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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2024-06-13 20:02:19 作者: 斑衣

  落網的軍火販子叫毛駿,在蕪津市清河監獄服刑。

  邢朗坐在會客室等了將近半個小時,毛駿才露面。

  如果忽略此人身上的囚服和銬在他手腕的手銬,光憑他黢黑的膚色里泛出的滋潤的紅光和他渾身的腱子肉,邢朗會把他當成拳擊館的教練。

  「老邢,你抓緊時間,別讓兄弟不好辦。」

  當年他沉到治安隊,在隊裡結識了個把熟人,其中的一名熟人一年前調到監獄做了一個小小的領導,邢朗找到他這層關係,才得以進來探視毛駿。

  邢朗抬了抬手,示意自己明白。

  

  獄警叮囑完,又抬手搭著毛駿的肩膀,笑說:「老毛,這是我哥們兒,你客氣點。不該你打聽的,別瞎打聽。」

  為了配合邢朗秘密探視毛駿,他特意趁中午午休時間巡邏最空閒的時候把毛駿從牢房裡提出來。

  毛駿四方臉,黢黑,一雙眼睛像壞掉的燈泡,大而無光,身上並無令人聞風喪膽的黑道氣息,聞言,很給面子地朝獄警笑了笑,說:「那當然。」

  一扇門,一扇單面玻璃,一張桌子,兩張椅子,兩個人相對而坐,除此之外別無一物。

  獄警離開後,邢朗看了一眼右上角正在工作的攝像頭,攝像頭似乎感知到他的眼神般,向左轉動了十幾度,正對著毛駿,把他從畫面中剔除。

  邢朗從皮衣口袋裡拿出一包煙,抽出一根作勢要遞給毛駿。毛駿舉起被手銬銬住的右手擺了擺,笑道:「戒了。」說著從囚服褲子口袋裡摸出一包檳榔,「嘗嘗我這個?」

  邢朗拿了一顆,沒有吃,想起剛才朋友對他說:毛駿這個老杆子前兩天逼一個犯人連吞了五包檳榔,氣管子都扎爛了,今早上剛火化。

  邢朗把沾滿毛駿手汗的檳榔放在一邊,自己點了一根煙,笑道:「謝謝,我還是習慣抽菸。」

  毛駿臉上那道從眼角裂到嘴角的疤瘌隨著他一笑,神似一隻趴在他臉上吸血的蜈蚣,他往嘴裡塞了兩顆檳榔,靠在椅背上悠閒又散漫地看著邢朗。

  「我想跟你聊聊徐暢。」

  像毛駿這樣的老油條,估計什麼樣的審訊都經歷過,邢朗沒有在他身上白費心機,索性開門見山。

  毛駿慢悠悠地摸了一把自己的光頭:「徐暢?」

  邢朗直接拿出一張徐暢的照片放在他面前:「公安廳行動隊的中隊長,你們在警局的線人,不記得了?」

  毛駿沒有拿那張照片,似乎是看都懶得看,只嚼著檳榔垂下眼睛瞥了一眼徐暢穿著警服戴著警帽的證件照,不以為意地回想了一陣子,說:「哦,是他呀。」

  說著抬起眼睛看邢朗:「他還沒死?」

  邢朗很厭惡他渾濁又幽冷的眼神,就像屠夫砍肉削骨、披滿劃痕和血跡的屠刀,在幽暗的光芒下,閃現出血腥又冷漠的鋒芒。

  邢朗道:「據我所知,應該還沒有。怎麼?你盼著他死?」

  毛駿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眼觀鼻鼻觀口地念了一句佛號,才說:「有人盼著他死,不過不是我。」

