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我會
2024-06-12 11:27:34
作者: 晚來風急
她低頭沉默,纖長的睫毛像一把小扇子,黝黑濃密。
裴歌不說話,江雁聲就這麼站在她面前,身形筆挺,居高臨下。
橙黃的光影打在他背上,殘光掠過兩人的鞋面,倒是意外的巧,她的鞋尖跟他的鞋尖堪堪抵上,一黑一白。
男人單手插在褲袋裡,扯唇冷嗤:「不打算說點什麼嗎?」
裴歌眼皮動了動,那羽翼一樣的眼睫顫動著,又過了幾秒鐘,她慢慢地抬起頭,仰頭望著江雁聲,安靜地看了幾秒鐘隨後將視線轉向走廊的另一邊,嗓音清冷:「她手術結束了?」
手術室門上的紅燈還亮著,裴歌眉頭皺了下,「哦,還亮著。」
緊接著她低頭擺弄了兩下手機,語氣很是無所謂,輕聲抱怨著:「這手術這麼長時間了還沒結束呢,我手機都要玩沒電了。」
江雁聲攥了攥垂在身側的那隻手,薄唇抿成一條直線,下頜繃著,臉上一片肅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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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歌抬頭望著他,幾秒之後,她站起來。
兩人距離本來很近,江雁聲本身就很有壓迫感,她起來時鞋尖就踩在他的鞋尖上,饒是她再輕也有好幾十斤,但江雁聲眉頭都沒眨一下。
她勾著唇,視線直直地和他的對上,語氣嘲諷又囂張:「你這張臉真是又臭又難看,不知道的還以來她死了你是來弔唁的。」
醫院四處都是白色的,冷清又沒有人氣。
裴歌說完,眼尾滑過一絲不耐,眼神冷漠,微揚著下巴,模樣依舊很高傲。
而她的話不知道觸及到男人的哪根神經,他漆黑的眸陰惻惻地盯著她看,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點表情,身側的手緊緊攥成拳頭,太陽穴青筋鼓動。
她低頭掃過他攥緊的手,眸子一沉,心裡閃過不滿。
裴歌絲毫沒退讓,她繼續語調輕鬆地嘲諷:「你是想打我麼?江雁聲。」
緊接著,那隻手原本攥起拳頭的手就已經貼近了她的大動脈,五指指腹緊緊貼著她溫熱的皮膚,裴歌剛開始感受到的是一陣粗糙,隨之而來的就是那種凌遲的窒息感。
他的手在用力。
裴歌看著他,呼吸困難的這一瞬間,她從他眼神里看到了連綿不絕的恨意。
像冰雪燎原,所到之處,寸草不生。
江雁聲盯著她看,那眼神恨不得能把她盯出一個洞。
林清在江雁聲的手掐上裴歌的那一刻就失了聲,她往後退直到身體縮進牆角,雙手捂住嘴唇驚恐地看著那一幕。
她想做點什麼,想上去阻止,可腳下像生了根一樣,動不了。
他狠狠地看著她,眼神狠戾,嗓音冷漠逼仄:「裴歌,我現在恨不得殺了你。」
裴歌雙手抓著他的手,皺著一張臉看著他,說:「你敢動我一下,我爸能立馬讓你死。」
脖子上的力道倏然撤走。
無數新鮮空氣竄入裴歌鼻息,她跌坐在椅子上,雙手撐著膝蓋大口地呼吸著。
過了大概一分鐘,她又站起來,而後沒有任何猶豫地抬手就給了他一巴掌。
只聽見「啪」地一聲在空氣里傳開。
她抿著唇看著他,手心都在微微發麻,左手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戳在他心口上,一字一頓道:「顧風眠是吧,我記住她了。」
此刻的江雁聲和剛才的那個他判若兩人。
男人眼皮跳了一下,問她:「你要做什麼?」
裴歌側頭,看著那件手術室從紅燈熄滅,她又回頭望著他,輕輕地笑著:「一個不過是小家碧玉上不了台面的綠茶,一個是被豬油蒙了心的男人,我還能做什麼?」頓了頓,她說話:「不過是要祝你們百年好合罷了。」
走廊盡頭的手術室房門打開,醫生從裡面走出來。
