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2024-06-13 20:02:32
作者: 斑衣
回到隊長辦公室,魏恆脫掉大衣掛在衣帽架上,朝立在牆邊的飲水機走了過去。
掛在衣帽架上的大衣轉眼就掉了下來,邢朗撿起大衣抖了抖,重新掛好,趕過去想幫他接水。
「我——」
他剛說了一個字,魏恆就把杯子丟給他,轉身走開了。
邢朗看了看他的背影,不敢有微詞,接了一杯水朝窗邊的沙發走過去。
魏恆坐在窗邊,解開兩顆襯衣扣子,轉頭看著窗外一塊澄藍的天空。陽光落在他身上,周身飛起一層泛著毛邊的光霧。
邢朗把杯子遞給他,見他不接,便笑道:「那我喝了?不知道那個藍子欣給我下了什麼藥,到現在都頭暈。」
魏恆不理他,垂下眼睛挽了挽袖口。
邢朗喝了幾口水,一直用眼睛瞟他,被魏恆渾身不怒自威的氣場震懾得不敢輕易說話,只敢看他臉色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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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恆並沒有誤會他,這一點他很清楚,魏恒生氣的原因是他惹了一個不太光彩的麻煩,或許還為以後埋下了禍根,更氣他竟然中了這麼低級的圈套。
邢朗拿不準魏恆現在到底想不想聽他解釋,便一直延挨著,直到看到魏恆微微蹙起眉,不耐煩地拿眼睛瞥了他一下,才連忙放下茶杯,想繞到他身邊坐下。
他剛抬腳,就見魏恆眯了眯眼睛,又轉頭看向窗外。
邢朗故意沉著音,笑說:「那我不坐了,站著也挺好。」
魏恆聞言,垂著眸子,往迴轉了轉眼珠,緊繃的唇角微微抿動。
邢朗知道他心軟了,想找個小凳子坐在他旁邊,找不到,索性在他腳邊盤腿坐下,抬手搭在他膝蓋上:「你聽我從頭到尾解釋一遍,再決定生不生氣行嗎?」
魏恆並不看他,抬了抬腿,把他的手抖了下去。
邢朗笑笑,垂下頭沉思了片刻,肅然道:「我懷疑是謝世南組的局。」
魏恆眉心一動,也正色聽著。
邢朗道:「昨天晚上我去大和酒館,他不在,我就讓店裡夥計給他打電話,那老東西讓我去藍夜酒吧找他。到了酒吧,他說暫時有事,讓我等他一會兒,然後藍子欣就跟我搭訕,還和我喝了兩杯酒,她沒碰過我的杯子,卻在我的杯子裡下了藥,或許是她事先買通了服務員。」
說到關鍵部分,邢朗抬起眼睛去打量魏恆的臉色。
魏恆正認真聽著,見他忽然沒了後文,下意識地回眸看向他,就看到他正一臉心虛樣地看著自己,便瞪他一眼,又轉頭看窗外。
邢朗低下頭摸了摸鼻子,接著往下說:「後來我就沒意識了,不知道怎麼到的酒店,也不知道為什麼一睜眼躺在酒店房間裡,我下樓退房的時候,前台服務員告訴我和我一起來的女人四點多就走了,我也沒地兒找她,再打謝世南的電話就打不通了,我就想先回局裡再說,結果我前腳剛回來,她就找上門了。」
說著說著,邢朗就有了底氣,臉上又恢復的往日的睿智與決斷:「讓我去藍夜酒吧,是謝世南的主意。除了他,沒有人知道我在藍夜酒吧。那個藍子欣,我沒見過她,但是我卻是她的目標,她顯然知道我是誰。她下藥迷我不是為了仙人跳,剛才她也說了,她趁我睡著拍了照片,這應該是一種……」
邢朗斂眉想了片刻,抬頭正視魏恆,道:「威脅。」
魏恆似乎想到了什麼,眉心皺了皺,看著他想說話,對上他的眼睛又臨時改變主意,懨懨地轉過臉去。
魏恆鬧脾氣的方式很孩子氣,就是不理他。
邢朗堆上一臉討好的笑容,道:「幸好你讓她說了實話,不然她真抓住我把柄,不一定怎麼威脅我。」說著拍了拍他的大腿,笑問,「消氣沒?要不我把鍵盤拿過來跪一會兒?還是你再揍我一拳?」
