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精神分割

  幾日後，縣衙對於劉方源與嚴玉平入室盜竊的判決下來了。

  兩人因被發現之後有拿刀意欲傷人的舉動，所以被判的重了些，坐監一年，半年之後可拿百兩銀贖剩下的半年。

  嚴玉平的媳婦早就死了，只剩他帶著三個兒子過日子，仨孩子還小，嚴玉平的父母得到這個消息之後，簡直覺得天都要塌了，立刻找來嚴氏想辦法。

  嚴氏自打前幾天在小食攤兒上鬧了一場，雖然鬧得宋德勇元氣大傷，到現在還一直鬱鬱寡歡的，可嚴氏自己並沒有討到好處。

  她這個人，是受一點氣就要鬧個人仰馬翻，非得把她的那口氣發泄出來才行，可上次宋德勇跑了，除了老二媳婦張氏之外，她從不跟別的媳婦正面對上，斥責喝罵是常有的，但從不動手，當然那天打韓式的一巴掌是個意外。

  她一直以來的準則都是，兒子是自己的，可以打可以罵，怎麼樣都行，可兒媳婦是外人，她不能動手，只會挑唆指使兒子動手打媳婦。

  

  宋德勇跑了，她又不肯跟兒媳婦動手，而且香河是里正的孫媳婦，她也不敢跟香河撕破臉，只能把這一口氣憋回自己肚子裡。

  回到老二家之後，也不得舒暢，張氏整天指桑罵槐摔盆打碗的，宋德良又不在家，即便在家，也從來都是站張氏那邊。

  嚴氏這口氣就一直憋住了。

  這幾日，她一直覺得身上懶懶的，幹什麼都提不起勁兒，整日盤腿坐在炕上長吁短嘆的。

  這會兒嚴玉平的判決已經出來，結果是難以更改的了，好在半年之後還可以拿錢贖。

  只是這一百兩銀子，對於嚴家來說，可是一筆大數目，嚴家老兩口也已經分了家，其他的兒子怎麼肯拿出錢來救這個已經分家了的兄弟？

  況且大家也都不富裕。

  於是一家人一合計，就讓老兩口來找嚴氏。畢竟嚴玉平是在宋家出的事，宋家總不能一點不管吧？

  以前，嚴家老兩口每次見到嚴氏，她總是精神頭十足，胸膛挺的高高的，頭髮梳的一絲不苟，油光發亮，身上也是乾乾淨淨整整齊齊的，一個土星子都不見的。

  可這回，她懨懨的坐在炕上，穿著家常半舊的衣裳，花白的頭髮也散亂著，臉上的神采也都不見了，整個人好像大病一場一樣。

  嚴家老兩口面面相覷。

  但想到自己家的情況，他們還是硬著頭皮把目的給說了。

  嚴氏沒有說話，沉默半晌，方才重重的嘆了一口氣，垂著頭低聲道：「老哥哥啊，我也沒法子……」

  「我手裡的錢，都叫這群不孝的東西哄騙走了……」

  「老三那裡，我是做不了他的主了，你們若是要找，就去找他……」

  她擺擺手，撩起衣裳下擺狠狠擤了一把鼻涕，又重重抹了一把眼淚，「人老了，不如人啊！」

  說完就又擺擺手，直接躺下了，「你們去吧，我頭疼，就不陪你們了。」

  嚴家老兩口是真的實在人，見嚴氏都病了，更不好意思為難她，只得訕訕告辭。

  至於去找宋德勇，他們是沒那個臉的。

  所以嚴家這邊，拿錢贖嚴玉平的事兒就不了了之，為著兄弟情分，這一年，兄弟們輪流管他的三個孩子吃飯。

  倒是棗樹崖劉方源他娘，知道兒子能拿錢贖後半年之後，就把家裡能賣的東西都淘澄著賣了，再加上四處借的，總算在半年之後，把劉方源給贖了出來。

  至於劉方源出來之後，發現家裡的大宅子沒了，只剩下個爺爺奶奶以前留下的破舊的幾乎不能住人的老宅子，家裡的地和值錢的東西也都沒了之後，跟劉母大打一架的事，都已經是後話了。

  過了一陣子，宋德勇漸漸從嚴氏給他的打擊中緩過神兒來。

  以前，即便在他重病快死的時候，嚴氏不肯拿錢救他，或者是在他艱難的時候，把他分出來讓他單過，宋德勇的心裡，還是對老宋頭和嚴氏留有一分溫情的。

  可是這次，嚴氏為了一個外人，如此來逼他，甚至給他這個當兒子的下跪磕頭，這直接破了宋德勇為人的底線，他無法容忍，不能原諒！

  自此以後，他再也不把嚴氏當成母親來看，除了負自己應該擔起的那一部分養老的責任之外，其餘的，他一絲一毫都不會再跟嚴氏有所牽扯。

  在精神上與父母進行最徹底的切割，對宋德勇這樣以孝為天的人來說，是非常艱難而殘酷的。

  所以這幾天，鄭氏和兩個女兒都十分注意照顧宋德勇的情緒，宋雪兒經常變著法兒的哄父親開心，孟淮葉則總是藉機給宋德勇灌輸精神雞湯，在一家人的努力下，宋德勇總算是從嚴氏的龐大陰影之中走了出來。

  母女三人都鬆了一口氣。

  然而這口氣松的有點早。

  這日，老宋頭沉著臉來到了小食攤兒上。

  在搬到鎮上來的第二日，老宋頭與嚴氏一起來過小食攤兒一次，之後就再也沒來過，這回見他背著手，一臉的陰沉，鄭氏便知道，老宋頭不是來吃早飯的。

  不過她還是客氣的打了招呼，問他吃飯了沒，請他進來吃。

  老宋頭眼皮都沒抬，沉聲道：「我找老三。」

  宋德勇正在給客人端餛飩，聞言連忙走過來，「爹，咋了？」

  在他心裡，爹和娘還是不一樣的，爹雖然平時不咋說話，也管不住娘，可爹還是個講道理的人。宋德勇心裡對他，和對嚴氏，還是不一樣的。

  老宋頭依舊是從眼縫裡看他，聲音冷冷的，「老三，你娘病了，你去陪你娘看看病。」

  宋德勇不知道該說啥好。

  宋德良家離這裡幾乎隔著半個鎮子，途中又好幾家醫館都比到這兒來近。如果嚴氏真的病了，怎麼也該給她請大夫，而不是跑到這裡來，叫著他再去陪嚴氏看病。

  老宋頭這麼說，就是為了讓他去嚴氏跟前認錯、賠不是。

  宋德勇道：「爹，分家的時候已經說清楚了，一家半年，不管啥事，都是住誰家誰管。看病的錢四家平分。我娘要是病了，就讓二哥先給請大夫，到時候看花了多少錢，該我出的，我一分不會少。」

  說完，就低著頭又去忙了。

  老宋頭見他竟然連自己說的話都不聽了，可見之前嚴氏跟他說的那些都是真的。

  他猛地抬高了聲音：「老三，你不孝啊！你娘看病都叫不動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