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八章 雲間跌落

  「將人帶下去。朕不想再看見他！」

  裕明帝並不是個暴君。

  非但不嗜殺，較之前朝諸多帝王，他還算得上是個仁君。

  就連聿親王豢養私兵的事，他在得知其已主動放棄之後都打算不計前嫌了。

  對兄弟尚且如何，何況兒子？

  只是，聿親王和陸廉今日此行卻又是不同的。聿親王事出有因且迷途知返，並未造成大朔國任何的動盪不安，而陸廉卻是在安京城乃至皇宮之內都掀起了一陣腥風血雨。

  倘若皇后沒有死，裕明帝或許還可以寬恕陸廉，可如今，他就算是想為自己的兒子找一個寬宥的理由都不能了。

  「父皇，父皇！」陸廉掙扎著想要向前，卻被再次攔下，他不甘地朝著裕明帝叫道：「父皇，我才是你的兒子，我才是！他算什麼？憑什麼？就因為他的母親和我的母親不同嗎？」

  裕明帝身軀一震，再次看向了陸廉並抬腳向他走去。

  

  侍衛擔心他的安全，有些猶豫地並沒有立即放行，一旁的魏公公也擔憂道：「皇上...」

  裕明帝擺擺手，「無妨，朕要看看，他敢不敢親手弒君殺父！」

  陸廉似乎被這句話嚇到了，原本拼命向前的身子忽然縮了回來，老老實實地跪在了原地。

  見裕明帝走到他的面前，陸廉又心存僥倖地抬起了頭，「父皇...」

  迎接他的，是一記響亮的耳光。

  裕明帝痛心疾首。

  「朕養你多年，你身為皇子，享受了多少尊榮，可如今你不知感恩，卻妄圖將謀權篡位弒君殺父的罪過怪在朕的頭上！

  朕承認，當年朕的確因私心而對逾白有過偏寵，可那時他是什麼處境，你又是什麼處境？朕若不是心疼你，怎麼會讓你認在了佟貴妃的名下？你真以為佟貴妃非你不可？」

  陸廉愣住了。

  這些年，他只怨恨父皇忽略他，怨恨佟貴妃對他刻薄，卻不曾想過，他原本是會過著比這還要不如的生活的。

  「可你有過感恩之心嗎？你以為朕有意地想要打壓你是因為偏袒晏兒嗎？你們都是朕的兒子，若是你比他仁德賢良，朕又怎麼可能看不到？你以為你做的那些事朕都看不見，你真以為佟氏是怎麼死的，西羌是怎麼滅的，朕不知道嗎？還是說當初的賣官鬻爵軍餉貪墨案的真相朕猜不到？」

  裕明帝深深嘆了一口氣，苦笑了一聲，「只因為你是朕的兒子，朕總想著對你再寬容一點，或許給你換個母妃，便能讓你平衡一點，是朕錯了。」

  說完這句話的裕明帝，似乎一下子被人抽走了全部的力氣，瞬間神情便倦怠了下來。

  陸逾白走過來，默默地扶住了他。

  裕明帝轉過身去，「逾白，陪朕回去吧，朕累了。」

  陸逾白難得恭順地答應了一聲，扶著裕明帝朝勤政殿走去。

  「父皇，父皇兒臣錯了，父皇...」

  陸廉痛哭流涕地想要拉住裕明帝，卻被侍衛拖了回去。

  魏公公對著侍衛擺擺手，陸廉便被人拖了下去。

  詔獄之中，昏暗的光線中，一間間低矮的牢房傳來難聞的氣味。

  陰暗潮濕的地板上時而有老鼠或是各種昆蟲爬過，有的僥倖逃生，有的被關在牢房中的犯人一腳踩扁，淌出令人作嘔的汁液。

  陸廉這輩子都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中。

  他不明白，究竟是哪裡出了紕漏。

  他明明已經把一切都算計好了。

  先用邊境戰亂引走陸晏和京中大半兵力，設計讓陸晏接連吃敗仗進而降低他在朝中威望，並製造人心惶惶的氣氛。再趁陸逾白大婚之日將朝中文武百官一網打儘儘數挾持，如此一來，皇宮裡的那個人便算是被架空了。

  這時再由常妃將後宮禁軍控制住，之後他便可以長驅直入，以「掃奸佞清君側」為名，將裕明帝控制起來，逼他讓位。

  在內憂外患的人心惶惶之下，由他這個名正言順的皇子出來穩定朝局，必然不會受到太大阻力。

  屆時他只要再讓陸曼配合他將哈頓打敗，便能一舉洗刷自己此前奪位時的種種行徑，讓自己以大朔拯救者的面目執掌朝政。

  他幾乎就要以為，自己可以成為大朔有史以來最具有傳奇色彩的帝王了。

  事情原本是一步步按照他的計劃發展著的。

  邊境戰火燃起了，陸晏在戰事中的確步步失利，聲名受損，或許都沒有活著回來的可能了。

  陸逾白娶了個死人，定然會意志消沉全無鬥志，沈若初那裡他有了機會，也給了他將文武百官一網打盡的機會。

  畿防營的人、聿親王府的人都順利地將藥下了進去。

  常妃也成功地將宮中的禁軍控制住了。

  這一切都順利地近乎不真實，也再一次將陸廉原本不切實際的夢想變得觸手可及。

  陸廉開始變得忘乎所以。

  他甚至忘了給自己留條後路。

  殺皇后，不過是為了威懾裕明帝，好讓他儘快答應自己的條件退位讓賢。

  卻不想，也正是這一舉動也讓自己徹底為裕明帝所厭棄而淪落到了這一步。

  裕明帝對皇后再淡漠，卻也不曾有過廢后的決心，因為他比誰都清楚，當年皇后要嫁給他與他共度一生的心有多真。

  她是他的女人。

  可他的兒子卻殺了她。

  陸廉躺在牢房中唯一還算乾燥的草垛上，冥思苦想，百思不得其解。

  問題究竟出在了哪裡？

  正當他苦苦尋找答案的時候，獄卒卻領進來一個人。

  那人的身後，是對面牢房的天窗投射下來的光，看起來竟讓面前這人帶了一圈聖潔的光。

  陸廉都不用仔細辨別，就知道來人是誰。

  但他還是努力地抬起了頭，迎著刺眼的陽光，對來人冷笑了一聲。

  「怎麼，想來看我的笑話？」

  陸逾白靜靜站在牢房門外，看著他。

  若不是受裕明帝委託，這個徒有其表的皇子他是一眼也不願意再多看的。

  眼下既然看到了，他也就可以去同裕明帝復命了。

  至少看起來，陸廉並沒有想不開的樣子，他可以放心了。

  陸廉卻在他轉身的一刻叫住了他。

  「就算是輸，至少也讓我輸個明白吧！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父皇逼迫著你娶了個死人，你竟然還願意替他賣命？」

  陸逾白轉過頭，看著他，嘴角勾起一抹譏諷。

  「說起來，我還要感謝你。」

  陸逾白隨口說出的話，令陸廉如聞驚雷般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