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斷情絲
2024-06-14 13:24:00
作者: 錦竹
寢宮之內,蕭索的季節,落葉哀哀,凋零的葉子片片落下。一片葉子被人接住,落進那人落寞的眼裡。
謝玄輕輕嚯了口氣,葉子再次隨風飄起,緩緩降落。
「玄哥哥。」梅兒走了過來,手裡拿了件大氅,遞給他「天氣轉涼,早晨寒氣重,還是多穿點吧。」
謝玄一直默默看著她手裡的大氅,嗤笑:「我真是個十足的傻瓜不是嗎?」
梅兒愣愣地看著他,不知怎麼表達,不禁緊緊握住手中的大氅。
謝玄輕笑把大氅接過,摸了摸這件一直不離身的大氅,似在自言自語,又似是在訴說:「這是她為我做的大氅,一直離不得身。每當她不在我身邊時,只要看到它就會想起,她的一顰一笑。如今……」他自嘲笑了起來。
「玄哥哥,我感覺秦王身邊的那個夫人不是敏敏姐,要是真是如此,那她一定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謝玄笑而不答。只是盯著手中捧著的大氅發呆,終於,他深吸一口氣,拔起手中的劍,向它揮去,一劍下去,大氅破了個很大的口子。
梅兒甚是吃驚注視著謝玄,半句話也說不出,只是心裡難過……他把心中最後的一點慰藉也敲碎了。
謝玄本想再繼續,可是第二劍是怎麼也下不了手。他看著大氅苦笑了,他是真的難以再做到再去揮一劍。他真的支撐不住。叫他如何去忘記曾經的諾言,曾經的海誓山盟。
謝安這時走來,看著地上那件謝玄一直視為珍寶的大氅,上面的一道劍痕,嘴角苦澀不已,心也沉甸甸,無奈轉身離去。皇上下的婚約,也許謝玄會同意了。
秦王住的寢殿。
她碎步進來,有些心不在焉,連一直坐在床頭等她的苻堅都沒注意。她坐在在椅子上,倒了杯茶剛想去喝,眼神卻正好抬起與苻堅那似笑的眼神對上了。
她一下子嗆了起來,杯里的水不穩的灑了:「大王。」
苻堅走了過來,為她拍了拍背,有些溫柔道:「回來就好。」
她一怔,抬眼看去,對上一雙溫柔如水的眼。
為什麼?為什麼他要對她那般好,好得讓她恐慌,再這樣下去,她定是萬劫不復。
她躲開他欲伸出的手:「既然你都知道,我是謝玄的妻,為何還要陪我一起做戲?」
苻堅訕訕收回手,呵呵一笑:「看你葫蘆里賣什麼藥。」
她一怔。
「把你禁在後宮,就可以一輩子無憂了。可是你心裡的一堵牆是我無法逾越的,我希望這堵牆能碎了,讓我更加接進你。」
她抿嘴不語。
苻堅卻接著說:「本來我想只要得到你的人……可是……」他嘴邊的笑意更濃了,「我似乎貪心了。」
「你還真有把握,我能被你俘獲?」她輕笑,卻笑得悲哀。還真是諷刺啊。
苻堅劍眉一挑:「當年我能,多年以後,我還是能。」
她又怔住,當年?是陸錦諾嗎?
只見苻堅抬起她的下頜,慢慢靠近她:「當年你不肯下毒,不就是捨不得我死嗎?嗯?」
她的臉開始發白,愣怔看著他。
「四皇子的未婚妻。」他撫摸起她的臉,「從小的青梅竹馬,為了一顆棋子,背叛的父親,背叛了整個家族。」
她聽後,震驚看著他。
「我是多麼恨你……」苻堅輕輕吻了一下她,「既然不忍心,卻為何不對我母親手下留情?」
他在說什麼?
