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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酩酊一場

2024-06-14 06:11:20 作者: 會摔跤的熊貓

  春風吹簾,滿殿幽香。

  

  偌大寢宮,寂靜無音。

  「寧奕,你來了啊……」

  一道虛弱卻帶著笑意的聲音,緩緩響起。

  太子撐著手肘,極其緩慢地坐起半邊身子。

  「不是說好一起北伐嗎……怎麼就病倒了呢?」

  寧奕看著床榻上面色蒼白的太子,努力擠出笑容,以輕鬆語氣調侃了一句。

  一時之間,他竟不知該如何將北境此刻的危境托出。

  病來如山倒。

  臥榻養身,帖文不見。

  李白蛟想必還不知道……北境所發生的戰爭。

  「你來找我……該不是專程慰問的吧?」

  太子合攏眉眼,低聲笑道:「既然動身回天都,說明極陰熾火之後的材料,你已經集齊了,而且去了一趟北境……這幾日我沒有閱奏帖文,能讓你專程跑一趟,北境應該是出了很大的事情吧?」

  寧奕沉默了片刻。

  「白亘打過來了。」

  聞言之後,太子也短暫沉默了一會。

  「嗯……」

  他聲音沙啞地笑道:「看來那個見不得光的傢伙,就藏在我們身旁啊。他藏得很深,想揪出來……恐怕很難。」

  「北境那邊,需要天都什麼援助?」

  太子深深吸了一口氣,蒼白面容上浮現一抹血色,與上次分別之時一樣,這是迴光返照的象徵……只不過此刻看上去,這抹血色也顯得十分病態。

  開門見山。

  寧奕沉聲道:「北境需要全天下所有的陣紋師……白亘以永墮者血肉之軀攻打長城,還需要大量的星輝靈氣作為支撐。」

  太子靜靜聽著。

  「除此以外……草原和灰界最好立即展開反攻。」寧奕道:「配合鐵穹城,我們可以將妖族天下腹地撕開一道口子……反攻東妖域,也可以為北境解決困境。」

  聽完。

  太子神情沒什麼變化。

  他輕聲道:「陣紋師和星輝靈氣的調控不是問題,你去找顧謙,他自會安排妥當……」

  「至於第三點,關於草原和灰界的反攻……」太子笑道:「沉淵的將軍府有大隋陸戰第一的鐵騎,兵馬糧草均都充足,這場反攻還缺什麼?無非就是能夠率陣衝殺的涅槃大能……」

  「寧奕,你貴為聖山之主,應該知道,皇權之下,天都統御四境,可涅槃境大修行者超脫凡俗,割捨因果,鐵律也有寬讓之處。」

  太子說到這裡,眼神盯住寧奕。

  當年每一位破境抵達涅槃的大修行者,都要被請入天都,與太宗喝茶。

  如今,他這位天下儲君,修為境界不夠,已經失去了絕對威懾力……所以才會有寧奕這麼一位天神山山主的出現。

  寧奕輕聲道:「你只需將詔令發出,我會親自去四境聖山叩門拜訪。」

  名正則言順。

  太子會心笑了起來。

  笑著笑著,李白蛟低沉咳嗽起來,他連忙以手捂住嘴唇,另一隻手抽出絲帛,按在掌中,絲帛滲出絲絲縷縷的血跡。

  寧奕微微挪首,不忍去看。

  片刻後,太子喑啞聲音再起。

  「這枚令牌……你拿好……詔書之事,便自擬吧。」

  只此一言,斷斷續續。

  寧奕卻是心中萬分震驚。

  挪回目光,正好對上了李白蛟那雙淡然平和的雙眸,唇角還有淺淡血跡殘留,未曾拭去。

  「怎麼……」

  李白蛟掌心托著那枚令牌,笑問:「你難道不要麼?」

  看到寧奕此刻錯愕震驚兼復有之的神情,太子笑了起來。

  這笑容,有三分自嘲,七分調侃。

  寧奕看懂了這笑意。

  他搖了搖頭,道:「我對權位……沒有興趣……這封詔令,還是殿下擬定好了。」

  太子淡然道:「擬一封詔令,問題不大。可十封百封……這枚令牌,總要交付他人的。你若不接此令,便找不到第二人了。」

  放到十年前。

  寧奕一定想不到。

  會有一日,李白蛟會親手將象徵君權的白龍令,交予自己。

  廟堂之上,苦心積慮,竭力算計,博弈十年。

  生死面前,大局為重,位君卸權,一朝和解。

  他仍是未接。

  「在位一日即為君。」寧奕觀心如鏡。

  他這位寧大惡人有仇必報,絕不仁慈。

  可與太子的恩怨,已是前朝雲煙。

  在天神山成立,光明密會搭建之後……站在盟友的角度上,他愈發欣賞這位大隋的新任儲君。

  能和李白蛟成為盟友,其實是一件幸事。

  「你不接令?」

  太子平靜凝視著寧奕,皺起眉頭道:「這種關頭,就別玩忠君盡義這一套了……你不是這種人。」

  「我當然不是這種人。」寧奕笑道:「我只遵從自己心中的道義,不接這枚君令……是因為它有比我更合適的執掌人。」

  「……哦?」

  太子挑起眉頭。

  ……

  ……

