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2024-06-13 20:01:46
作者: 斑衣
徐天良數著時間掐著點敲響魏恆的辦公室房門,得到應允後探了個腦袋往裡瞅:「師父,咱們是不是該出發了?剛才韓隊長打電話催你來著。」
魏恆收拾著桌面的資料往窗外看了一眼:「下雪了?」
「是啊,早上還晴著,現在又開始下了。今年怪得很,秋天雨多,冬天雪多。」
魏恆沒有理會他的喋喋不休,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大衣穿好。要出門時,徐天良提醒他:「師父,你還是帶把傘吧,地面都被凍結實了,路滑。」
魏恆復又回去拿傘,鎖上辦公室,和徐天良並肩下樓,途中問:「兩輛指揮車都開走了?」
徐天良道:「是,二號指揮車跟著邢隊去簡羕了,等簡羕撤控後再往回趕。」
「邢隊長他們上車了嗎?」
「一個半小時前就上車了,估計火車馬上快到蕪津了。」
魏恆點點頭,不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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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一樓大堂時,左側樓道里法醫室房門被「呼嗵」摔了一下,秦放喊道:「魏老師。」
魏恆站在大堂中央等他。
秦放穿著白大褂,戴著白手套,捧著一個醫用托盤不慌不忙走過去,問魏恆:「你們去現場?」
魏恆點頭,秦放便說:「正好,把這個捎給韓斌。」
說著,他側過身,徐天良在他的示意下從他的白大褂里掏出了一個保溫杯:「秦主任,這裡面是什麼呀?」
「杯子裡面還能是什麼?水唄。」
徐天良一臉單純地看著他笑:「秦主任,你也知道韓隊長胃不好不能喝冷水啊。」
秦放冷眼瞧他,忽然沖他點點頭,示意他靠近點,等他靠過來,一把掀開了托盤上蒙的一塊白布。徐天良的鼻子尖差點抵到一顆人體的肺器官,嚇得他忙往後跌了一步,躲在魏恆身後。
秦放哼笑:「就你廢話多。」
魏恆很淡定地把白布揭下來蓋住人體器官:「這是竇興友?」
秦放隔著白布摸了摸竇興友的肺:「是啊,可算把這傢伙拆開了。這人死了以後,腔子是比皮囊漂亮!」
說著又抬眼去瞄魏恆,好像在思索他的腔子是不是比他的皮囊更漂亮。
魏恆眼角微微一顫,往後閃了一步。他怕秦放一時興起把他也給解剖了,忙扭轉話題:「屍檢報告什麼時候能出來?」
秦放做法醫許多年,解剖過的屍體不足一千也有上百,何等怪樣的死相都見過,唯獨沒見過被砍去手指腳趾割掉舌頭,虐待致死的梅毒患者。據秦放的助手小李傳言,秦放看到竇興友的屍體,扭頭就吐了。
後來他一拖再拖,到了非得面對死相瘮人的屍體時才著手解剖,他全程眯著眼靠著手感把竇興友剖開,心肝脾肺腎摘取出來,把縫合工作丟給了助手。
因為他的擱置,所以屍檢被延誤了些時間。
秦放像給熟睡中的孩子掖被角似的整了整有些凌亂的布角:「最遲後天,我讓小李把報告送到你辦公室。」
魏恆微微一笑:「辛苦。」
離開警局,徐天良開著邢朗的車趕往蕪津火車站。今天的雪越下越猛,雪花撲簌簌地打在車窗上,似乎要將玻璃砸穿。魏恆在駕駛台抽屜里拿出一條褐色的男士圍巾,這條圍巾是邢朗在早上出門時給他的,說今天雪很大,而他總是不穿羽絨服,天氣再冷也只是在大衣里多加一件毛衣,讓他一定要戴上。
起初魏恆並不放在心上,只是拿在手裡看了一會兒就塞進了抽屜里,直到此時寒風夾雪,才知邢朗所言非虛,便把圍巾拿出來在脖子上繞了兩圈。結果被圍巾上還沒被撕掉的商標在後頸劃了一道。
他撕掉商標,才得知這條圍巾價值不菲,竟還是個名牌。邢朗告訴過他這條圍巾的來歷,大姐送他的,送給他以後他就把圍巾扔到衣櫃裡壓箱底,從沒戴過,他不喜歡這種累贅又精緻,實用意義小於裝飾作用的衣飾。卻覺得異常適合魏恆,就找出來送給了魏恆。