苻堅呵呵一笑:「為我生個孩子吧。要不每次看到謝玄那孩子,我這一嫉妒,就不知我心裡一憋氣,會做出什麼事。」
她咬著唇,剛才接受的信息太多,讓她消化不了。不過眼下,苻堅的問題,也是個棘手的問題。
「只要你放過我的孩子,其他我都答應你。」
苻堅笑了,明媚無比:「答應我,不准回到謝玄身邊。」
「好。」
「答應我,從現在開始,我才是你的丈夫。」
「好。」
她的逆來順受,反而讓他多了暴躁,心中憋了口氣,急需想發泄出來,悶悶地說:「給我生個孩子。」
「好。」依舊是那麼淡淡,那麼無關痛癢。
她不再奢望自己能得到謝玄的原諒,只希望自己能儘量保住她與他之間唯一的牽絆,那個無辜的孩子。
她之於苻堅,也許是害怕,抑或是溺水中最後的浮木。
幾日後,西域王與東晉方面達成協議,東晉與西域通商,商人可來去自如。借給西域兩個城池暫且管理兩年。其實也是片面的意思,算得上是不平等合約,但也沒辦法,緩兵之計,也只有這樣了。
目的達成,東晉方面就都開始啟程回去。她就站宮殿的眺望台,看著謝玄的身影一點點走遠。
也許,她和他真的是陌路天涯,兩不相見。
她努力給自己一個微笑,轉身回去,等待她的,還有很多事……
東晉來的人走後,苻堅卻沒有離開的打算。他頻繁去西域王那而,然後三更半夜才回來,他很嗜睡,也許是累的。
她開始閒了起來,她一閒,心中總是堵得慌,於是常常不自覺地去干某事,對西域的珍惜藥品甚是熱衷。
她頻繁出現太醫院,然後問了很多關於醫學方面的事,比如她一直很好奇的雪蓮,尤其是西域王贈予給苻堅的那朵。
太醫告訴她,那朵雪蓮是可以起死回生的,並且靈性很大,可以召回前世的記憶等等,說得很玄妙,聽得卻有興趣。雖然知道大多是些謬論。
日子一點點過去,苻堅也終於似乎幹完正事,準備打道回府了。她當然毫無疑問跟著他繼續回到大秦宮殿,做他的「張夫人」。
謝玄,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暮與朝。天下總有不散得宴席,已經是曲終人散之時。天南地北,陌路已天涯。覺得悲涼,卻無可奈何花落去。
兩年過後……
大秦宮殿,正值夏至,炎熱的太陽烤焦了大地,聒噪的知了叫個不停。青兒搖擺著蒲葵扇,對著床上安逸的人道:「夫人,今年的夏天真熱。」
床上的人輕輕「嗯」了一聲,輕微閉起的雙眼,顯得有些不安。這時一名小男孩跑了進來,二話不說,直接跑到她的床上,蹭到她懷裡撒嬌道:「母妃,我想吃鴨梨湯。」
敏敏坐了起來,忍不住咳嗽起來,把懷裡的男孩抱正:「吃多了不好,明天再吃吧。」
男孩不開心地嘟嘴,可憐巴巴看向青兒:「青兒姐姐……」
青兒撲哧笑了笑:「明天哦。」
男孩嘟嘴變撇嘴,不再說話。
敏敏笑了笑,寵溺地把手在他發間揉揉:「就知道吃,瞧瞧,肚子都長出來了,圓鼓鼓的。」
男孩吐吐舌頭,蹦躂下床,做個鬼臉又跑了出去。
「呵呵,夫人,小皇子還真活潑。」青兒捂嘴笑了笑。敏敏僅僅莞爾一笑,臉上的笑容也漸漸凝重起來。
兩年了……她真不知該拖到什麼時候,也許他是該發現的時候了。
在她神往之時,苻堅大步走來,懷裡抱著剛逃跑的男孩,如慈父般逗弄:「寶兒,想吃什麼?」
「鴨梨湯。」名字叫寶兒的男孩大聲訴求。
苻堅笑道:「可以。」
敏敏趕緊接住話:「大王,前幾天,他就是喝鴨梨湯喝了拉肚子呢。」
苻堅一副瞭然的樣子,重新對懷裡的寶兒說:「原來都生病了,那就先喝藥了再喝鴨梨湯吧。」
寶兒大叫:「不喝,好苦,我不喝鴨梨湯了。」
苻堅哈哈大笑,把他放了下來,他一著地,又飛奔出去。
敏敏走了過來,幫他把衣裳退去,道:「也就只有大王能治得了他。」
