虐戀情深
2024-06-14 13:24:11
作者: 錦竹
朱序作為說客談判回來,交給苻堅一封信,是謝玄親筆寫的戰書。苻堅有些奇怪,什麼事還要用書信來交談?遂打開一看,目光立即凜冽起來。
謝玄的意思是苻堅不遠千里來到大晉,卻臨水布下了陣,不再前進。為了速戰速決,讓苻堅的兵隊後退幾步,晉軍就可以大展拳腳,過了淝水,好好打一場。一直這樣僵持也不是個辦法。
雖然此話正合了苻堅的意,但是謝玄真會如此便宜他?裡面定當是有什麼陰謀吧。想來想去,苻堅心中就開始猶豫不決。要是答應了,中計怎麼辦?不答應的話,一直僵持,主動方的秦軍早晚有一天磨滅殆盡,反而不攻自破。
苻堅仔細看謝玄這封戰書,這話裡頭總有些譏諷,來了東晉卻不來打?這是什麼說法?怕他們?
苻堅一領會此意,心中就不悅了。想想謝玄也折騰不出什麼,怕他不成?於是吩咐下去,等下開會議決定此事。
正值午膳之時,苻堅慣例去了敏敏那兒。此時的敏敏也終於把手上的針線活給繡好了,看著自己繡的「文玉」二字,會心一笑。
見苻堅走了進來,把自己剛繡好的荷包塞到苻堅的手上,笑道:「喜歡嗎?」
苻堅俯首望了望手中的荷包,不禁笑了起來:「繡工真差。」
原本興奮的臉因為苻堅這一句話,有些氣餒,有些氣鼓鼓想去奪回荷包。然而苻堅卻躲了過去:「不過我很喜歡。」他也開始好奇想看看裡面裝著什麼。一看裡面的白髮,怔住了。
敏敏微笑:「這叫白首結髮。不過這裡面只有我一人的白髮。」
苻堅盯著手中拿起的一撮白髮,勉強一笑:「敏敏,真不知你長了這麼多白髮。」
敏敏吐吐舌頭:「也沒什麼,人總是會老的嘛。」
苻堅輕輕撫摸她的臉:「來看看我有沒有,幫我拔了吧。」
她一怔:「大王怎麼會有?」男子都比女子老得慢,她與苻堅年齡相仿。而她也是因為服用那種藥過度把身體搞垮,再者心中長期鬱結憂愁引起的。
苻堅拉著她的手,自己坐到她的梳妝檯上,對著面前的銅鏡道:「看看吧。」
她一下子不知怎麼勸阻,想了想,還是任由他去好了。她把苻堅的盤發散開,用梳子梳順。然後細細找起他的發中的異色。然而全是烏黑的頭髮,她笑:「大王頭髮很黑呢,並無白髮。」
苻堅眼皮耷拉下來,遺憾道:「是嗎?沒有白髮?」他自個縷了一撮,「還真希望能長出幾根來,與你白首結髮。」
敏敏扯出個微笑:「來日方長。」
苻堅卻沒有直接回話,只是一直注視著手中那一小撮白髮發怔。白首結髮?他真的想過,一不小心,就與她白頭到老。
可是之於他,真是個奢侈。
午膳吃得很安靜,兩人似乎喜愛了沉默。至少在外人看來,這叫恬淡。於他們,這叫心中有著難言之隱。
苻堅吃了一碗就不再吃了,他放下碗筷,對著還在吃飯的敏敏道:「晚上陪你,今兒下午有些忙。」
敏敏也跟著放下筷子,點頭。苻堅在她額前落下一吻就出去了。敏敏凝望著桌前的碗筷,一下子有說不出的惆悵。
這場仗……
她輕輕嘆息,叫喚青兒過來。青兒一來,敏敏便道:「青兒,你在這幫我看守,我去去就回來。」
青兒一怔:「夫人,你這是想?」
敏敏不作聲,只是自個挺著大肚子離開。青兒實在不放心,吩咐了其他人,便跟在敏敏後面照應著。
不想,敏敏轉身有些不耐煩道:「別跟著我,干你自個的。」
「可是夫人,您現在的情況是隨時都會臨盆的。」
她摸摸肚子:「沒事,我能應付。」
「可是夫人……」青兒還是有些擔心。
「你就待著吧,我會速速回來的。」不再多說,就自個繼續前進。
青兒望著敏敏的身影一點點遠去,更加忐忑了。她知道夫人要去哪兒,可是那個地方真的不該去。
敏敏去的地方就是朱序住的客棧。她的到來,讓朱序為之一振。敏敏也開門見山道:「我想見謝玄,你幫我安排。」
朱序猶豫了會,道:「恐怕不行,現在正是作戰前夕,謝將軍肯定抽不了身。」
「那你找劉牢之來見我。」她是非要見到晉軍的某人才行。
朱序還是搖頭:「夫人,您不是說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嗎?如此,是不對的吧?」
她看出朱序眼中帶的質疑,可是心頭自問,是啊,什麼都該順其自然,如此不是逆了歷史的軌道嗎?她這是在做什麼?可是想到驕傲的苻堅,心中就有些不安。他能承受自己以後的後果嗎?他是那麼驕傲又要強的人。
「夫人定是想讓謝將軍手下留情吧?」朱序有些嘲諷道。
她遲疑點了點頭,而後又搖頭。
「夫人這麼有自信我們大晉能贏?」朱序眉一挑。
她低垂眉目,輕笑:「我是了解的。」她那麼了解謝玄,她曾經的丈夫,是那樣智勇雙全,是那樣蓋世無雙。他總是可以把腐朽化為神奇,總是能九轉乾坤而不動聲色。
她還了解,這場戰爭的最後結局……
那樣驕傲的人,能承受嗎?