魏恆終於勉為其難開了尊口,看著他冷冷道:「你以為我揍你,是徇私?」
邢朗忙道:「當然不是了,你是為了嚇唬藍子欣,不然她怎麼會說實話呢,你的苦心我都懂。」
魏恆冷哼:「我沒有苦心,只是想揍你。」
邢朗見他態度稍有軟化,才敢摸他的手,把他的手拉過去放在自己臉上:「那就再扇一巴掌。」說著沖他粲然一笑。
魏恆被他逗樂了,抿著唇角微微笑了笑,用力瞥他一眼。
邢朗這才撐著地面想站起來,不料屁股剛抬起來,辦公室門就被推開了。
秦放倚著門框,挑眉笑道:「表哥,跪著哪。」
魏恆忙握住邢朗的手,給他借力,把他從地上拉起來。
邢朗拍拍身上的土,坦坦蕩蕩地看著秦放笑了笑:「這不是站起來了嗎?」
秦放樂得前俯後仰地往裡走,掄起胳膊來回比畫:「我剛可聽說了啊,你的一夜情對象找到單位來了,非要讓你對她負責,看不出來啊表哥,你還挺風流!」
說著走到沙發邊,坐在沙發扶手上,把幾張紙遞給魏恆。看著邢朗,一臉恨鐵不成鋼地說:「不過我要勸勸你啊表哥,你都已經把魏老師騙到手了,還有什麼不滿足的?你可不能占著鍋里的還看著碗裡的,玩紅玫瑰和白玫瑰那套,你把我的男神魏老師當成什麼了?你看看,這身材,這長相,這氣質,哪朵野花比得上他?人家可是一朵閬苑奇葩!」
秦放不僅專業技能過硬,閒書也沒少看,誇人和罵人同樣讓人云里霧裡,稀里糊塗。
雖然魏恆聽得懂,但是聽在耳朵里就像是被秦放用一嘴小尖牙笑著咬了一口,怪刺撓人的,便低頭不說話,只看資料。
邢朗暗暗咬牙,心道他好不容易才把魏恆哄好,他倒霉的家裡人就迫不及待地跑過來拆他的台,嫌他死得早嗎?
邢朗瞪他了一會兒,忽然問:「這兩天韓斌在幹什麼?」
冷不丁聽他說起韓斌,秦放眼神閃了閃,沒滋沒味道:「問我?好笑了,我怎麼知道。」
邢朗就笑:「我倒是聽到一點風聲,老韓家裡催他結婚呢,這兩天都相了四五個對象了。」
秦放一臉閒散狀聽著,聽完還打了個哈欠,什麼表示都沒有,只推了推魏恆肩膀,說:「魏老師,你也太沒氣性了,這可一點都不像你為人啊,我表哥他在外面養紅玫瑰欸,你還不把他狗腿打折?」
魏恆:「……」
你們兄弟兩個鬥嘴,扯上我幹什麼?
秦放占了便宜,可還是悻悻的,無精打采地起身朝門口走過去,途中掉頭衝著邢朗挑釁一笑:「你別急,我這就去勸大姑給你張羅相親對象。」
邢朗不以為然,攤開雙臂做出來者不拒的姿態:「我等你幫我種一片玫瑰園。」
秦放哼哼兩聲,摔門走了。
魏恆本來正專心看資料,聽到秦放臨走前留下的話,愣了一下,猛地抬頭盯著邢朗:「他剛才說什麼?」
「沒事兒,他就——」
魏恆忽然急了,抓起桌上筆筒里的筆砸向邢朗:「他數落你,你老老實實聽著就行了!非得搬出韓斌刺激他,他發起瘋來真的挑唆你家裡人逼你相親怎麼辦?麻煩事全都是你自找的!」
邢朗接住砸到自己懷裡的鋼筆,一抬手,投籃似的扔回筆筒里,然後捏著拳頭氣勢洶洶走向門口:「你別急,我就這把他嘴撕爛。」
魏恆把筆筒往桌上用力一撂,氣急:「你這個表弟小心眼又記仇你又不是不清楚,跟他好好說!」
邢朗立馬矮了半截腰,握著門把手回頭連聲道:「好好好好好,我跟他好好說說。」
話雖這麼說,邢朗關門後,魏恆還是聽到樓道里緊接著響起一聲惡吼:「秦放!」
魏恆捂著額頭,頓感心力交瘁,坐在辦公室里生悶氣。沒一會兒,徐天良打來電話說藍子欣的筆錄做好了,是否現在把人帶到邢隊辦公室。
魏恆皺眉:「還等什麼?過了年?讓陸警官和沈警官都上來。」
「欸欸欸。」
徐天良掛了電話,和陸明宇沈青嵐以及藍子欣站在辦公室門口,你看我,我看你,看了一圈,都從對方眼睛裡看出了幾分避讓。
沈青嵐推了推陸明宇的肩膀:「你敲門。」