魏恆在是否把牌子扔到車內裝垃圾的袋子裡這個問題上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裝到了口袋裡。徐天良把車停在火車站對面的小廣場,魏恆彎腰下車,站在飄雪下看著街道斜對面的火車站。
趕火車的人流並沒有被惡劣的天氣遏止腳步,而今日的火車站入口前的秩序較之往日,異常地齊整。火車站周邊的警亭前都停了一輛隨時候命的巡邏車,三條入口通道處都駐守著民警,人群分成三條長隊依次進入火車站,每個人都經過身份驗證。
韓斌把對人群的排查搬到了明面,撕破了綁匪和警察之間的最後一層窗戶紙。魏恆很贊同韓斌的做法,因為警方的行動早已不具備保密性,從邢朗干預綁匪的第二次交易計劃,說服綁匪在火車上交易人質開始,警方的行動就已經徹底暴露了。
既然警方已經被晾曬在青天白日下,韓斌認為沒有必要藏在暗中遮頭掩尾,於是撕破偽裝和綁匪面對面地來一場較量。今天這場暴雪倒是應景,警方被壓制了這麼久,必定將在這列從簡羕開往龍熹山的K113次列車上,大動干戈。
「師父,」徐天良拿著剛掛斷的手機朝他跑過去,「指揮車在旁邊的車展館停車場。」
車展館將在幾天後舉辦一場三四線小歌手的演唱會,此時正在抓緊時間搭建舞台,除了來往進入的工人,再無人造訪。而車展館的位置高於火車站,是方圓三百米內監控火車站最好的制高點。魏恆朝著停在兩輛工程車之間的指揮車走去,敲了敲車窗,車門很快從裡面被拉開。
車廂四周鑲滿了顯示屏,小趙和西部隊的一名技術員相對而坐,各控制著兩面顯示屏。韓斌和一名便衣警察坐在車尾部的兩個座位上。見魏恆露面,便衣警察就讓出了位置,坐在了駕駛座。
魏恆繞開車廂地板上的電線,彎腰走到韓斌身邊,坐下,把保溫杯遞給他:「火車什麼時候進站?」
韓斌接過保溫杯放在一旁,先說了聲「二十分鐘後」,然後拿起話筒,打開了通訊器:「二號指揮車,匯報你們的位置。」
徐天良上了車,不敢亂說話也不敢亂動,搬了個小凳子擺在小趙旁邊,安靜如老狗般看著小趙的電腦屏幕。小趙扣著耳機,目不轉睛十指如飛地切換著車站的各個監控,忽然騰出一隻手把擱在電腦旁的一袋麵包遞給了徐天良,末了拍了拍他的頭頂。
徐天良悄悄接住,撕了一塊麵包塞到嘴裡細嚼慢咽,吃東西都不敢出聲音。
一陣微弱的電流聲過後,一人道:「已經從博寧車站撤控,目前在431省道,和K113次列車保持平行。」
「注意沿途有沒有可疑車輛,綁匪上車的地點無法固定。」
「明白。」
韓斌握著話筒沉思了片刻,然後調了一個線路:「行動隊,能不能聽到?」
這次說話的人沒有剛才的人那麼坦然,人人都壓低了嗓音,儘量偽裝得自然。
「收到收到,指揮車請講。」
「共有多少人上車?」
「十八個,邢隊留了兩個人跟隨指揮車行動。」
「誰看著廖?」
「邢隊和梁申傑。」
「匯報你們的位置。」
「一號車廂鄧宇,沒有發現目標。」
「二號車廂朱曉曦,沒有發現目標。」
「三號車廂王啟立,沒有發現目標。」
「四號車廂陸明宇,沒有發現目標。」
「五號車廂賀龍,沒有發現目標。」
「六號車廂沈青嵐,沒有發現目標。」
「七號餐車……」
魏恆靜靜聽著,當聽到擴音器中傳出「十一號車廂邢朗」時,抬起眼睛看著閃爍著紅點的通訊台。
邢朗貌似抱著一個正在哭鬧的孩子,孩子的哭聲離他的耳麥特別近,他哄了孩子兩句才接著說:「廖在我的監視中,火車大概十八分鐘後進站,如果在車站找不到目標,建議儘快撤控,把人員全部調到龍熹山終點站。」
韓斌先「嗯」了一聲,然後對小趙說:「把畫面調出來。」
小趙應了聲「是」,不出一分鐘,別在邢朗胸口的攝像頭拍攝的畫面轉送到車廂的一面顯示屏中。小趙很快調整角度,將焦點對準了坐在靠窗位置的廖文杰。
車廂里擠擠攘攘,座無虛席,行李幾乎將過道堵死,手持站票的乘客在行李間挑揀落腳點。小孩子的哭鬧聲和大人的說話聲被鎖在封閉的車廂里,顯得車廂更為擁擠。
邢朗:「趙兒,轉到四號攝像頭,我到周圍轉轉,你們看著廖。」
