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兩人皆是天極之命

  夜已過半，月亮懸在了天空最高處，滿天的星子顯得暗淡無光。地面雪亮，樓宇的影子極端，都只在自己屋腳下，探出一尺來寬的邊。牆邊遊廊下，花叢的影子都被花枝踩在了腳下，羞羞怯怯地不敢露頭。

  院子裡的抄手遊廊，欄柱都是新漆的油麵，在月光下亮鋥亮。丘尋雨立在遊廊前，仰望著夜空，輕聲道：「回來的這麼晚，是路上遇到事情了吧？」

  「你怎麼知道是我？」龍雪鱗邁步走進院子。

  「聞到你的味道。」

  「我身上有什麼味道？」龍雪鱗皺了皺眉：「海水腥味嗎？」

  丘尋雨笑著轉頭看她：「是美人的香氣。」

  龍雪鱗白他一眼，與他並肩站了，望著夜空：「你整夜呆在美人閨房，香氣撲鼻，還能聞到我身上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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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你讓我留下捉鬼的，怎麼吃起醋來這麼不講道理！」

  龍雪鱗愕然地望向他，不知怎麼臉頰竟然微微有些發燙：「什麼吃醋，誰吃醋了，休要胡言亂語！」

  丘尋雨眼中含笑，凝目望著她，語氣溫存中透著得逞的竊喜：「好，沒人吃醋，我胡說八道的！再說那間閨房裡都是陰冷的鬼氣，哪來什麼撲鼻香氣？」

  龍雪鱗轉過臉去，不想再與他糾纏這個話題：「那隻女鬼呢？你把她如何了？」

  「謹遵公主的意思，」丘尋雨躬身揖道：「將她送去陰曹了。她雖是橫死，又在外遊走了些時日，但並未殺生害命，只要她生前沒做什麼虧心事，應當能再入輪迴。」

  「她靈氣被怨魂吸走了許多，又在人間徘徊數日，還能再輪迴為人嗎？」

  「這個……我就不得而知了。」丘尋雨道：「不過就算她不能再入人道，輪迴做個動物花草，也未必是件壞事。人間最苦，莫過於生而為人。」

  龍雪鱗看著他的側臉，忽然覺得他竟有些傷感。一貫嬉皮笑臉慣了，忽然見他沉鬱一回，還真叫人不習慣。

  「丘公子可是做人做膩了？」龍雪鱗本想開個玩笑，逗他開心，可是話一出口，自己也覺得十分不妥。果然她沒有半點兒說笑的天賦。

  好在丘尋雨並未著惱，他望著明亮的玉壺，微微牽了牽嘴角：「是有一點。」

  「世間萬物，但凡有點靈性，都千方百計苦苦修煉，想要有朝一日化身成人。」龍雪鱗也忽然有些悵然：「可人活在世，卻覺得苦不堪言，寧為禽獸草木。」

  兩人沉默了片刻，丘尋雨轉頭朝身後二樓瀟湘的房間望去：「呵，說起輪迴轉世，那兩個姑娘可都不一般呢！」

  龍雪鱗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瀟湘的房間開著窗戶，燈光透出來，窗上有人影晃動。她的目光轉到丘尋雨臉上，凝目審視著他的神情，他眼角的笑紋，他彎起的唇角，好像在試圖從中找到什麼：「你也看出來了？」

  丘尋雨看向她，點頭道：「看得出來。她們一個受天罰之苦，世代輪迴為娼妓，另一個天命富貴，九世為乞，一世帝後。這兩人之命，都是天極之數，竟讓她們湊在了一起，也真是有趣。不知是天意如此還是命中有緣？」

  「命中自是有緣，才能相遇相交，至於天意嘛……」龍雪鱗沉吟道：「就不知天意到底是何意了！」

  丘尋雨望著她，半眯著雙眼，唇角緩緩翹起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

  二樓瀟湘房中，大夫開了個方子交給月奴，說是瀟湘沒有大礙，只是體弱感染了風寒，又受了驚嚇，只要靜養服藥，幾日便可下床走動。

  月奴送大夫出了門，回來瀟湘睜著眼睛，神情有些呆滯地望著屋頂。

  「瀟湘，你感覺怎麼樣？」月奴蹲在床邊，執起瀟湘的手，握在自己手中。

  瀟湘轉頭看她，臉色蒼白，虛弱地笑了笑：「我很好，沒事了。是龍姑娘為我請的大夫？」

  「嗯。」月奴點點頭：「說起那個龍姑娘，她真的不是凡人吧？」她朝窗口看了眼：「她就那樣跳下去了！」

  「我也不知道她是什麼人，只是覺得她很不一般，」瀟湘說著，好像想起了什麼，神色變得惆悵：「她知道我的夢，知道我夢中的人，她好像還知道更多我不知道的事情。夢裡的一切亦幻亦真，我好害怕，只在夢中見到那些事情，那種悲傷難過，已經令我瑟瑟發抖，若那些都是真的，真不知，當初是如何承受，將來又……」

  「將來又什麼？」月奴見她欲言又止，追問道。

  瀟湘臉上出現驚恐的神情，她放在胸前的手，攥緊了被子，搖頭道：「沒什麼！沒什麼！」

  月奴皺起眉頭，瀟湘有事情瞞著她，而且是件極重要的事情，這讓她心裡很不舒服。但她沒有繼續追問，因為即便問也問不出什麼，看瀟湘的樣子，絕對不會告訴她的。

  沉吟了片刻，月奴忽然想起了什麼，眼睛一亮：「瀟湘，你有沒有聽說過蘭若齋？」

  「蘭若齋？」瀟湘迷惑地蹙起眉心。

  「對，我聽說書先生說過。這世上有一個地方，叫蘭若齋。只有下雨的時候才會出現，雨停就再也找不到了。而且只有有緣的人才能見到它。」月奴繪聲繪色地說道：「那蘭若齋里有個女妖，能滿足人的願望。凡事有緣找到蘭若齋的人，都可以進去許下心愿，女妖都會答應。無論想要什麼，她絕不會拒絕。」

  「竟有這種地方？」瀟湘費力地扯出一個虛弱笑容。

  「你不相信？」

  瀟湘搖了搖頭：「也不是不信，只是這傳說太過縹緲，即便是真的，那蘭若齋又豈是那麼容易尋找的？它能實現任何願望，若所有人都去許願，那這人世不就大亂了嗎？」

  「所以說只有有緣人才能找到啊！」

  瀟湘笑著搖了搖頭：「我這種人，若是有那樣的好命，又怎麼會流落至此呢？」

  「這裡也沒什麼不好，好吃好喝好穿戴。」月奴撅起嘴：「總比我沿街乞討，受盡欺凌要好得多！」

  「你還在想著進玉生香之事！」瀟湘有些氣惱她不明白自己的一片苦心：「你在外面，我總會接濟你些，雖然日子辛苦，但也總好過淪落風塵買笑賣肉。一旦進了這風塵千丈，就萬劫不復了，你怎麼就是聽不進我的話？」

  月奴不想再聽她說，轉頭看向窗外：「你看，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