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章死也不瞑目

  是夜。

  宋府內燈火通明。

  自上次與宋穆邊說過話後,宋夫人便再次暈厥了過去，這一次，她暈厥的時候比任何時候都長，太醫院的太醫來了幾趟，可見狀也只是搖了搖頭便告退了。

  花廳里已擺上了壽材，那黑漆漆的大匣子看得宋湘兒心裡發慎，發慌……

  她甚至不敢近到床塌前。

  前兩日宋夫人總算還有點活氣，可現在，她整張臉都被死氣繚繞著，在燭光的映襯下更顯得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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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夫人的乳娘和貼身大丫鬟已開始跪在床前低低抽咽了起來。

  平心而論，宋夫人是一個極好的主子,她性子柔和，即便被病痛折磨了二十多年，可是，卻從未因為身體上的痛楚責難遷怒照顧她的下人，是以，如今她這般模樣，宋府上下的僕婦丫鬟是真心替這位夫人惋惜的。

  「姑娘，您到奴婢這來。」宋夫人的乳娘嚴嬤嬤率先發現了還在發愣的宋湘兒，她忙往後邊退了一步，然後心酸的朝她招了招手道。

  姑娘一定是被夫人這樣子嚇住了。

  她還這么小,哪裡能接受自己的母親故去。

  可宋湘兒並沒有動，她哆嗦著嘴唇，聽了嚴嬤嬤那話後，她甚至還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

  「姑娘……」嚴嬤嬤忍不住又喚了宋湘兒一聲。

  宋湘兒慘白著臉搖了搖頭，「我，我不去,我不去……」說完，她的眼淚便大滴大滴的從眼眶中砸落到了地上。

  她害怕這樣子的母親。

  她更不想接受這樣子的母親。

  明明，明明她答應過會一直陪著自己的。

  看著宋湘兒這模樣，嚴嬤嬤也只覺得心裡一陣揪痛，正想要上去安慰她時，忽地便聽到旁邊的墜兒驚呼一聲。

  「夫人，夫人！」

  聽到聲響，嚴嬤嬤再也顧不得宋湘兒，她連忙朝床畔擠了過去。

  原本被太醫斷定活不過今晚的宋夫人此刻卻睜開了眼睛，籠罩在她身上的死氣也在這一瞬間退散到了一旁。

  「夫人，您，您醒了啊！」嚴嬤嬤一陣踉蹌。

  「嬤，嬤嬤，讓您擔心了……」宋夫人看著嚴嬤嬤，艱難的從嘴裡擠出一句話。

  「夫人，您說的這是什麼話啊！奴婢……是奴愧對您，奴婢沒有照顧好您……」嚴嬤嬤鼻尖一酸，隨即眼淚便大滴大滴的砸了下來。

  宋夫人想要出言安慰這個自小照顧她的乳娘，可是，她實在是沒有時間了，她還有最重要的話沒有說。

  「嬤嬤，湘……湘姐兒呢？」

  「姑娘！對，姑娘！」嚴嬤嬤連忙站起來朝身後的宋湘兒看了過去。

  宋湘兒渾身都在顫抖，聽到嚴嬤嬤的聲音，她終於抬腳艱難的朝床塌前挪了過去，「母，母親……」

  「湘……湘兒……」看到宋湘兒的那一瞬間，宋夫人灰濛濛的眼睛忽地迸出了一股光亮。

  「母親，母親！」宋湘兒再也抑制不住，她『噗通』一聲便跪到了床前，然後將臉埋到宋夫人懷裡痛哭了起來。

  看著伏在自己身上痛哭流涕的女兒，宋夫人只覺得心口一陣陣的絞痛。

  她多想活下來啊！

  她多想安慰自己的女兒，告訴她，別怕啊！娘會一直陪著你的！

  可是，這些安慰的話她卻再也說不出口了。

  她已經看到了死亡再向自己招手。

  可即便是這樣，她還是好捨不得她的女兒啊！

  「湘兒，別哭，你聽母親說，母親已經替你安排好了！太常寺少卿家的那位胡公子是個好孩子，他與你極配，我與你父親說過了，等我死後，他便會讓沈夫人上門替你說親……」

  「娘！我不要！我不喜歡那什麼胡公子！我想嫁的人自始至終只有一個，那就是……」

  「咳咳，咳咳咳……」宋夫人忽地捂著胸口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姑娘，奴婢求您別鬧了！您是想讓夫人……」

  後邊的那句話，嚴嬤嬤到底沒有再說下去。

  都到了這個時候，不管夫人提出什麼樣的要求，身為女兒，姑娘都應該答應夫人才是啊！更別說，夫人這些話字字句句可全是為她打算啊！

  想到這裡，嚴嬤嬤再看向宋湘兒的眼裡不免多了一絲怨懟。

  「娘，我真的……」

  「閉嘴！」宋夫人強忍著心裡的絞痛怒聲喝斷了宋湘兒這話，她又是怨怒又是難過的望著她道，「湘兒，你是真的想讓娘死不瞑目嗎？」

  「娘……」

  「湘兒，娘就只有你這麼一個女兒，娘是不會害你的！他……他不是你的良配，就當娘求你了！你就當替娘還了這最後一個心愿好不好？」宋夫人流淚望著宋湘兒哀求的道。

  若是旁人聽到自己的娘親這麼低聲哀求，只怕早就軟了心腸，可是宋湘兒此刻卻只覺得出奇的憤怒，她『騰』的一下站起身怒視著宋夫人道，「娘，您為什麼要這麼逼我！您為什麼要這麼逼我了！」