小趙隨即把線路轉到被邢朗固定到壁板上的攝像頭上。魏恆離了座,抬手輕輕搭在小趙肩上,低聲道:「把我的手機加到線路里。」
小趙點點頭,兩分鐘後,道:「好了。」
韓斌在和邢朗討論每個車廂間的緩衝帶,邢朗說:「你又不是沒坐過火車,就這麼屁大點地方,怎麼構建緩衝帶?」
邢朗的聲音伴隨著隆隆風聲和滾輪聲,想必他是到了每個車廂兩段的銜接處。
韓斌面無表情道:「那就堵死,讓臥鋪車廂里的弟兄多走兩圈,如果人質上車,藏在臥鋪里的概率比較大。」
「行,一會兒聯繫。」
通訊器里恢復安靜,邢朗單方面關閉了麥克。韓斌皺了皺眉,像是對他擅自脫離頻段的舉止感到不滿。
魏恆也有點納悶,不明白邢朗為什麼在這麼緊要的時刻還關閉耳麥處理私事。既然他不想讓自己的聲音傳入頻段被每個人聽到,那他處理的一定是和任務無關的私事。
他正疑惑著,手機響了,來電顯示:邢隊長。
魏恆沒有多想,接通了電話:「嗯?」
「在哪呢,我的心肝脾肺腎?」
邢朗一開口,魏恆就愣住了。
剛才他讓小趙把他的號碼添到頻段里,現在他的手機和步話機一個性質,他和邢朗的說話聲依舊通過通訊器被傳入頻段里的每個人耳中。
沒聽魏恆回應他,邢朗疑道:「寶貝兒?」
韓斌唇角微微抽搐,一臉複雜地扭頭看著魏恆。
魏恆所有的冷靜和睿智加起來都沒能及時處理這個意外,竟一時僵化,只顧握著手機臉紅,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不僅他一個人沉默,剛才呼吸聲,說話聲,乃至吃東西的聲音混雜的通訊器里瞬間也陷入詭譎的沉默。
一人沒聽清,還在問:「邢隊?誰?誰心肝兒疼?」
邢朗:「……」
徐天良眼睛都瞪圓了,一口麵包堵在喉嚨里差點沒把他噎死,他瞪著眼睛直著脖子使勁兒把麵包咽下去,忙道:「邢邢邢隊,這是公頻!」
邢朗還算冷靜,停了兩三秒,說:「趙兒,給我和魏老師拉一條單線。」
小趙的雙手懸在鍵盤上半晌沒動靜,直到徐天良推了推她的肩膀,才猛然回神:「唔,好。」
不等魏恆掛電話,那邊邢朗已經率先掛斷了。
過了一會兒,小趙看著顯示屏,沒敢看魏恆,道:「魏老師,你可以和邢隊單獨通話了。」
魏恆想下車給邢朗打回去,但是車廂內狹小,上上下下很麻煩,於是索性坐在原位撥回了邢朗的電話。韓斌往椅背上一靠,擰開保溫杯蓋子喝了一口熱水,忍不住向他瞥了一眼。
魏恆裝作沒看到韓斌的眼神,微微側過身,等邢朗接了電話,率先道:「什麼事?」
邢朗默了片刻,然後賠著小心,說:「先說明,我不是故意的。」
魏恆本來的確有點惱他,現在聽他這麼一說,又想起剛才的窘境,竟有點想笑,冷著臉道:「嗯,說正事。」
邢朗看不到他,做不到察言觀色,只好省卻一切題外話:「給你出個難題,我琢磨了兩三天都沒頭緒。」
「說。」
「綁匪為什麼選擇K113次列車?」
邢朗忽然點出了這個一直被他們忽略的問題,魏恆被他問得一愣:「什麼?」
邢朗道:「我說,綁匪選擇K113次列車的原因是什麼?他選擇在火車上交易,可以理解為他想為自己製造一個進退皆宜的半封閉環境,並且可以有效利用人群。但是他選擇K113次列車,而沒有選擇其他列車,又是為什麼?」
魏恆聽到打火機蓋子被掀開的聲音,幾乎能看到邢朗站在車廂接壤處的玻璃窗旁,夾著一根煙,向沿途邊眺望無邊雪幕的樣子。
邢朗說得對,綁匪為什麼選中K113次列車?
等了一會兒,不聽魏恆說話,邢朗又道:「從蕪津開往各個方向的火車一天有好幾列,如果綁匪想借火車趁機離開蕪津,選擇K113次列車一定有他的理由。比如綁匪的家在途經的車站,總之這裡面一定有文章。」
邢朗不要臉地笑了笑:「這個難題歸你了,你慢慢想,如果能在火車到達終點站前想明白,回去我申請給你記一功。」
礙於身邊有好幾雙聽牆根兒的耳朵,魏恆一句多餘的話都沒說,掛斷電話就陷入了沉思。
和邢朗結束通話不到一分鐘後,小趙忽然低呼:「韓隊,火車進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