  明知他不會直說,但邢朗還是問:「誰盼著他死?他擋了誰的道?」

  毛駿沉默了一陣子,忽然問:「你來的時候下雪了吧?」

  邢朗頓了頓才道:「沒有,今天放晴了。」

  毛駿搖搖頭,很惋惜的樣子:「下雪好,一場大雪一蓋,什麼都沒了。」

  邢朗沒有繼續陪他打啞謎,又道:「兩年前徐暢把你們交易的地點告訴警方,導致你和你的手下被警方人贓並獲,對嗎?」

  毛駿也沒有和他廢話:「你想問啥?」

  「我想知道當天的所有細節。」

  毛駿又捋了一把光頭,被他逗樂了似的,道:「啥細節?你連問題都整不明白,我怎麼跟你嘮?」

  「和徐暢有關的所有細節。你們平時怎麼聯繫?在警局還有沒有其他內應?事發後你有沒有派人向徐暢尋仇?」

  毛駿搖搖頭,按著桌子就要站起來:「回去吧,你也是個暈蛋。」

  邢朗靜坐不動,只是稍稍拔高了聲音:「你答不上來,是因為我說的那些細節,根本不存在嗎?」說著抬眸看著毛駿一笑,「坐下聊,這才剛開始。」

  毛駿坐了回去,態度比之剛才嚴肅許多,看著邢朗問:「你是誰?我咋沒見過你?」

  邢朗想了想,拿出警官證給他看了一眼:「清楚了?那我現在問你,徐——」

  毛駿抬手打斷他:「別提徐暢了,你剛才說得對,那些細節我說不上來,因為根本就沒發生過。」

  這個答案,既在邢朗的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他更沒想到毛駿能如此坦誠地和他對話。

  「接著說。」

  毛駿低著頭,強健的黃牙不停地咀嚼那幾顆檳榔,聽起來具有某種細微且殘忍的破壞性。他考慮了一陣子,兩條粗長雜亂的黑眉毛像是無奈似的先抑後揚,道:「好吧,我跟你嘮兩句。」

  他吐掉檳榔,向邢朗討來煙盒和打火機,帶著吸毒的神色,猛嘬了一口煙,邢朗在他臉上看到一絲稍縱即逝的迷茫和滿足,像是病人臨死時的回光之照。

  毛駿也一樣,帶上了點「豁出去」的架勢。

  「你們公安在兩年前設扣兒把我抓了,到現在我也不知道是誰出賣我。你剛才說的那個徐暢,我不認識他,也只見過他一次……當時我的人和警察開火兒,我被打中膝蓋,有個穿警服的小子放了我一馬,給我讓了一條路,但是我沒跑掉,被子彈逼回去了。那小子就是徐暢。後來我被關到看守所,有個沒穿警服的男人找到我,讓我指認徐暢是我們滲透到警局的臥底,長期給我們提供貨源。我這個情況,被抓住要麼是無期要麼死刑,那個人說只要我配合,讓我只坐五年大牢。我就答應了。再後來我聽說那個叫徐暢的小子被雙開,被通緝了,就不知道是你們當中有人存心整他,還是故意抹黑他的身份。」

  毛駿想得很明白,徐暢要麼被同行整了,要麼被同行「派出去」執行某種不見光的任務。

  這同樣也是邢朗的疑惑,在聽到毛駿這番話之前,他沒有排除徐暢確實是槍火販滲透到警方的臥底一說的可能性,而現在,依然不能。

  徐暢身上的疑點太多,就算他不是毛駿的合伙人,也有可能是其他槍火販的合伙人。

  而且邢朗注意到,毛駿嘴裡只有兩種人,穿警服的人和沒穿警服的人,他對警察心存不共戴天的敵意,也不能排除他也在故意抹黑徐暢的身份。

  毛駿說完,黑指甲藏著一層泥垢的手指指了指邢朗,又指著自己,臉上露出淒冷的神氣:「你們跟我們,差不多喲,就是你們多了一層皮。」

  邢朗臉上沒有笑容,垂眸默然了片刻,沒有認同他的說法,也不反駁。房間裡沒有菸灰缸,邢朗把菸灰撣在地上,煙夾在指間,不再抽,因為他發覺他和毛駿像是在照鏡子,行為動作無一不相似。

