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紗帳紅燭吟今朝 (4)
2024-06-14 13:28:49
作者: 兔倉倉
今日的錦園熱鬧異常,看著以蘇丞相為首的百官齊齊拜地,葉琉漣看了看旁邊之人,默默地伸手牽住了他。
沒想到子衾是先帝的遺腹子,他身上居然有這麼多自己不知道的事。
「啪!」
暖閣的門在百官面前合上,蘇子衾立即取過盆盂乾嘔了起來,隱瞞許久不想披露於世的事實這般赤條條地呈在眾人面前,更是讓他噁心到停不下來。
沒想到先帝留下的居然是成文遺詔,那時自己還是個不知是男是女的腹中胎兒,先帝可真敢賭,寧願把皇位給他都不給皇帝。
葉琉漣蹲在他身後輕輕給他順著背,可他就是吐的停不下來。
好半晌,蘇子衾才覺得好一些了,看到葉琉漣關切的神情第一次對人親口說這件事情。
「我連想想自己身上流的血都覺得噁心。」
葉琉漣不知該怎麼安慰,只好將他緊緊環住。
將額頭輕輕抵上她的肩,蘇子衾顫顫而言:「每每思及我都覺得自己配不上你。」
「怎麼會呢,莫要想多了。」葉琉漣將腦袋朝他偏了偏,這也許是他掩埋最深的痛處了,可是今日竟被以這種方式公之於眾,也難怪他接受不了。
隔著門傳來了蘇丞相的聲音:「國不可一日無君,望蘇閣主能體恤民生,速來接旨。」
由於司崢所擋,沒人能強行入內,只是這話由蘇丞相說出來可真是極盡諷刺。
房內依舊毫無動靜,所有人都靜靜在等候,終於,門打開了一條縫,蘇子衾從暖閣走出來。
陽光散散地照在他身上,映著周圍稍融的雪光讓候在下頭的百官一瞬被晃得睜不開眼。
「詔書和玉璽呢?」
內侍總管立即呈上。
蘇子衾伸手接過,眾人這才看到他手中還提著一張紙。
只見他十分嫌棄地將傳位遺詔往身後一扔:「接了。」
沒有叩謝,涼涼兩字,任何人都不敢質疑。眾人剛準備叩首高呼新帝萬歲,蘇子衾就將璽印扣在了他帶出來的紙上。
「新詔。」
又是涼涼兩個字,蘇子衾將玉璽和詔書一齊往內侍總管懷裡一放,轉身就進了暖閣,再次將房門緊閉。
內侍總管愣了小半會兒才急急忙忙翻來詔書念道:「我乃江湖人士,無德無才難以為帝,太子云昭掌有司雪閣一半實權又身在儲位,實乃我所不能及,遂傳位太子,即刻生效。」
念完之後內侍總管就乾巴巴地瞧著眾人,尋得太子的位置遞了過去。
看雲昭接了,一干大臣叩拜慶賀,一日之間,東政竟是換了兩位新帝。舊帝因自貶為王,除了太子和皇后,所有親眷隨之身份庶貶同歸封地,一時朝堂雲雨就此落定。
許是嫌外頭吵鬧,暖閣中又傳來聲音:「轟出去。」
司崢隨令而動,一院子的人不等他行動便紛紛散去了,錦園又恢復平靜。
暖閣內,明黃色的先帝遺詔在炭木上愈燒愈烈最終化為一堆黑灰混在火炭中再不得見,蘇子衾則站在浴手盆處抹了皂角將手洗了一遍又一遍。
葉琉漣看他還欲再洗上前拉住他,蘇子衾這才不繼續了。
交握的手中有水滴答落下,不斷打碎盆中水波。
「好了。」葉琉漣取過巾帕將他的手擦乾淨,「人不都走了麼,這事就告一段落了。」
「告一段落?」蘇子衾嘴角扯出自嘲的弧度,「那麼我現在是誰,頂著蘇姓不是蘇家兒子,流著雲氏血脈卻被丞相養育多年,我本辛辛苦苦奔波多年將此事有關的證據銷匿乾淨,可現今一紙詔書就讓所有人都知道了我努力深埋的秘密。」
「你是言氏的血脈,言老閣主的親曾孫,司崢說過司雪閣內設宗堂上有你的名字。」末了,葉琉漣放下濕了的巾帕重新緊握他的雙手認真道,「你也只是你自己而已。」
