回到隔壁租住的房子，也沒有回蘭若齋，而是去了一片荒山僻嶺。

  兩人站在半山腰，一處平坦地方。放眼望去，漫山野草，高杉零落。野草之間，一座座土墳起伏。

  有些墳頭豎著墓碑，有些只有土堆。兩人穿行荒草間，繼續向上走，路過一些陳年老墳，長久無人祭拜，墳頭已經塌了。黃土碎石散落四周，雜草叢生，十分淒涼。

  「此山腳下有河，藏風於北，雖無景致，但視野還算開闊。」丘尋雨略站了站，朝山下望去：「雖然是座荒山，埋得也多為無主孤墳，但還算是個好地方。」

  「你喜歡啊，」龍雪鱗的聲音淡淡的從上方飄來：「等你死了，我就把你葬在這裡。」

  丘尋雨回頭看她，龍雪鱗已經上去了一段距離，他對她的話並不為忤，反而笑道：「若有你收屍，葬在哪裡我都願意。」

  龍雪鱗微微怔了一怔，並沒有停下腳步。

  丘尋雨邊說邊快步跟了上去：「你比從前愛說話了許多。」從前的龍雪鱗是不會同他開玩笑的，不管她的玩笑是否好笑，是否適宜，他都很高興。

  此時龍雪鱗已經站住了腳步，停在一座孤墳前。此墳只有墳包沒有墓碑，更沒有祭品香爐，墳頭上長了些雜草，可見無人祭拜。

  墳堆旁有一株小柏樹，只有一人多高，胳膊粗細，不知是哪裡飄落的種子，恰好長在了這裡。

  龍雪鱗從懷裡掏出珍珠，催動念訣，珍珠又散發出一層柔和薄淡的白光，一道影子從珍珠里飛出，隨即落在地上。

  影子瞬間化作人形，一身紅嫁衣的杜夕語，頭髮披散著，臉色蒼白中透著青灰。她看了看四周，神色陰沉，眉頭緊擰：「帶我來這裡作甚？」

  「我想在魂滅之前，你應當來自己的墳墓祭拜一下。」龍雪鱗冷冷道。

  「胡說！」杜夕語瞥來一眼腳下的孤墳，憤然道：「這才不是我的墳墓，我的屍身藏在歐陽家的祖墳里，和歐陽文景合墓而眠！這是那個下賤丫鬟的墳！」

  「不要自欺欺人！和歐陽文景同穴而眠的是寶珠，這裡才是你死後下葬的地方。」龍雪鱗盯著她的眼睛，目光如剔骨寒風，追逼著她的不肯放過：「我早就同你說過了，換了魂魄，就換了命，你早就是丫鬟寶珠了！」

  「不是！不是！躺在歐陽文景身邊的那個人才是我，你看那張臉在這兒，」杜夕語指著自己的臉，又長又尖的指甲狂亂地擦著肌膚划過：「那具屍體的臉和我的臉一模一樣！」

  龍雪鱗冷冷地望著她，杜夕語的神情從狂亂激動，慢慢冷靜下來，像熊熊的篝火慢慢燃盡，只剩下一片死灰。

  她失魂落魄地呆望著孤山荒墳，良久，忽然放聲大笑，越笑越笑用力，仿佛要嘔出心肺，笑聲慘烈悽厲，迴蕩在山間。

  「你當年違背了與我的約定。」龍雪鱗淡淡道。

  杜夕語笑得累了，嗓子也嘶啞了，但嘴裡仍然不斷溢出「咯咯」的笑聲，雙肩顫抖著：「你這不是來找我討債了嗎？我還你就是……」

  「這些年你一直糾纏著歐陽文景？」龍雪鱗問道。

  「是啊！我一直都附著他，隨他輪迴轉世。」杜夕語冷笑道。

  「那為何到這一世才造夢還願？」

  「這一世？」杜夕語「哈」地笑了一聲：「怎麼會這一世才做？我之前也試了，可是……可是沒有用，無論我如何做，他都不喜歡我！」

  杜夕語又笑了起來，笑容癲狂而悲憤：「只要我是杜夕語，他就不喜歡我！」

  「所以這一次你就變成了寶珠。」龍雪鱗的聲音冷如突然而降的凜冽寒冬，瞬間將杜夕語的笑容凍僵。

  丘尋雨在心裡默默嘆了一口氣，他能理解杜夕語這樣做的原因，但自知不能體會她的痛苦。最初龍雪鱗告訴他，夢中的寶珠其實是杜夕語所化的時候，他完全不能相信。

  無法想像是怎樣一種執念，讓能個驕傲的女子，甘願偽裝成情敵，卻哀求愛人那一點點溫情。

  那種悲涼，只要一想到就令人心驚。

  「你假裝自己是寶珠，你拋棄了杜夕語。任由原本的自己被嫌棄，被冷落，痛不欲生，你躲在寶珠的軀殼下，卑微地幻想自己是另一個人，自欺欺人地覺得歐陽文景愛的是你。」龍雪鱗緩緩地撕開杜夕語的傷疤，事實鮮血淋漓。

  連丘尋雨聽了，都覺得十分刺耳揪心。

  杜夕語該是有多麼痛苦，有多麼嫉妒，多麼憤憤不平，才希望自己從頭到尾都是寶珠。

  龍雪鱗的話在浩蕩山風中散去，杜夕語歪著頭，神情木然，嘴角緩緩地，緩緩地揚起微笑，看起來十分詭異，她抬起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就是我，他愛的就是我！你們不是都看到了嗎？他之前愛著我，寵著我，對我好的不得了，然後，我知道他要娶杜夕語了，便和她換了魂。他娶的還是我，和他拜天地，入洞房，相守一生的人就是我！」

  「從頭到尾，在他身邊的人只有我。」杜夕語說著話，指甲插進了身體裡，進而整隻手都伸了進去，胡亂掏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