  「徐暢不是你在警局的眼線?」

  毛駿搖頭。

  邢朗漠然看他片刻,冷笑:「老杆子,別以為你能糊弄我。」

  毛駿沒料到邢朗敢對他如此說話,眯著眼睛,抽搐著嘴角,默不作聲地重新打量邢朗,剛才嚼過檳榔的牙齒像是被血滲紅了,其狀陰森。

  邢朗翹著腿,靜坐著,迎著他刀刃般的眼神,道:「你剛才說不知道誰給你設扣兒?我倒覺得你心裡清楚得很。」說著,他從皮衣內襯口袋裡掏出一張照片,一甩腕子,照片飛旋著撞在毛駿黢黑的臉上。

  邢朗笑道:「眼熟嗎?四年前的除夕夜,沐陽武警中隊槍庫失竊,這支手槍就是其中的一把。巧的是,兩年前警方從你的老窩裡找到和它同時失竊的其他槍枝,每一支都有彈道記錄,毛老闆的生意做得大得很哪,手都能伸到沐陽縣,那蕪津市是不是已經全部被你攻克了?」

  毛駿拿起那張照片掠了一眼,然後扔到一邊,注視著邢朗的眼神頓時變得有些尖銳:「看來你調查過我。」

  「你人在監獄,檔案在警局,我為什麼不能調查你?行了老毛,咱倆別閉著眼睛一抹黑瞎他媽地聊了。你為什麼進監獄,你心裡清楚,我也清楚,別在我面前裝三孫子。」

  毛駿舔著後槽牙笑開了:「你說話真不客氣,不過我待見你這樣的,肚子裡沒那麼多牛黃蛇膽。」

  邢朗夾著煙,菸頭懶懶地指了他一下:「你也別跟我套近乎,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如果你跟我聊明白了,下次我帶上檳榔來看你。」

  毛駿眼神忽然黯淡,嗤笑一聲:「下次……你到底想跟我嘮啥?」

  邢朗捋起袖口看了看時間,直言:「就聊聊你在警察局的那些線人,警局裡沒個把人脈,你搞不到那些警槍。」

  毛駿的眼睛閃爍著,忽然又提起徐暢:「……你來不是為了徐暢嗎?」

  邢朗抬眼看他,臉上很冷,沒有表情:「你他媽是在考我?你口口聲聲說徐暢不是你的線人,但是你卻被警局內線出賣,落了個人贓並獲,然後又冒出來一個人讓你栽贓徐暢。難道我不懷疑徐暢和這個'內線'真正的關係?」

  毛駿點點頭,貌似在贊同他,道:「沒錯,你們的隊伍里,的確有我的合作夥伴。我這次落難,八成就是這個王八犢子做的扣兒。」

  「誰?」

  毛駿訕笑:「你估摸著,如果我知道這孫子是誰,會讓他活著嗎?」

  邢朗皺眉,眼神中流露出質詢:「你不知道他是誰?」

  「我只知道代替他跟我接頭的那個孫子是誰,叫劉康永,緝毒支隊的,在我著套兒那天,這孫子被打成篩子了,估計是這個人想擦屁股,把知情的人全都弄死。」

  「你跟他合作那麼久,心裡就一點數兒都沒有?」

  毛駿叼著煙半晌沒動靜,貌似在認真回想,貌似只是在拖延時間,許久,垂下眼睛,眼神飄忽地看著邢朗,厚嘴唇囁嚅片刻才道:「我知道他有個代號,叫'將軍'。蕪津市的黑道生意,他都沾邊兒。」

  將軍?