陸明宇:「……還是等邢隊回來吧。」
邢朗很快回來了,風風火火的,手裡夾著一根煙,滿臉煩躁:「擠在門口乾什麼?垂簾聽政?」
邢朗說著話一把推開辦公室門,前腳剛踏進去,後腳就轉身出來,把菸頭扔進垃圾桶,對他們勾了勾手,一行人走了進去。
魏恆面無表情地垂頭按手機,側眸看了看門口,道:「小天,先把藍小姐帶到隔壁休息。」
徐天良巴不得走人,忙帶著藍子欣出去了。
魏恆指了指對面,對陸明宇和沈青嵐說:「坐吧,我們開個會。」
陸明宇和沈青嵐在對面的沙發上坐下,邢朗坐在魏恆旁邊的沙發扶手上。
魏恆放下手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看著沈青嵐問:「筆錄做好了?」
「好了,也錄了視頻,藍子欣已經簽字了。」
魏恆點點頭,胳膊輕輕撞了一下邢朗:「我大衣口袋裡有個本子,拿過來。」
邢朗翻出綠皮本,邊看邊問:「這裡面記著什麼?」
魏恆接過去放在桌上,淡淡道:「待會兒你就知道了。陸警官,你把昨天晚上盧雨被殺案件重述一遍。」
陸明宇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盧雨被殺後,第一個發現現場的人是魏恆,掌握更多現場信息的人也是魏恆,魏恆卻讓他口述。
不過陸明宇沒有多問,立即拾起思路,面向邢朗解釋道:「昨天晚上,也就是元月七號,十點零三分左右,小趙聯繫到了死者曲蘭蘭的奶奶,從老人家口中得知曲蘭蘭到蕪津後第一時間投靠的是一個叫作盧雨的同鄉。這個盧雨住在楊家塘,魏老師前往楊家塘找盧雨,結果發現盧雨被……被亂刀砍死在家中,現場還有三具身份不明的死者,都身受重傷,失血過多不治而死。你手裡的案卷中有現場勘察組拍攝的照片,秦主任剛才也簡單做了一份傷痕分析報告。盧雨和三名死者身上的傷是他們互毆所致,兇器也都在現場找到,分別是兩把鋒利的短柄長刀和一把斧子,盧雨和三名死者的指紋、血跡、皮膚組織都可以在兇器上找到。我們問過盧雨樓下的住戶,據他們所說,盧雨被害當晚九點多就回到了家中,一個多小時以後,三個男人找到他家中,和他展開血拼。」
邢朗省去文字,直接看血肉模糊的現場照片,然後看了一眼拍攝的兇器,然後把案卷扔到桌子上:「他鄰居是幹什麼的?」
「倒賣菸酒。」
「既然知道樓上正在發生命案,為什麼不報警?」
「我們在他們的住所發現了大量偽劣的名煙名酒,估計是為了不涉及自身。」
「簡單來說,這三個人上門想幹掉盧雨,結果反被盧雨幹掉?」
陸明宇想了想:「應該是這樣。」
邢朗低低一笑:「這人還挺勇。」說著笑意一斂,正色道,「那盧雨是怎麼死的?」
陸明宇眼睛睜了睜,下意識地看了看魏恆,道:「我們趕到現場的時候,盧雨已經斷氣了。」
邢朗又拿起案卷,翻到現場照片,那些凌亂的血色似乎印到了他眼底:「和其他三具被砍成爛肉的屍體相比,盧雨身上的傷還不算致命,唯一一處致命傷,是長刀從背後插進他的脾臟,受了這種傷,他撐不了幾分鐘。你們看盧雨和其他屍體的距離,一個死在洗手間,兩個躺在外堂,盧雨和他們之間都保持著距離,而且離門口最近,說明他是最後咽氣兒的,但他又不可能在脾臟被插穿頂著內出血的情況下和其他三個人血拼……」
邢朗忽然合上案卷,眼底紅光一閃,滲進他黢黑的眼珠里去,目光掃過在場所有人,沉聲問:「是誰殺了盧雨?」
陸明宇忙拿起案卷看了看,發現情況確實如他所說,盧雨死得很蹊蹺,道:「邢隊,我們到的時候盧雨確實已經死了,之前都是魏老師在保護現場。」
陸明宇把球踢給了魏恆,魏恆只得接住。所有人都在看著他,等他給一個說法,包括邢朗。
邢朗看著他沒有表情也沒有顏色的側臉,問道:「你沒有在現場發現第四個人嗎?」