  自她見到陸深的那一刻起，她最大的夢想就是能嫁給他！

  而她娘明明都知道了她的心意，她為什麼不僅不成全她，反而還要逼她嫁給那什麼胡公子了！

  「湘兒，你，你……」

  「夫人，您消消氣，您快消消氣！」嚴嬤嬤慌忙上前，她一邊替宋夫人順著氣，一邊不忘扭頭斥責宋湘兒道，「姑娘，您怎麼能這麼跟夫人說話！」

  饒是到了這個時候，可宋湘兒卻依舊不敢示繼，她怒視著嚴嬤嬤道，「難道不是嗎？你明明就知道我喜歡的人是誰？你為什麼不能成全我了！」

  「湘兒，你，你……」宋夫人掙扎著起身想要跟宋湘兒解釋，嚴嬤嬤和墜兒見狀連忙起身想要將她攙扶起身，只是，還未等她們的手碰到宋夫人，宋夫人探出的手忽地垂了下去，隨即整個人便重重的跌回到了床塌上。

  墜兒怔住了。

  嚴嬤嬤也怔住了。

  嚴嬤嬤顫顫巍巍的朝宋夫人的鼻尖探出手，她等了好久，可是，那裡始終沒有任何氣息，「夫，夫人……」她不敢置信的又喚了一聲。

  沒有人回應她。

  「嬤嬤，我，我娘她，她是不是……」此刻，宋湘兒也終於意識到了什麼，她怯怯的朝床榻前挪了一步，隨即滿臉忐忑的朝嚴嬤嬤望了過去。

  「夫人……夫人啊！」嚴嬤嬤忽地仰天大哭了起來。

  她這一喊，滿屋子的丫鬟婆子都痛哭了起來。

  宋湘兒踉蹌的往後退了數步，就在要栽倒的時候，她的丫鬟葉香慌忙上前扶了她一把。

  「姑娘……」

  聽到葉香的聲音，宋湘兒像是溺水的人抓到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她一把扣住葉香的手，尖銳的指甲刺進葉香的肉里，可她卻仿若未覺，她死死的盯著她道，「葉香，我娘她怎麼呢？我娘她怎麼呢？」

  「姑娘……」葉香忍著痛一臉為難的看著宋湘兒。

  她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宋湘兒這個問題。

  可有時候不回答本身就是回答啊！

  宋湘兒踉蹌的鬆開了葉香的手，她倉惶的往後直退，最後不慎撞在背後的丫鬟身上，整個人重重的跌到地上。

  「姑娘……」葉香心疼的喚了一聲，她慌忙上前想要將宋湘兒扶起來。

  可宋湘兒卻像是忽然瘋癲了一樣，她狠狠的推開葉香伸來的手，她一軲轆爬起來，隨後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飛快的朝門外沖了出去。

  「姑娘！您，您去哪啊！」葉香又驚又怕，她慌忙朝門口喊了一聲，隨即便快步追了出去。

  可門外哪還有宋湘兒的身影啊！

  「姑娘……」葉香的眼淚一下便涌了出來。

  「葉香，你在這做什麼？二姑娘呢？」就在葉香無措之際，一道清脆的聲音忽地響了起來。

  來人是宋府的煙姨娘，她身邊還跟著宋府的大公子和大姑娘。

  葉香顫抖的嘴唇，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接煙姨娘這話。

  「大公子，大姑娘，煙姨娘。」好在，嚴嬤嬤及時出現替葉香解了圍，她在給三人行了個禮後，便轉頭面色冷肅的看著葉香道，「你還在愣什麼，還不快去將姑娘找回來！」

  「是，是。」葉香慌忙應了一聲，隨後便快速奔出了院子。

  「嚴嬤嬤，下人傳信說母親撒手去了，我們特別趕過來……只是，二妹妹她這是？」宋大姑娘一邊抹著淚一邊意有所指的望著嚴嬤嬤道。

  「回大姑娘的話，二姑娘一時不能接受夫人……奴婢會著人將二姑娘找回來的！還請大公子和大姑娘移步內廳為夫人盡最後一點孝道吧！」嚴嬤嬤垂著眸子面無表情的道。

  平心而論，宋穆邊並不是一個寵妾滅妻的人，所以，雖然宋夫人身體一直孱弱，他也給了她正妻該有的尊重，從沒讓府上的姨娘和庶子庶女到她面前蹦躂，只是如今……

  夫人去了，面前的這幾位勢必會抬頭！

  夫人她正是考慮到這一點才急於給姑娘定下婚事，只可惜姑娘她卻並不領會夫人這一番良苦用心啊！

  一想到最後夫人至死都沒有等到宋湘兒點頭，嚴嬤嬤心裡不禁也對宋湘兒生出幾分怨懟！

  夫人那麼好的人，怎麼就生出這樣一個女兒了！

  男人哪裡有自己的娘親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