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依稀故人來
2024-06-14 17:16:51
作者: 慕溫顏
秋未盡,雲深尚未生寒風。細雨淅淅瀝瀝地下了一整天,龍雪鱗百無聊賴地窩在櫃檯後面。窗外天色已黑,屋外的雨絲已經看不到,只有屋檐不時滴下的水珠,滴答輕響。
她打了個哈欠,這場雨看起來快要停了,應該不會有人來了。其實大多下雨的時候,蘭若齋都不會被人尋到,畢竟心中執念極重,又頗有機緣者,少之又少。
龍雪鱗又打了個哈欠,背後雜物櫃也傳來此起彼伏的哈欠聲。
待雲開雨霽,蘭若齋便會消失無蹤。
夜幕里,隱約出現一個人影,正遠遠地朝這邊走來。天上無星無月,夜色濃如一團黑霧,是以那人的身影極為模糊,僅有個輪廓,只看得出是個纖瘦的男子。
他撐著傘,走得不急不徐。
龍雪鱗的目光聚到那身影上,心中莫名襲來一種異樣的感覺,指尖不由自主地顫了顫。
男子停在門前數步遠的地方,抬首仰望門楣,費力地辨認著匾額上的字。蘭若齋里透出的燈光,照亮他胸口以下大半個身子。
龍雪鱗凝目望著他,竟有些期望他再走近些,讓燈光照亮他的面容。
男子手中的傘緩緩垂下,細雨落在身上,他似乎辨清了匾額上的字,陷入驚詫之中。良久,才邁出步子,緩緩向門口走來。
人便是入了輪迴,相貌也不會改變。
龍雪鱗沒有向往常那樣起身迎候來者,她定定地望著男子,面容平靜無波,指尖卻不住地顫抖著。她記得這個男子,就算只見過寥寥數面,就算只是擦肩一瞥,她仍記得他,縱然千年易逝,她對他仍記憶猶新。
這個害她在陰森冰冷的地宮守靈,數百年不見天日的男子。
「這是……蘭若齋?」男子站住門口,躊躇著不敢進門。
還是這聲音,如微涼琴弦上似水泠泠的月光。
當年二姐痴望夜空中的皎月,說她最先愛上的便是他的聲音。那時龍雪鱗並未覺得那人的聲音有什麼特殊的魅力,但如今再次聽到,寥寥數字,便將她帶回了千百年前,一切仿佛都未曾改變。
那聲音竟是如此記憶猶新,千百年的歲月,都不曾讓他染塵,這聲音的確是極特別的。
「是!」龍雪鱗冷冷地答道。
男子猶豫了片刻,還是收起了傘,邁步走了進來。他驚詫地四下張望,或許是對這樣一間極其普通的雜貨鋪子,竟是傳說中的蘭若齋感到難以置信,小心翼翼地問道:「這裡就是傳說……傳說能實現心愿的蘭若齋嗎?」
「是!」龍雪鱗望著他:「你有什麼心愿?」
男子看向她,微微一怔,似乎方才並未留意坐在裡面的龍雪鱗,此刻細細端詳了起來,眸中閃動些許光芒,片刻後,臉頰一紅,移開了視線。
「姑娘是這裡的主人?」男子答非所問。
龍雪鱗點了點頭。
「這條巷子我經常走,卻沒見過有這房子,難道真如傳聞所說,這蘭若齋只有下雨的時候才能見到?」男子眉心微蹙,疑惑道:「以往也有數次下雨時路過此地,也並未見到此齋……」
「先生近來心有魔障。」龍雪鱗淡淡道,見到男子臉色一變。
「魔障?」男子微微揚起頭,目光落在她身後的雜貨架子上,沉吟道:「何為魔障?」
龍雪鱗未想到他會如此問,微怔了一瞬,道:「心懷妄念,執著不放。不該有的奢望是魔,執迷不悟不肯放手是障。」
男子似有所悟,緩緩地點了點頭,半晌,沉吟道:「這裡可以實現心愿?」
「予汝所求。」
「滿足的......」男子看向龍雪鱗,「皆是那些不該有的奢望!」
龍雪鱗冷冷地看著他。
「既是不該有的,便是從這裡得了去,遲早也是要還的!」男子環顧四下,不似剛進來時那般驚奇,而是以一種看破幻象的釋然姿態:「得了不該得的,有了不應有的,這等逆天忤命之事,一定會遭天譴,又怎麼會是好事呢?」
龍雪鱗稍向後仰,靠進椅子裡,仰著下巴,幽幽道:「先生何求?」
男子朝她淡淡一笑:「我什麼都不求!」說完轉身,毫不猶豫地離去。
龍雪鱗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夜幕里。
桌上燈光明滅了一下,一條被剝了皮的小蛇遊走過來,對著她張開尖嘴,吐著鮮紅蛇信:「這人竟然什麼都沒求!他可是第一個空著手出去的人吶!」
身後雜物櫃傳來低沉聲音:「你才來多久?知道什麼?」
龍雪鱗依舊維持著方才的姿勢,凝目望著門外沉沉夜色:「看透又有何用?看透的人太多,身不由己的人更多!」一側嘴角上揚,冷笑一聲。
雨停了。風流雲散,皎月緩緩露出臉。
月光下水窪如鏡,晃動的波光里,古舊木齋消失無蹤。
蘇府里,丘尋雨推開窗子,夜空中皎月微白,星子零落。花木清香撲面而來,夾雜著淡淡泥土腥氣。
瓦楞間水珠匯聚,在屋檐邊凝成大顆水滴,被月光照得通透明亮,墜了一會兒,掛不住屋檐,滴落下來。
「又是一場雨,我離你又近了些吧?這麼多年,你可想我嗎?」他仰望夜空,稜角分明的側臉染了月光,點墨般的眸子光芒點點,忽而自嘲地笑了笑,神情瞬間有些低落,眸光也暗淡:「應該是連想起都不曾想起過吧?怎麼會想起我呢?應是早已忘記了!」
不遠處的另一間房亮著燈,此時客院住了兩位客人,一位是丘尋雨,另一位今日剛住進來,是老夫人請來的江湖郎中。
白日裡,郎中給春花搭脈,說是葵水來時不能准斷,要等結束了再說。於是蘇老夫人便將郎中留宿下來,待春花身子爽利了再行診脈。
其實郎中心裡早有盤算,自從進了蘇府的大門,便決定無論如何要多留宿幾日。住在這等有錢人家,高床軟枕,好吃好喝,不住白不住,即使春花不來葵水,他也打算找其他理由先拖個幾日。
郎中斜倚在貴妃榻上,邊磕瓜子邊喝茶水。忽然傳來叩門聲,拍了拍手上的殘屑,抻長脖子,揚聲道:「誰呀?」
外面的人沒有回答,又敲了兩下門。
郎中嘀咕著下榻趿鞋,蹭到房門口,拉開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