苻堅乾燥喝了杯水:「我不在這幾日,瞧你把他慣得。」
「大王一來不就得了?」
苻堅不語,看著為他扇風的敏敏,偶爾不自覺咳嗽。眼中噙著一股霧氣:「敏敏……」
「嗯?」現在的苻堅很少叫她錦諾了,幾乎都是「敏敏」稱呼。兩年來,大秦宮殿誰都知,捧到天上的張夫人,獨占後宮之寵。苻堅大多時間只進她的華清殿。
他笑了笑:「你這肚子怎麼就這麼不爭氣呢?身體越來越差,難道是這原因?」
她一怔,淡漠道:「這也是著急不來的啊。」
苻堅不答,眼中摻雜著莫測的情緒:「是嗎?」
她依舊淡淡微笑。
苻堅也不多加說話,只是深深看著她,問她:「要是有一天,我要親自去伐晉,你會怎樣?」
「與君相隨。」
「呵呵……」苻堅朗朗一笑,「很好。」
說罷,就拿起衣裳,準備出去,走至門檻,轉身告訴她,他計劃十月伐晉。拭目以待吧。
她眼中毫無情緒,只是嘴角掛著詭異的微笑。
這一天,她等了很久了。
她仰望熠熠發光的太陽,刺目得睜不開眼,但她固執地去看,滾滾淚水,浸沒了眼中摻雜的不明悲傷。針無雙頭鋒利,人無兩副身心。倘若一分心,那麼註定只能期期艾艾,苦度一生。
她一直願意做個明媚的女人,一直……一直都是,不曾改變。
不受控制得,她又咳嗽起來,哎,這身子,越來越不行了。
苻堅為這一戰,計劃了很久。為此耗費的精力也是不言而喻。可是當他召集大臣在太極殿,商討伐晉,卻遭到朝臣的勸阻。無非是天不時地不利人不和,再者毫無理由去伐晉,不是上策。還是積聚糧食,等到東晉災難降臨、自己失德的時候,才是好時機。
可是苻堅決心已定。聽不進去。
朝臣無他法,只能求苻融去勸誡。他是苻堅的弟弟,也是征西南大將軍,最得苻堅的倚重。
太極殿上,只剩下他二人。
苻堅等著他說一堆的措辭。
苻融開門見山道:「如今伐晉有三個難點,第一,天道不順;第二,東晉自身並無失德;第三,我們頻繁作戰,士兵士氣低落,經過上次的教訓,有些畏敵傾向。大王還是聽聽群臣的意見吧。」
苻堅變了臉色,有些不悅:「連你也這樣,我還能寄託給誰?」
苻融跪下,臉上有板有眼:「大王難道不記得王猛宰相臨終前的話嗎?大王偏愛的鮮卑、羌人、羯人都布滿京師,這些人都對我們有深仇大恨,要是大王離京,他們趁機作亂,到時可是危在旦夕卻無能為力啊。」
苻堅卻依然覺定:「事情我已決定,我將聯合西域一起去攻打東晉。」
苻融沉默了,很久之後,他淒淒問了一句:「大王,你心裡的不安,到底是什麼?」
被苻融這麼一問,苻堅明顯愣住了。苻融卻繼續道:「幾年來,大王甚少出入其他嬪妃宮殿,這本是大王的私事,可是……那個女人真的好到您這麼較真嗎?」
苻堅不答,等著他繼續說。
「那女的是東晉第一將神謝玄的妻子吧。」苻融無奈聳肩,「三年獨寵也無所出,確實是件很無奈的事。」
「閉嘴。」苻堅明顯不悅道。只見苻融跪下:「大王,何必為一個女人如此?」
苻堅冷笑:「你真會自作聰明。我苻堅是這樣的人嗎?前秦大多數百姓都是漢族,他們一門心思想歸順東晉,上次淮南之戰大敗,民心更是動搖。我倒要打個勝仗警告他們,我們氐族不比南方的東晉差。」
苻融嚅動下嘴唇,不再說些什麼。
而苻堅的眼神忽然昏暗起來,他到底哪點比不上那個男人?
自十月開始,他不斷去討論南侵的事,可是天下總有透風的牆,東晉方面也有所察覺。
在苻堅還在規劃之時,刺史來報,西域上次向東晉借的兩座城池被東晉強制用兵力討回,不僅如此,上游還直逼長江,攻占了多個城池。
好啊,先發制人?上游是由桓沖治理的。看來「上下齊心」來抵抗他的南侵了。
苻堅玩味一笑,似乎這場戰,會很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