魏恆垂著眸子,誰也不看,把茶杯擱在桌子上,捏了捏冰涼僵硬的手指,稍稍向後回眸,目光輕飄飄的,沒有質量,像是在空氣中扇動翅膀的蝴蝶,說:「沒有,或許那個人在我趕到之前就走了。」
陸明宇皺眉,抓住了疑點:「但是那幾個倒賣菸酒的——」
話沒說完,邢朗忽然用眼神制止他,然後說:「讓秦放加加班,看能不能從現場採集到另一個人的信息。」
「……是。」
邢朗拿起桌上的綠皮本,坐到魏恆身邊:「這是現場找到的嗎?」
魏恆用指尖挑起紙張,幫他翻動:「這是盧雨的東西,你從中間開始看。」
邢朗不經意間摸到他的手,發現他皮膚表面的溫度又冷又濕,像一盞完全冷卻的茶水。
他皺了皺眉,把魏恆的手揣到懷裡暖著,單手翻動著筆記本,目色疑慮:「這一串串數字是什麼?後面是地名嗎?」
一行行五個數字組成組合整齊地列在紙上,後綴著兩個漢字,不像地名,更不像人名。
魏恆的左手被他抓著,只有右手可以自由活動,便向他微微側過身,因為和他坐得太近了,看起來像是靠在他身上。
魏恆隨意地指著一串數字,口吻依舊輕飄飄的:「這應該是身份證號碼的一部分,後面的漢字,應該是縮寫的地名。」說著,他想了一想,道,「比如蕪津市沐陽縣,縮寫就是'蕪陽'。」
邢朗瞬間抓住了重點,轉頭看著他:「你是說,這一串數字加上後面兩個漢字,其實是一串完整的'代碼',代表了一個人?」
魏恆徹夜奔波,當真是累了,此時更累,便當真靠在他肩上,輕聲道:「翻到倒數第二頁,倒數第五行。」
邢朗迅速找到他說的那串代碼:「看到了。」
魏恆合上眼睛:「那是曲蘭蘭。」
邢朗把本子扔給沈青嵐,沈青嵐接住,從手機里找出曲蘭蘭的身份信息,按照代碼一比對,驚道:「還真是!那這一本子的號碼,豈不全都是人!」
她連忙把本子扔給陸明宇,似乎沾了滿手的血。陸明宇站起身:「邢隊,那我現在就去……」晃了晃沾滿血污的筆記本,接著說,「找到這些人。」
陸明宇走後,沈青嵐看著邢朗說:「這裡面水太深了,曲蘭蘭或許就死在盧雨那伙人手中,還有那些身份證號碼,或許全都是失蹤的女孩子!」
「嘖,小點聲。」
邢朗看了看靠在他肩上似乎已經睡著的魏恆,沖沈青嵐使眼色。
魏恆似乎看得到他們的眼神交流,坐直了靠著沙發背,捏了捏眉心:「我沒睡。」說著噓了口氣,神色疲倦道,「沈警官說得對,盧雨是一個人販子,而死在他家裡的那三個男人要麼是他的同夥,要麼是他的上線派去的殺手。我個人傾向後者,如果盧雨真的被上線派人滅口,只有兩種原因:一、盧雨這個'供貨商'暴露了;二、他們組織內部出現問題,組織最高領導者需要斬斷所有下線,以防自己暴露。從咱們目前掌握的線索來看,我們並沒有查到盧雨,也沒有掌握他拐賣人口的線索和證據,所以僅剩一種推論……」
他轉頭看著邢朗,不由自主地握緊了邢朗的手,道:「這個組織出事了,盧雨的死,其實是一場上線對下線的大清洗。」
魏恆的眼神很平靜,很清晰,他的臉像是於靜止的風中向遠處眺望的石膏像。
「大清洗?你是說,這個組織的最高領導人,想要清除所有知情的下線?」
邢朗皺眉,陷入沉思:「如果真是你說的這樣,一個潛伏在蕪津的人口拐賣組織為了斷後開始內部清洗,那這個組織一定受到了重創才對,他們的重創在整個蕪津市必定是一場地動山搖,但是到目前為止,並沒有風聲流傳出來。」
邢朗說著,猛然抬眼看著魏恆,眼中似乎點了兩盞幽暗的燭火,一點點地驅散了遮天蔽日的黑暗:「除非,地震的源頭不是蕪津。」
「砰」的一聲,辦公室房門被推開,藍子欣在徐天良的拖曳下拼命往裡闖,哭喊道:「邢警官,我不該試圖威脅你,我知道錯了,求你救救我姐姐吧!她在兩個月前出境去淶國,已經失蹤整整十七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