  半時辰後。

  一輛木質輪椅,被推著離開寢宮。

  「原來沉淵這些年……是這麼過的。」太子坐在輪椅上,裹著厚衫,這時候還不忘笑道:「出行四處都有人推行,感覺還不錯。」

  寧奕推著輪椅,海公公在一旁渾身大汗,邁著小碎步跟著。

  「殿下這是要出宮?」

  海公公連忙望向寧奕,道:「寧山主……殿下龍體,不宜出行啊……」

  「大富。」

  太子輕聲問道:「本殿在天都悶了那麼久,出城看一看,你也要攔著麼?」

  這一問,將海公公問住了。

  他一下子沉默下來。

  太子殿下生在天都,長在天都,因為三龍奪位之事……數十年困在這裡,寸步未出,從未哪一日,真正輕鬆悠閒地離開這座皇城。

  坐在權位之上,如履薄冰。

  天都給了李白蛟無上的權力。

  卻也成為了他永遠也解脫不了的籠牢,枷鎖。

  「殿下……」

  海公公聲音低了下來,道:「您要去哪?我去給您備車?」

  「不必了。」

  太子裹著厚襖,懷中似乎摟著什麼寶貴的東西,他目光微微下移,輕聲道:「不過是出城賞花而已。本殿和寧山主一同出行,哪裡還需要準備車馬?」

  出城賞花……海公公心底鬆了口氣。

  也是,和寧山主出行,何需車馬?

  「你且退下吧。」

  太子望向海公公,聲音很是輕柔,道:「這些年,辛苦了。」

  海大富怔了怔。

  不給他反應時間。

  寧奕推著輪椅,緩緩前行,虛空扭曲,神性蔓延,只一步,便踏出皇宮。

  兩人就這般「緩慢」走著。

  河山大川,在空之卷神性之中,徐徐倒流。

  李白蛟看著自己的江山。

  一座一座城池,一條一條大江。

  從天都中州南下,踏江翻山。

  他輕聲笑道:「真是一年好時節,春光燦爛,滿山鮮花……」

  「就是不知……本殿要看的那朵花是否會開……」

  他忽而聲音低了下來,而後復又笑道:「寧奕,若花未開,你欠我的那個人情,可不能算是還了!」

  上次在冰陵。

  太子便提出了一個要求。

  寧奕欠他的那個人情……若要償還,便在太子「彌留之際」,帶他去見一眼南疆所種的南花。

  「那你最好努力多活幾年。」

  寧奕道:「據聞這朵花五百年只開一次,想見花開,若不是有天大機緣……就要活得久一些。」

  「生若燦爛,一晝又有何妨?」

  太子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笑道:「南花五百年枯萎,只開一夜,若能見我,是它的機緣。」

  寧奕怔住了。

  「你說南花是照見本我之花。」太子輕聲道:「回去之後,我便在想……萬物有靈,究竟是我見本我,還是本我見我?佛門講緣分,有人叩首百年,未能窺見心中菩薩,不得捻火坐忘,無法感悟佛法。可還有人,無意之間踏入浮屠古窟,只是一念,便能立地成佛。」

  說的是宋雀,雲雀。

  我願見本我,本我未必願見我。

  寧奕忽而又想起了勐山夢境……南花在花婆婆手中,數十年未曾生長,可只見余青水一面,便燦爛綻放。

  或許……五百年來,它就在等一個「春晝」。

  等不到余青水,或許南花會再等一千年。

  與時間無關。

  與人有關。

  「我心中有執念,不至彌留,無法放下。」李白蛟淡然笑道:「我若想見此花……非今日不可。」

  未能等到的那個女孩。

  未曾登上的真龍皇座。

  還有這座未能親力庇護的大隋天下……

  李白蛟一席話,讓寧奕在這一瞬間,好像有些明白了。

  為何他看不到南花花開。

  恍惚之間,千里已盡。

  他帶著李白蛟,來到了南來城的縫隙界上空。

  寧奕伸出一隻手,對準面前,輕輕一揮。

  空之卷撕破虛空——

  「撕拉!」

  縫隙界被撕開了一道口子。

  李白蛟雙手撐著輪椅,深深吸了一口氣,站起身子,他輕聲笑道:「這段路,就讓我親自走吧。」

  寧奕沒有踏入縫隙界,他目送李白蛟踏入縫隙界的虛空門戶之中。

  ……

  ……

  有人來到遠離春光的黑暗中。

  他靜靜站定,然後緩緩蹲下。

  這座黑暗世界從無光……變得有光。

  李白蛟的面前,一朵緩緩綻放,吐露花苞的花兒,照亮了周身三尺。

  太子取出了裹在衣袍內的那副畫卷,他手指摩挲著粗糙畫卷,不敢用力,怕惹惱了畫中人。

  南花搖曳吐息間,畫像中的女子似乎笑了起來。

  太子眼神恍惚,露出了如願以償的釋然笑容。

  南花花開,如大醉大夢。

  人生百年,亦不過酩酊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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