  邢朗默默地把這個代號記到了心裡:「接著說。」

  「沒了,我就知道這麼多,全撂給你了。」

  邢朗皺眉,不耐:「董力、徐紅山、高木、祝九江和竇興友,這幾個人以前替你跑腿兒,沒印象?」

  「替我跑腿兒的人那麼多,我還能都記住了?」

  邢朗就拿出手機找出祝九江的照片給他看:「他,有沒有印象。」

  毛駿用眼睛掠了一眼,將要移開目光時忽然停住,眼神瞬間發生了變化,看著祝九江那張寬額尖下巴頦的黑臉陷入長久的沉思。

  毛駿的眼神告訴邢朗,他一定知道祝九江的身份。

  邢朗傾身向前,手掌捂住手機,盯著他問:「想起來了?他是誰?」

  毛駿沒說話,又點了一根煙,才說:「不知道。」

  邢朗咬了咬牙,正要給他施壓,就聽他又說:「你剛才說,這個人為我做事兒?」

  邢朗不說話,看他還能說出什麼。

  毛駿沉默著抽了一會兒煙,在桌角磕了磕菸灰,道:「銀江有個羅旺年,也是搞槍火的,你知道?」

  邢朗道:「廢話。」

  毛駿貌似陷入了某種回憶,眼神變得有些空洞:「跟他比,我就是個小販子,他做的才是大生意,和銀江的海關和警局都有過硬的關係,他的貨從水上走,沒人敢攔。」

  「扯他幹什麼?說你自己。」

  「我?」

  毛駿伸出小拇指,拇指掐著小拇指第一個關節,笑出一口黃牙:「跟他比,我就是這個。剛才你給我看的那個人,不是為我做事兒,我的貨不走水路,用不著他。」

  邢朗從他的這番話中迅速捋順了祝九江、徐暢和羅旺年之間的關係。祝九江在撒謊,他和徐暢都沒有和毛駿產生交集,但是徐暢被毛駿栽贓陷害,其後祝九江將計就計把徐暢的落難綁定在毛駿身上。祝九江效力的人也不是毛駿,而大有可能是毛駿口中「走水路」的羅旺年,這是否說明,和徐暢綁定關係的並非毛駿,而是羅旺年?

  邢朗問:「你怎麼知道祝九江替羅旺年做事?」

  毛駿反問:「我說了嗎?」

  邢朗眼神一暗:「不能說?」

  毛駿指了指四面牆壁,笑道:「身不由己。」

  邢朗訕笑:「身不由己你還說了這麼多。」

  毛駿看著他,像是走了魂似的目光無神,說:「我的時間到了。」

  話音剛落,邢朗聽到給他行方便的獄警朋友的聲音從門外逼近。

  毛駿忽然抬起雙手搭在桌面上,爭分奪秒般對邢朗說:「我告訴你最後一句話,姓羅的做的生意不乾淨,雖然他死了,但是有人頂了他的位置,這個人和'將軍'裡應外合,控制整條津陘線!」

  「咔嗒」一聲,門鎖被擰開。

  兩名獄警走進來,一左一右把毛駿拽起來,走向門口。

  毛駿眼睛死死盯著邢朗,像是還有許多話要講,在即將離開房間的時候無聲地對邢朗說了一個字。

  邢朗通過辨認他的唇形,得知他說了一個字:船。

  離開清河監獄,邢朗站在黑色大門前,地面積雪反射的太陽光線刺痛了眼睛,於是他從胸前口袋裡拿出墨鏡戴上,開車順著原路返回。路上他一直在回想毛駿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還有臨走時對他說的「船」。

  船?毛駿什麼意思?難道他指的也是三年前從銀江開往蕪津的那艘船嗎?