「既然夫人了解,自當拭目以待。這是男人之間的事,其實,裡面不僅包含國家的事,呵!」
她倏地瞪大眼,望向朱序。
朱序看著她隆起的肚子,道:「每一個人都有自己該擁有的驕傲,尤其是已經成功的男人,謝將軍如此,秦王也如此。」
她碎念:「所以……」
「所以,一切命中注定吧。」朱序笑了。
而她,卻沉默了。好悲壯的命中注定。這難道就是命里的定數嗎?想起苻堅這一生,她不禁喟然長嘆。他這一生,一直在拼搏,用自己的血與淚拼搏的到底得到了什麼?是一場悲劇。
她這個歷史的插足者,憑什麼去改變?她又再妄自菲薄了。不禁搖搖頭,還是一切順其自然吧。
她笑了笑,對朱序抱歉道:「打擾了。」可笑容才凝聚到一半,就感覺下腹有種下墜感。她萌生出一個不好的念頭,連忙告辭。
「夫人,你怎麼了?臉色這麼差?」朱序察覺到一絲不對勁。她連連搖頭,著急離去。
她得趕緊回去。她有些著急拼命往回趕。要是……想到自己將會出現的狀況,就嚇得不行。
可是下腹的感覺越來越強烈。甚至下面開始流水了。
不好,羊水破了。她緊緊咬住唇,默念,快點回去,快點回去……
疼痛感愈加強烈,她支撐不住倒下了。她粗重喘氣,努力挪到樹下。蹲坐在樹下,一點點努力控制疼痛。
「夫人。」朱序看見樹下的敏敏嚇了一跳,「夫人,你等等,我去找人。」
她努力點頭。
……
她不曉得她是怎麼回來的。只記得他有了知覺,自己躺在苻堅的懷裡。她摸摸扁平的肚子,一驚。已經平了。
難不成?她眼瞼下垂,自個喃喃:「對不起,大王。孩子……」
苻堅怔了怔,嘆息:「我要的不是你這個對不起。」
她吸吸鼻子,不再說話。
苻堅見她這模樣,捧著她臉:「怎麼這麼不乖?不知道自己快臨盆了嗎?獨自出去多危險?你這樣把自己的生命開玩笑,怎麼行?」
她不再說話,依舊低垂著眼。
苻堅深深嘆口氣,讓她的頭抵在他的下顎:「女人,你要是再不好好照顧自己,我定不饒你。」
她沉默。
這時,青兒手裡抱著一個孩子走了過來,見敏敏醒了,興奮道:「夫人終於醒了啊。」
她怔了怔,望著青兒手裡的孩子,一股熱流直到眼底,有種欲哭的衝動:「那孩子……」
青兒望了望手中的孩子,再看向苻堅。只見苻堅柔情似水注視著敏敏,手輕輕握緊她的:「我們的孩子。」
她吸吸鼻子,對青兒伸手道:「讓我抱抱。」
青兒卻有些遲疑。
苻堅輕輕收起敏敏伸出的手:「太醫說你身子太弱了,加上……」他眼神突然一暗淡,「總之現在你連下床都不允許。」
這時又一老婦人走來,手裡同樣抱著孩子,對苻堅鞠躬道:「大王,我們把孩子安放歇息了。」
敏敏望了望兩個孩子,有些怔忪。苻堅點頭應承,而後一臉溫存道:「你生了對龍鳳胎。」
生了兩個孩子?
