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堪
2024-06-14 13:22:36
作者: 錦竹
謝玄默默站在一邊,看著棺木里的謝尚,心中五味雜陳。
半年前,他的母親也躺過這裡,那個時候,他是怎樣的心傷怎樣的痛苦?
和尚超度,然後舉行儀式,一切似乎都快差不多時,謝安來了,帶著一家三口。
敏敏見他進來,立馬轉了身走到內廳去。她還是有些面對不了他,畢竟曾經戀過,即使稍縱即逝。 她
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她只是坐在內廳里喝著茶,似是思考些什麼。
這時,顧堂走了進來,問:「怎麼不出去?」
「不舒服。」她道。
顧堂走到她跟前坐了下來:「謝家可能要敗了。」
敏敏一怔,不想他的第一句話是如此?
「何以見得?」
顧堂無不惋惜:「謝家一直是靠謝將軍增門楣,在朝為官的謝奕、謝萬的才能都不及謝將軍,何以委託重任?唯一一個真才實學的謝安又隱居於東山不問政事,其他謝家人都年齡太小,更無及可談,你說,難道不是?」
不知道敏敏是否是多心,他眼神中表露出來的,似乎跟她有關似的,用一種極其曖昧的眼神注視著她,一字一句道。
「這些都不關我的事。」她裝著無所謂的態度。
顧堂只是抿著嘴道:「是啊,你又不是謝家什麼人,關你什麼事?」
她想白他一眼,他的語氣很欠扁。
他站了起來,朗聲道:「謝朗明日也應該趕到,這謝將軍與謝朗的感情,不言而喻。」
那是自然,謝朗十五歲便跟著謝尚,而謝尚是手把手教育謝朗。裡面的栽培比謝安對謝朗的栽培還意義深大。謝安算是謝朗的啟蒙老師,而謝尚則是再造恩師。
謝朗最後一個趕到,他有些踉蹌來到謝尚的靈堂,眼神有些呆滯地注視著棺木,一句話也不說。
敏敏站在內廳門口注視著這個少年。他把嘴抿得很緊很緊,似乎強忍著痛苦,強忍著悲傷。 他緩慢來到靈堂之上,叩拜三下,站了起來。當他抬眼的時候,她看到他隱含的淚水終於決堤,順著臉龐滾滾而下。
「叔伯……」謝朗終於無法強忍痛苦,哭了起來。一個少年將軍,在眾人面前,毫無男子氣概地痛苦起來。謝安走了過去,拍著他的背:「胡兒。」
「叔叔。」謝朗哽咽道。
「人死不能復生,節哀。」謝安冷靜道,如個長者一般。
謝朗低聲抽搐:「知道。」
喪事繼續,陸續有些人到達叩拜行禮……
喪事結束後,人們也紛紛退散。
敏敏想,一直待在內廳也不是個辦法,再者顧堂這樣意味深長地注視著她,感覺自己心裡有鬼似的。於是她就豁出去,大大咧咧地走了出去。
謝家人也許還處於悲傷狀態,並未注意到敏敏走出來。敏敏走出來後,站在謝朗的旁邊。 謝朗個子很高,八尺有餘。他眉目清冷,眼睫毛上還殘留剛才哭過的痕跡。
這樣一個高挑的男人哭起來,雖然不體面,但還是值得同情。謝朗發現有人注視他,歪頭一看,是敏敏。他不知道怎麼了,只是突然想找個肩膀靠一下,他就那樣,把他整個身子向敏敏傾斜過去。
他壓在敏敏身上,壓得很輕,似乎是在等待敏敏把他推開。可是,她沒有,反而安慰似的圈起他的身子,輕輕地撫摸著他的背,如一個慈祥的母親。
有時候,也得注意場合,尤其是如此尷尬的時候。這樣一個舉動,人的注意力再集中也會看過去。在場所有人看見抱著謝朗的人都怔著,一句話也說不了。
只聽到不遠處的謝安失聲呢喃兩個字:「敏敏……」是那樣悠遠的呢喃。
她微微僵硬,撫摸謝朗的手也僵了。
謝朗也微微睜開了眼,悠悠站直了。
一切,盡在不言中。
她只能用微笑保持殘留的驕傲,笑道:「師父。」她叫得很自然,卻讓人感覺彆扭。
謝安微微一怔,點了點頭。劉氏注視著眼前這個女人,心中五味雜陳。四年,這個女人離開四年,而一切也是物是人非。她微微一笑,沒什麼。
謝玄看著眼前這個人,不知怎麼,一股痛恨腐蝕原本脆弱不堪的心靈,這個沒心沒肺的女人。
「原來你一直在這裡。」謝安笑道。
他這麼說,倒是把她弄愣了,什麼意思?他一直知道她在這裡嗎?