看著她真摯溫暖的眼睛,蘇子衾將往事緩緩道出。
「十歲生辰我就知道我不是父親的兒子了,雲暘說了那些話後我不信,想著父親常翻看的暗格,我便冒雨回去翻閱了裡面的書信,那是我母親親筆寫下兩人相識相戀的記錄,然而一切的美好卻都被先帝打破。」
說到這裡蘇子衾頓了頓,似乎是在平息內心的波動,好久方才繼續說。
「先帝喜歡母親便不擇手段地得到了她,母親羞憤欲死最終被父親攔下,只是後來居然有了我,幾經糾結,他們都決定將我生下來,本來以為沒有其他人會知道,未想皇帝,哦是固王,他居然也知曉了。」
想了想蘇子衾又將後來自己查知的事情一併說了。
「後來的事是我多年查證得知,固王當年也喜歡母親,但是因為母親已經嫁人他便一直深埋在心底,偶然知道先帝所為十分氣憤便當面質問,先帝本來就不喜歡他,怕其亂說欲設計陷害他,不料陰差陽錯害了當年的太子,可先帝依然不肯罷手,為自保,固王失手殺了先帝,後又在其母的幫助下登上帝位,再後來的事你都知道了,權力這種東西,太容易改變一個人了。」
「難道這紙遺詔就是你去福隱寺所尋的東西?」
「嗯,可惜尋的只是稿書。」蘇子衾回憶著那張被司崢給燒了的紙稿,本來他篡改了上面的內容以備不時之需的,「 我只是知道度善法師那裡有先皇遺物,未想到竟是成文遺詔,只是我與護法多次去討他都沒給。」
葉琉漣聽到這不知該怎麼說,子衾是好,度善法師如此可能也是怕有一天事態不可收拾了,起碼還能扶他登位保東政太平。
不過言語間子衾仍然喊蘇丞相為父親,葉琉漣知道他內心還是放不下的,遂以此安慰道:「丞相對你還是很好的。」
蘇子衾斂下睫眸:「我知道,若換做是我,連殺了先帝的心都有了,如何還能給他當臣子、給他的兒子當臣子。」
葉琉漣附語:「丞相憂國憂民,以大事為前不計個人恩怨,著實偉大。」
「的確如此,所以我一直很敬重他。」可是到底最後也只剩敬重了,蘇子衾沒有再繼續說下去,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中,良久,閉目垂言,「最終他還是不愛了母親,也許他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年沒有再去過母親墳前。」
「子衾。」覺察到他的不安,葉琉漣柔聲輕喚。
蘇子衾睜開眼睛看著她:「請你不要討厭我好嗎?」
一句話,小心又謹慎,葉琉漣突然就紅了眼眶,心中替他覺得疼。
「不會的,我喜歡的就是全部的你。」
深深的對視,從蘇子衾微垂的眸中可以看出細微的掙扎,然後軟唇微壓親上了映在眸中的女子,並不溫柔的一個吻,很不像他。
忍著唇間與舌上的疼意,葉琉漣沒有掙扎,只是蘇子衾卻魔怔了一般將內心的惶惑、不安通通表現到了行動里,這個吻深的讓人窒息。
急促的喘息,葉琉漣依舊得不到足夠的空氣,無奈之下不得不開始推拒,可蘇子衾卻不為所知一般鉗住她的雙手將她牢牢控在懷裡,繼續予取予求。
直到嘴裡一絲血味的出現,他才尋回理智放開了她,然而剛一放手葉琉漣就站不住要跌坐在地,蘇子衾只得急急拽回。
有氣無力地扶靠著他,葉琉漣說不出話來只能大口大口地喘息以補回缺失的空氣。才知曉自己做了些什麼的蘇子衾輕輕撫著她被握紅的手腕,聲音低低道:「對不起。」
氧氣已補充完畢,葉琉漣也不眼冒金星了,看著低下頭像做錯了事的孩子一般道歉的蘇子衾,葉琉漣將雙手奉上:「你得有點兒誠意。」
日薄西山,蟲鳥歸林,又有薄雪緩緩降下了。
