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太遲了
2024-06-13 19:09:13
作者: 瞰霧
他看著談策像山一樣、繃緊挺直的脊背慢慢彎下去,仿佛崩塌的山。談岳一隻手扶住一旁的拐杖,輕輕搖了搖頭,槍托點了點那隻被血染透的手掌:「小策,用你這隻手換那丫頭那雙眼睛,還算值得吧?」
談策左手輕輕一蜷,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疼痛而停頓,聲音停了一下:「值得。」
孩子大了,自然是管不住了。但好在他這把老骨頭還沒完全鬆散,否則真會讓小輩鬧上天來。他拐杖舉起來,輕輕打了一下他的肩,低頭俯視著談策,聲音隨之緩了下來:「小策,那丫頭的命這次還給你,下次可就不一定了。你好自為之,多跪一會兒吧,自己好好反省。」
談岳慢慢站起來,沒再看談策一眼,拄著拐杖走了出去。林璧上前扶住他,目光瞥過背對著他們跪在地上的談策,心底嘆了一口氣。周映東避開談岳和林璧,身體貼著樓梯間的牆壁點了一支煙。這支煙還沒燃完,他瞥了一眼樓下林璧扶著談岳上車的情景,甩手將煙滅了,幾步跑進了剛剛的房間。
他推開門走進去,一眼看到還跪在原地的人。周映東腳步停住,看向他那隻被紗布包裹著卻滿是血跡的手。藏式地毯已經被滴下來的血染紅了一小片,他猛地咬緊了牙關,走上前看著被扔在一旁的帶著血跡的槍枝,寒意幾乎順著脊背爬了上來:「你爺爺……」
「先去找寧奚,」談策聲音沒變,跪著的姿勢沒有動,他左手顫了一下,勉強地撐住了自己的身體,「在三樓,帶李嶠一起去。」
寧奚房門口的保鏢已經撤走了,周映東大力地撞開門,窗簾拉緊的房間內沒有一絲光線。聽到開門的聲音,坐在桌邊的人才有了反應。寧奚的手指從自己面前的那份文件移開,看向門口。
周映東打開房間的燈,手臂撐著牆壁,沉默地看向她的方向。一時間的氣惱讓他沒立刻說出話來,又不能真的對寧奚怎麼樣。他低了低頭,壓下這兩天以來隱忍的怒氣,夾著煙的手指向前一指,看向她有些蒼白的臉色:「當初不讓你來林芝,現在來了又跑,你知道老爺子是什麼人還他媽跟著林璧走。寧奚,你怎麼想的?」
寧奚抬手擋了一下屋內刺眼的光,兩天沒怎麼見到外面的光線,她眼前有些模糊。眼前的影子晃了幾下,她看著逐漸向自己走近的高大人影,伸手遮了遮面前的那張紙,避開了他看過來的目光:「林璧到的那天晚上,給我發過一條信息。信息的內容是我爸爸在監獄裡寫的一封陳情。」
周映東要伸手碰她的動作停住,他目光看著她單薄的肩,聲音一滯:「林璧?」
「那封陳情里,寫了一些我爸爸對他入獄之前一些事情的整理。當時整理轉運那批文物的時候,因為數量太多,我爸爸委託了當地的文物機構和一家專業的轉運公司。按照周照調查,真的文物轉走了,贗品轉到了我爸爸手裡。那個轉運合同,後來就是法庭上我爸爸被定罪的證據之一,」寧奚目光轉回來,抬頭看向周映東的眼睛,聲音啞了一下,「你知道那個轉運合同上,承運方負責人是誰嗎?」
周映東想起那天周照說的話,夾著煙的手指不禁落了下去。他低頭深吸了一口氣,無處可發的那口氣一拳落在了旁邊的桌子上。
「謝褚,」寧奚抬手擋住了自己的眼睛,似乎笑了一聲,「你看,談策無論什麼都會瞞著我。姓名,身份,再到我爸爸的案子。我有時候會懷疑,從開始到現在,他到底有沒有對我說過一句真話。」
李嶠輕輕敲了一下門,沒等到裡面的人說話就走了進來。他與周映東對視一眼,擦掉手心的冷汗,將旁邊包里的針劑取出來,對著寧奚鞠了一躬就將手裡的針管扎向了她的脖頸:「寧小姐,實在對不起了……」
周映東要伸出去攔的手只慢了一秒,他單手提著李嶠的衣領,一掌打開了他已經推空的針管,聲音像是從齒縫裡擠出來的:「你他媽幹什麼?」
「是老闆吩咐的,」李嶠被推到牆上,猛地嗆了一聲,「我……我不能……」
身下越來越軟,像一灘水一樣洋洋地展開,額上像被綠茵遮住了,輕柔的風緩慢地吹了過來。她赤腳踩著那一攤水晃晃悠悠地走,影子映在一片清澈見底的水中。涼意緩緩上涌,似乎快要蔓延到自己胸腔。她劇烈地咳嗽了一聲,抓住了自己身下唯一能抓住的東西。
冰涼的金屬碰撞出清脆的聲響,寧奚身體一顫,猛然從夢中驚醒。冰涼的感覺還殘留在下身,她動了動自己的手臂,冰冷的金屬碰著她的手腕,繼而產生了一陣不適的牽扯感。她撐著自己身體坐起來,看向自己手腕。
圓形的銀色手銬套在了她纖細的腕上,取代了原先戴在她手上的玉鐲。雙層的手帕折起來緊實地貼到了手腕內側,似乎是擔心手銬的質感會冰到她的手。她循著看過去,手銬拉長的一端拷在了自己身邊床下焊死的燈柱上,輕輕一扯,沒有任何鬆動的跡象。
這裡是談策之前帶她來過的別墅,她還記得這裡的味道。
寧奚的唇微微動了一下,另一隻手抓緊了自己身上換上去的睡衣。房間裡沒有任何聲響,她環顧四周,沒看到自己的手機,只瞥到對著床上方天花板上正在閃爍的攝像頭。她呆呆地坐了片刻,門被推開的聲音便響了起來。
「醒了嗎?餓不餓,想吃什麼?」
談策打開房間的壁燈,頎長的身軀映出一道影子照在床前。他將倒好的溫水放到了床邊,十分自然地坐了下來。忽然的拉近距離,她攥著自己睡裙的手用力地收緊,抬頭看向他漆黑的眼睛。他沒有避開她的目光,將水向前鬆了松,聲音里沒有任何異常:「寧寧,想吃什麼?」
或許是想說的太多,真正張嘴的時候她聲音反而像都哽在喉嚨里一樣。寧奚看著他那張熟悉的臉,抓著睡裙的手一點一點鬆開,想要忍住自己發抖的手指卻是徒勞,只能拼命地按下去,抵住被子,慢慢地發出一點聲音:「談策,在我沒徹底和你撕破臉之前,把我的手銬解開——把我的衣服拿過來。」
談策向她杯中的水加了一些蜂蜜,勺子輕輕攪動著,像沒聽到她說的話一樣,輕輕笑了一聲:「寧寧,我勸過你別去林芝,別再沾上我。所以現在,你說得太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