謝朗道:「叔叔,其他的後事,由胡兒去做吧,你們去休息吧。」
「我來幫忙。」謝琰道。此時的謝琰已經成熟了許多,不如當初一見就使眼色的男孩了。
至少敏敏沒感覺到他以前那般敵意 也許,什麼都跟以前不一樣了。
謝玄也走了過去道:「一起。」
敏敏看著他們開始忙碌起來了,便微微欠身離去。這些都跟她沒什麼瓜葛,軍營里多了些不該多的人,卻也要走不該走的人。顧堂走了,跟敏敏打個照面辭了官,就背著行李走了。
她也沒去送他。
正如他說過,他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當年是謝尚一人去豫州迎接,彼時當是一人離去。
景也蕭條,人也離別。一種離愁。
謝家人也不在軍營中多待,謝奕是江州太守,還有職務在身,過一兩日也就該離去。謝玄自然跟著走了。謝朗本是軍營少將,只是去年被派去訓練新兵,也只是請假而來,過不了幾日也就走了。
謝安雖是閒人一個,但是,有些地利人和之時,也不會多待幾日了。
倒好,她圖個清閒,依舊可以我行我素了。
可是,總有些必然的意外。晉穆帝下詔,謝尚病故,謝奕接替其職。也就是說,謝奕不用走了,還成了敏敏的頂頭上司。
謝家人知道這結果後,都是心知肚明,知道這其中的利害關係。
在前十七年,這個時期,支撐謝家門戶的是謝尚,這支撐一倒下,謝家自然是衰敗了。
但是皇族那邊又不希望謝家就這樣潦倒,便只有這樣了。
謝奕接了職以後,還是得回江州收拾打點一下。
謝奕命謝玄在軍營中看護,便匆忙起身去了江州。
謝安這邊,認為沒自己的事了,便打算明日回東山了。
謝奕離開那日的晚上,月明星稀,因時秋,涼風嗖嗖,灌進鼻子裡,多了點寒意。
敏敏待在帳篷里,甚是無聊,便又繡起她一直未完成的「泰迪熊」。她一直以為以後見面會很尷尬,可是現在真見面以後,竟然是相對無言。
他們來了三日,都在忙謝尚的喪事,今日忙完,也個個安靜,各自忙自個的。其中也只有謝朗一人來過,來也只是通告一聲,他明日就去大西北練兵了。
下人來報,說是有人求見。敏敏一怔,猜不出是誰,便招呼進來。
來人不是別人,是劉氏。她對敏敏微笑道:「別來無恙。」
她想,這劉氏來有何目的?想不透,就招呼她進來了。
劉氏一進來,見帳篷的擺設極其簡陋,不像是個官住的地方。敏敏注意到她眼神流露出的疑惑,便笑道:「習慣這屋了,懶得換。」
劉氏點頭道:「你也真是有能耐,成了這東晉傳奇人物了。」
「啊。」她說不出話了,怎麼個傳奇法?她什麼也沒做。
「東晉第一個女子成官,還是個破例的四品,讓人費解。當時我還以為只是名字相同,卻不想,真是你。你是怎麼認識皇上的?或許誰推薦你的?」
劉氏的語氣,她聽不明白,或許劉氏只是純屬好奇,或許劉氏是在暗地諷刺她。但是無妨,她問心無愧便是。
「也沒什麼,就是陪顧前輩照料了皇上,皇上問我要什麼賞賜,我就說想要個大官而已。皇上不知道我是童言無忌,當了真而已。也只能說皇上金口玉言,義薄雲天罷了。」
她把矛頭轉到了皇帝那兒,要是真是諷刺,那麼劉氏就去諷刺皇上吧。
要真是好奇,她也是把實情說了出來了。
只見劉氏緩緩而笑:「皇上果然重情重義,是個好皇帝。」
是嗎?
想起那個說過,下次見到他,一定要認得他,叫他彭子的男人時,敏敏總是唏噓,下次見他,不知何年何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