葉琉漣坐在暖閣的第二層上俯瞰四景,手中握著一隻燒雞啃的十分歡喜,而蘇子衾則蹲在她對面不遠處眼巴巴地干看著。
終是抵不過他無辜的眼神,葉琉漣招招手從雞腿上撕下一條肉分給他,蘇子衾歡歡喜喜地湊過去了。
夜色將起,雪景宜人,兩人一口一口吃著燒雞好不愜意。
「我就知道,你肯定還有藏著沒告訴我的事,沒想到居然是燒雞,之前曠伯新店開張時你送來那隻就是你自己做的吧!」
葉琉漣眯著眼回味口中的香甜,這個味道就是小時候最喜歡的燒雞味兒,雖然說那位做燒雞的老先生早已去世,可是他的手藝還是被子衾給磨來了。
蘇子衾環著她眺望遠方:「那是因為你說過,要讓一個人喜歡上誰就要牢牢掌握住她的胃。」
懷中人兒身子抖動笑的歡:「原來一早你就開始打我的主意了。」
「嗯,也許是從見到你的第一眼就開始了。」
遠遠的可以看到小販推車來往,滿滿都是堆的紅艷艷準備賣的年貨。
「過年怎麼辦,還去蘇府嗎?」
蘇子衾沉默了半晌:「我再想想吧。」
他們最終還是沒能去,二人在葉府過了年。
年後綠裳請辭,葉琉漣知道兄長喜事臨近她心裡不好受便同意了。
「可是你要去哪裡呢?」
看著綠裳在收拾行裝,葉琉漣不禁擔心,她在外頭已經沒了家,可非執拗要離開,也不要自己為她擇一個好人家。
綠裳的東西收拾的很快,想來是早有準備了。
「我就想四處去看看,長這麼大還沒出過京城呢!現在您與蘇公子終成眷屬,我也可以放心出去了。」綠裳看她不放心,甩甩手裡她塞的玉飾,「我的積蓄還一分沒花呢,就算出什麼事也有你給的這個,不怕,興許走到哪遇到一個良人,我就嫁了。」
那個玉飾同子衾和兄長都商量過,可以在他們下設的鋪中用,就算丟了說名字對人也行,倒不擔心她的溫飽。
最後送她到門口,葉琉漣緊抱著她哭道:「要記得寫信給我哦。」
綠裳笑,沒有像二人小時候分離那樣哭起來:「我會的,小姐保重。」
葉琉漣淚眼看著她走遠又喊道:」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啊!」
遠遠是綠裳回身招手的笑臉:「我會的,小姐你也是!」
蘇子衾站在門口看著葉琉漣依依不捨的模樣慢步上前遞上錦帕:「我們差不多也該出發了,等年中的時候再回來參加琉清的婚禮。」
葉琉漣接過錦帕擦乾了眼淚回頭看著他道:「去同丞相道聲別吧,畢竟他也養了你這麼多年。」
蘇子衾身形微僵,良久才道:「好。」
只是說歸這麼說,道別的時候極顯尷尬,偌大的蘇府只有蘇丞相和蘇成軒肯見他。
蘇子衾給蘇丞相拜了三拜以謝過他的養育之恩,葉琉漣亦附之,不管怎麼說他依舊是子衾名義上的父親。
最後蘇丞相嘆息,俯身扶起他:「我以為這件事可以一直瞞到最後的。」
「父親……」
葉琉漣站在後頭,隱約能看到蘇丞相眼眶濕潤,最後拍了下子衾的肩頭嘆道:「你永遠都是我兒子。」
最後蘇丞相和蘇成軒是被蘇家老夫人讓人強行拖回府里去的,留下這對新婚夫妻在緊閉的府門前淒淒攜立。
蘇子衾看著熟悉的蘇府大門苦笑,最後側頭看向身邊人道:「幸好還有你。」
——應該說,在這京城之中,我身邊,從頭到尾只有你。
年後的雪,繼續飄著,兩個人影在清冷的街上十指相扣而行。
女子慰言倚倚,男子溫笑玉立,和諧且親昵。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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