  他又想起埋在月牙山的十二具屍體、自殺死去的張福順,以及死在城南大橋至今無法查明身份的少年。

  他清楚地記得那個孩子的身體被子彈打穿時,眼神中流露出的迷茫和恐懼,以及百米之外的岸邊稍縱即逝的一點星火。

  他太過專注地回憶,以至於沒有察覺到手機響了。手機鈴聲反覆響起的第二次,他才拿出手機,按下免提。

  「餵?」

  「……五點多了,你在哪兒?」

  聽到魏恆的聲音,邢朗才看了一眼手機屏幕,發現正在和他通話的人是魏恆。他抿了抿嘴唇,低聲長嘆一口氣,然後打起精神道:「回警局的路上,你呢?」

  電話那頭的魏恆坐在皮椅中捏了捏酸疼的眼角:「看政法委遞過來的一些材料。」

  「這不一向是老王的活兒嗎?怎麼到你手裡了?」

  魏恆眼睛一抬,低低冷笑一聲:「你說呢?」

  邢朗自然明白,呵呵兩聲遮蓋過去,說:「不看材料了,二十分鐘後你在警局門口等我。」

  「幹什麼?」

  「吃晚飯。」

  魏恆輕輕揉捏著因長時間執筆而不適的手指,垂著眸子淡淡地「哦」了一聲,然後輕飄飄地問,「然後呢?」

  「然後去聽相聲,上次就被攪和了,這次必須去。」

  魏恆撐著額角,忽然覺得頭疼。邢朗對聽相聲的積極性特別高漲,高漲到他不忍心潑他冷水說不去,而且那票也不好得,是他輾轉幾路黃牛才買到的高價專場票。

  他特別想質問邢朗難道以前和女朋友約會就整天去聽相聲嗎?但是他如果問了,或許會引起一番口角,於是只好忍住,悶悶地「嗯」了一聲,說:「好吧。」

  邢朗看不到他,還在為自己的絕妙安排自鳴得意,說起這個相聲演員多麼多麼紅,票多麼多麼不好買,說得好的段子有哪些等等。

  在他喋喋不休的時候,魏恆把打開免提把手機擱在一邊,然後收拾桌面準備下班,收拾完資料,又解開頭髮重新綁了綁,末了抽出一張紙巾在杯子裡沾了水,擦拭食指指腹不小心染上的一點藍色墨水。

  說著說著,邢朗忽然沒音兒了,不是漸說漸止,而是戛然而止。

  魏恆微微側眸掠了一眼手機屏幕,繼續擦拭手上的墨水:「怎麼了?」

  停了片刻,邢朗才道:「沒事,我先掛了。」

  魏恆蹙眉,敏銳地察覺到他的嗓音在瞬間變得緊繃:「別掛,出什麼事了?」

  邢朗貌似是用力咬了咬牙,才道:「靠,剎車失靈了。」

  魏恆一驚,險些跳起來:「剎車失靈?」

  邢朗沉沉地「嗯」了一聲,然後說出自己的準確位置,道:「前面到路口了,我準備衝到路邊迫停,如果待會兒我沒有給你打電話,你帶人過來接我。」

  一時間,魏恆心裡極亂,耳邊嗡嗡直響,根本無暇思考邢朗在說什麼,只知道他要撞車迫停,想要阻止他:「別,你先——」

  「就這樣,掛了。」

  電話果然被掛斷,魏恆看著黑了屏的手機出神,幾乎能看到邢朗狠踩了幾下剎車,但車身依舊往前猛衝,但是前方就是繁忙的十字路口,如果他衝過去,必定造成連環車禍。隨後他調整座椅,緊握方向盤,在車身即將沖向路口時向右猛打方向,車輪碾過路基石,筆直地沖向綠化帶中的一桿路燈。

