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進城（二）

  那間他曾經和南星捉魚的小亭子裡，一身常服的墨明遠和夫人顧氏，正在賞那群被南星嚯嚯過的魚。

  顧夫人坐在石凳上，面帶淺淺笑意，不知墨明遠說了什麼，竟不時掩嘴偷笑，深深的魚尾紋蕩漾在顧夫人的臉上。

  墨子弈站在湖對岸，發起了愣來，他好久沒見過母親這般快樂了，好像所有的改變都是從他進入鎮北軍時開始的。

  那是他第一次看見，向來順從母親的父親，和母親鬧了變扭，好像不知為何，母親不願意他參軍，可父親卻很是樂意。

  好像因為這件事，母親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理會過父親，每次都會遠遠避開。這件事持續了好久，直到他在軍中開始有了名氣，夫妻兩人的關係才有所緩和。

  他也問過母親，為什麼不想讓他參軍，可母親什麼也沒有說，只是一直說，不能去，不能去。

  

  但少時的他，認為只要把邊關的戰事解決了，那父親就可以和他一起回家了。現在看來這個想法是沒有錯了，父母關係又恢復如初了，只是時間他預估錯了。

  亭中的兩人，像是遠遠望見了這邊的人。隔著寬闊的湖面，顧夫人翩然微微行禮，趙羨見狀也是點頭回禮。

  任他身份再怎般高傲，這位如日中天的侯爺，他是得罪不起的。

  京中有聞，說這墨大將軍竟是個懼內之人，娶妻數十年，只誕有一子，便再無所出，可偏偏這墨大將軍，非但沒有納妾，甚至對髮妻更是疼愛。

  墨子弈站在趙羨身後，咧著大嘴，露出八顆標準的小白牙，朝著許久未見的母親擺手，興許是怕墨明遠看見，只是隱晦的招了招手。

  一門心思都在愛子身上的顧夫人，嫣然一笑，小幅度的搖了搖頭。

  這小子，還是和平日裡那般，頑皮。

  帶著侍女，顧夫人朝著另一條路，離開了。

  見顧夫人沒了身影，趙羨才繼續前行。

  「老臣見過殿下！」

  墨明遠中氣十足，僅是敷衍的抱了抱拳，就算是行過了禮。

  趙羨卻是完全不在意，墨明遠這失禮的行為。畢竟人家有這底氣。

  「墨將軍，不，現在應該喚作侯爺了。侯爺客氣了，羨可受不得將軍此禮。」

  趙羨滿臉的笑容，信步走到廳中，「殿下，請！」

  墨明遠虛抬左手，趙羨順水推舟，款款落座在墨明遠對面。

  墨子弈越過立於亭外的孟冬，快步走到桌前，熟練的拾起茶具，開始準備沏茶。

  亭中原本在侍奉的人，都隨顧夫人一同離開了。不言而喻，墨明遠想要趙羨聊聊，那就只能他親力親為了。

  「殿下，此次可受傷了？」，墨明遠關心道。

  「有勞侯爺掛念，羨此行有世子保護，未曾受傷，倒是世子，傷了不少。」

  趙羨說著還特意看了下，一旁還在煮茶的墨子弈。

  「殿下，這是臣等分內之事，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墨子弈聽到此話，持茶刀的手頓了一下，又很快的反應過來，繼續不動聲色的煮茶。

  「侯爺客氣了。」，趙羨不咸不淡的說到，墨明遠這話就是常見的官場話。

  同時也是暗中告訴他，墨家不能和他有任何交集。

  「老臣，還有一事想要請教殿下。」

  「侯爺請說。」

  茶香隨著墨子弈的動作，開始蔓延在亭中，香氣四溢。

  「臣聞是殿下在處理補給丟失一事，不知殿下可查出什麼了？」

  墨明遠不疾不徐，像是說一件無關緊要之事，可亭中其他兩人，卻是心頭一稟，這問題看似簡單，實則致命。

  正當趙羨猶豫不決之時，一盞茶穩穩落在他面前。

  墨子弈不顧滾燙的熱水，強行端起茶，分別送到兩人面前，然後繼續若無其事的煮茶，只是迅速通紅起來的手指，昭示這水的溫度。

  墨明遠別有深意的看著面前的茶水，就聽對面給了的趙羨開了口，「侯爺，稍安勿躁，此事多有蹊蹺，其中還有不少未明之處，待羨整理好，報上朝廷，朝廷自會給您一個滿意的答覆。」

  趙羨著重點突顯了『滿意』二字，臉上不變的笑容，此刻卻是那麼的奸詐幹練。

  趙羨伸手取茶，想要潤潤嗓子，卻不想這已經遞到了嘴邊的茶水。

  有點燙！

  再看對面的墨明遠，就這麼善意的望著他，手邊的茶卻一直未動，趙羨無可奈何，只好硬著頭皮，小飲一口。

  滾燙的水在他的舌尖，飛舞著，跳躍著。然後麻木了。

  墨子弈低著頭，掩下眼底的幸災樂禍。

  這六皇子，平日不是挺機靈的嘛，這麼燙的水，他就直接喝了？

  「那就有勞殿下了，不過還請殿下小心才是，這銅礦可不是什么小事！」

  這定北侯回京，京中怕是安生不了了。

  趙羨起身拱手，「侯爺說的是，那邊還有些事，需要羨去處理，就不打擾侯爺了，羨先行一步。」

  「殿下慢走，老臣就不送了，這湖中景色甚好，臣還想再看看！」

  墨明遠提起銅礦之事，到是給他提了醒，那陳河是關鍵人物，也不知被弄去了哪裡，趙羨只好先行離開，再這般聊下去，他怕那陳河落到鎮北軍手中，就活不下去了。

  望著趙羨急匆匆離去的背影，墨明遠微不可尋的嘆了口氣，徐徐端起茶杯，輕抿一口。

  「你覺得六殿下如何？」

  墨子弈苦笑，趙羨走了，又開始打他的注意了，「此人心性尚可，不卑不亢，有勇有謀，不衝動。」

  墨明遠放下茶杯，輕輕蹙眉，一連好幾個詞，都是在夸這六殿下，看來這幾日兩人相處，留下了不少好印象啊。

  「弈兒，你可知自己在說什麼？」

  墨子弈立刻起身，躬身抱拳道，「知道，這是實話。這不就是父親所問嘛。」

  「子弈！」，墨明遠忽然一拍桌子，石桌顫抖著。

  墨子弈搶先一步開口，「父親！孩兒有分寸，墨家不會和六殿下有任何瓜葛的，我也不會和六殿下有任何瓜葛。」

  墨子弈鏗鏘有力，一如他出征之前所說的那般。

  墨明遠聞言又是一聲嘆息，「你知道就好，你記住墨家只能是孤臣，只能忠於陛下，莫要卷到權爭中去！」

  「孩兒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