「要不是這兩個孩子命大,自個爬出來,可能都是死胎了。」苻堅一臉好笑,「也就只有你才能在昏倒的狀況下生孩子。」
她一時無語,自個也偷著樂。
然而苻堅卻沒多露出笑容,他突然深沉道:「敏敏。」
「嗯?」
「以後我不會勉強你了,你別再吃那種藥了,對身體傷害太大了。」
她愣了一愣,隨即低下頭:「你都知道了?」
「你是不想活了嗎?那種藥再吃會死人的,你知道你此次是九死一生嗎?」苻堅顯得有些余怒。
敏敏不答,微微閉上眼睛。
「你不愛我,我知道,但請不要這麼傷害自己。不是為誰,至少……」苻堅停頓了會兒,「至少為了你自己……為了謝玄。」
她眨巴眼,一時說不出話來,心中苦澀笑了笑。
苻堅嘆口氣,溫柔把她重新放在床上躺好:「好好休息吧。明日決戰,要是失敗了……我放了你。」
她怔怔於他眼中的沉痛,忍不住想去握住他的手,然而苻堅已把手挪開,吩咐青兒好好照顧她。便離開了。
敏敏一直注意著苻堅的離去,眼眶也濕潤了。她吃那種藥定是傷他至深吧。
青兒輕輕挪步走到她身邊,為她安靜地掖了掖被子。敏敏握住青兒忙活的手:「青兒。」
青兒哽咽躲閃了她:「夫人,您……」
她有些無奈:「你也在怪我嗎?」
「青兒沒資格怪你。只是夫人,我真沒想到,您竟然想……」
敏敏笑了笑:「我是個有感情潔癖的人,我是真的做不到在他還在的情況下,與另一個男人承歡。我答應過他,對他不離不棄。可惜,我最終還是違背了。」
「那大王呢?你可知,大王愛你至極,你如此,比在他身上刮幾刀還難忍受。」青兒甚是開始憤憤不平了。
「嗯,我明白。」她笑了笑,有些疲憊,微微閉上眼。
青兒微微嚅動嘴唇,想再說些什麼,可惜此時的敏敏已閉上眼,似睡了。她輕輕嘆了口氣,收拾下房間就出去了。
假寐的敏敏忽然睜開眼,無神直視上方的帷幄。心中一直壓抑的石頭突然破碎了,當真相揭穿,她竟然有絲解脫。她原來是個有感情潔癖的人,在他還在的情況下,與另一個男人承歡,她做不到。她心底的罪惡一直侵襲到了全身,讓她生不如死。
傾國傾城,也許是好的。那樣她就有藉口,要是有愛她的男人,她可以冠冕堂皇心裡默念他們是愛得不真心,愛得僅僅是那絕世的外貌。那樣她就不會那麼痛苦。而如今,因為在她沒有任何出眾值得愛慕下,找到了肯為她動情肯為她堅守諾言的人。
找一個愛你的人,你可以明媚地笑,因為他愛你,從此一心一意。然而,當你遇到兩個對你情深義重的人之時,卻不能再微笑,因為他們都愛她,而你卻無兩副身心,最後只能苦澀與無力,周旋在兩個那麼好的人之間。
她忍不住閉上眼。她終究只能選擇那條路,別無退路。雖然她知道傷到了苻堅,很深,很深。她所能做的就是放棄自己……
第二日,陽光普照,天空湛藍湛藍,一朵雲也沒有。她小心翼翼想坐起來,卻被青兒攔住了:「夫人,不可不可,太醫說這幾天你不得起來。」
敏敏臉色蒼白:「不要,我想坐一坐。」
青兒有些為難:「夫人,您就忍會兒,大王剛赴戰場,打算與晉軍決戰了,待大王回來吧。大王說今天會陪夫人去看夕陽呢。」
夕陽?她怔了下,隨即笑了。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啊!然而腦袋突然一嗡,立即坐了起來,慌張問:「你剛才說什麼?大王赴戰場準備決戰了?」
青兒臉色一變,連忙扶住敏敏:「天啊,夫人,小心身子,太醫說過不准亂動,要不會大出血。」
然而她卻臉色更加發白道:「大王走了多久?」
青兒抿嘴:「剛剛。」
「快快,把大王招回來。」
青兒臉色也發白了:「怎麼了?」
「你先不要管,去……快去。」敏敏心中愴然,只是有個念頭,不能讓他走,因為她清楚地明白,那場決戰,太過殘酷,太過悲壯。
想起來,敏敏的心就打戰。她……還是放不下啊!
青兒囁嚅:「知道了。」她被敏敏的激動嚇到了。她從來沒發覺,一直比較淡漠的夫人,竟然有失控的時候。她連忙跑出去。
希望一切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