  「轟隆!」一聲巨響,吉普車車頭撞擊路燈,將路燈折彎,車頭升起濃煙,車窗破碎,行人迅速圍觀。

  像是親眼看見了邢朗自造車禍的一幕,魏恆慌亂地拿起手機,連外套都忘了穿,出門喊道:「陸警官!」

  陸明宇正在樓道里和沈青嵐說話,聞聲被嚇了一跳:「怎麼了魏老師?」

  「邢朗出事了,快走!」

  掛了燈的警車在傍晚的公路上穿梭,不到十幾分鐘就趕到了邢朗掛電話前說出的街道。大老遠,魏恆就看到前方聚集了一簇人群,路中間停著一輛巡邏車,周邊擺了幾個路障。

  因為前方有路障,所以陸明宇在幾十米外靠邊停車,沒等他把車停穩,魏恆就下車往前跑了過去。陸明宇和小汪緊隨其後,小汪還超過魏恆,在前替他撥開人群。

  「讓一讓,警察!」

  除去最後一層阻礙,魏恆看到站在兩名交警中間的邢朗,霎時就站住了。

  陸明宇和小汪朝他跑過去,都問:「邢隊,你沒事吧?」

  邢朗團了一個雪球捂著額角,站在路邊正和交警說話,見他們火急火燎地跑過去,只雲淡風輕地掃了他們一眼:「給我送喪嗎,來這麼齊?」

  陸明宇很著急:「怎麼回事?剎車怎麼會失靈?」

  邢朗扔掉雪球,露出額角一個硬幣大小的鼓包,轉頭看著還在冒煙的吉普車,眼神深沉陰冷,勾起唇角似是想笑:「估計剎車線被剪了,你們把車拖回隊裡好好檢查檢查。」

  說著看向陸明宇:「魏老師沒來?」

  陸明宇往人群一指:「來了。」

  魏恆這才慢慢地朝他走過去,停在離他很近的地方,情緒起伏太過劇烈,看著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邢朗看了他一眼,皺眉:「出來怎麼不穿衣服?」說著利索地脫掉皮衣披在魏恆肩上,把陸明宇和小汪領開了幾步,三個人擠在一起秘密商談著什麼。

  魏恆動作遲緩地穿上邢朗的外套,衣服上殘留的一層體溫把他包圍的時候,他才感覺到胸腔里的心臟重新開始跳躍。皮衣口袋裡鼓囊囊的,掏出來一看,是邢朗的手機,正卡在開機的logo上,商標至今都沒有浮現完整。

  魏恆看了看正在艱難開機的手機,然後裝回口袋,看著虛無的某處,悠長地嘆了一口氣。

  邢朗把外套給了魏恆,裡面只剩一件黑色襯衫,站在寒風習習的路邊,也被凍得夠嗆,所以只簡單交代了陸明宇和小汪兩句,就讓他們把車拖到隊裡。

  「等一等。」

  陸明宇掛好拖車繩,正要開車時,邢朗忽然跑過去,彎腰在後車座找了一陣,沒一會兒就找出一件被透明布袋蒙著的大衣。末了拍拍車頂:「走吧,路上慢點。」

  人群和交警很快散去了,邢朗三兩下把大衣從袋子裡掏出來,回到魏恆面前,笑道:「運氣好了不是,你這件衣服從乾洗店裡拿出來就放在我車上,現在正好派上用場。」

  魏恆一言不發地脫下皮衣還給他,然後穿上自己的大衣,一絲不苟地扣上扣子,轉過身,在路燈下慢慢走遠。

  邢朗穿好衣服,小跑著追上他,雙手按住他肩膀,仔細地觀察他臉色,斟酌著笑問:「怎麼了?擔心我了?」

  魏恆低著頭沉默半晌,燈光下,兩道彎長的睫毛剪影落在下眼瞼,微微地顫動。衣領外露出的一小段脖頸被晚風吹上一層模糊的紅色。

  「你嚇死我了。」

  邢朗從來沒有聽過他用這麼……柔軟又驚慌的語氣說話,此時一聽,五內騷動,所有感官瞬間沸騰,顧不上周圍有沒有眼睛盯著他們,摟住魏恆,笑說:「別怕啊,老公抱抱。」

  魏恆牢牢攀住他脖子,一點點地往他頸窩貼近,就這樣待了一會兒,然後說:「不是還有安排嗎?」

  「對,先吃飯。」

  「吃完飯呢?」

  「聽相聲,我都買好票了。」

  魏恆的手指在他頸後粗硬的髮根中摩挲,輕聲道:「不想聽相聲。」

  「那你想幹什麼?聽你的。」

  魏恆仰起頭,貼在他耳邊低語一句,然後又低下頭抵著他胸口,手指撫弄著他胸前口袋做裝飾用的一顆扣子,低不可聞地問:「行嗎?」

  邢朗神色一震,愣住了,像是被狐狸精施法定身,吸走了七魂六魄。

  剛才他聽得清楚,魏恆在他耳邊說的是「開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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