裴歌一把撥開他,走出兩步,又頓住回頭看著他:「手術費記得轉給我。」
她挺直脊背朝電梯的方向走去。
江雁聲盯著她的背影,眸中一片霧重暮靄。
於檸思這才敢小跑著走過來,她呼出一口氣,飛速掃了一眼他帶著淡淡紅色巴掌印的臉,那痕跡在慢慢的顯現。
她小心翼翼地提醒他:「風眠的手術結束了。」
江雁聲看都不看她一眼,轉身就走。
於檸思抿了下唇,跟上去,張了張口:「你臉上的傷要不要……」
但江雁聲繃著臉色,壓根沒有給於檸思一個眼神。
顧風眠滾下樓梯的時候摔到了腿,還磕到了額頭,幸好腦袋沒有事,腿動完了手術,休養著總會好。
她醒來已經是晚上,江雁聲就在一旁的沙發上坐著。
見她睜開眼睛,他立馬起身走過來。
顧風眠見到他那刻眼裡瞬間蓄起淚水,鼻頭一酸,見他湊近一把上去抱住他的腰,將臉埋進他懷中,閉上眼睛一種劫後餘生的語氣哽咽道:「雁聲哥,我差點都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她這個舉動讓男人身體一僵。
江雁聲蹙眉望著埋在自己腰間這顆黑色的腦袋,手指動了動,他安慰著:「你摔下樓梯,幸好只是傷到了腿,沒事的。」
「但我真的怕……當時我還在和你講電話,後來不知怎麼就……」顧風眠似是不想再回想,她說到這裡便止住了。
他伸手,遲疑了片刻才將手掌放到顧風眠的肩膀上,隨即道:「聽他們說是裴歌將你推下樓梯的。」
江雁聲用的是陳述語氣,而不是疑問句。
顧風眠眼神有瞬間的凝固,隨即皺眉,她從他懷裡鑽出來,手指抓著他的手臂,可憐巴巴地問:「是她嗎?怎麼會……」顧風眠搖著頭,「這麼久了,我跟她從來沒有過交集,連話都沒說過,為什麼她要這樣做?」
說著數著,顧風眠眼淚又啪地掉了一顆下來。
江雁聲眼裡並無多少憐惜,他看著她,淡淡地問:「你覺得她為什麼要推你?」
顧風眠咬著下唇看了他一眼,隨即閉上眼睛:「我不知道。」
男人唇角弧度淺淡,他道:「或許她從來沒有推過呢。」
「可當時……」顧風眠睜開眼睛,眼角還掛著淚珠,她說:「我記得很清楚,當時樓道里只有我和她。」
江雁聲盯著她看,那眼神幽深卻又直白。
顧風眠低下頭,抬手撐著額頭,聲音小聲又無力:「對不起,我也不是故意要扯到她身上,我只是……我只是當時覺得好像有一股力道推著我往下,然後就沒有印象了。」
「那個地方是監控死角,所有沒有錄像留下。」他說。
顧風眠一怔,隨即問:「是嗎?」
江雁聲移開目光,將視線投往窗外的夜色,眸色如墨,嗓音沉沉:「裴歌她不可能推你,她雖然囂張跋扈,但她還不屑於做這種事。」
男子冷靜淡然的講出這些話,臉色如此平淡,好像這些說詞其實一開始就在他肚子裡醞釀好了。
他卻故意引出那個話題,讓她把心裡的糾結和不確定變成堅定。
卻又在她堅定地想將這一切全部都推到裴歌身上時,他倏然指出來她的某些心思,好像有一隻眼睛在高處一直審視著她。
顧風眠手指絞在一起,她低著頭,下唇被咬出深深的牙齒印。
頭頂,他的聲音又傳來:「更何況,她又有什麼理由去推你?」
她牙齒咬著嘴唇忍著,沒忍住,還是決定最後掙扎一下:「我沒有肯定說是她,我只是……只是覺得當時樓道里只有我跟她兩個人……」
「所以推你的人大概率是她,對嗎?」
江雁聲順手拖了一把椅子過來,木質的椅子腿擦著地面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音,刺激著人的心臟。
顧風眠眼角的餘光瞥見他坐下。
「如果是她推的你,那她的動機是妒忌你學習麼?」他笑:「她根本就不在意學習,不在意成績,相反的,拋開成績,裴歌這個人其實各方面都很優秀。」
「她背後有一個商業王國裴氏,還有一個疼愛她的父親,你說她這麼做圖什麼?」
他稍作停頓,眼眸眯了眯。
只給了她十來秒的時間,他扯唇說出那個對顧風眠來講最羞恥也是她最難以啟齒的話:「還是說,你難道以為她推你的動機是因為……我?在她心裡,她以為我跟你是男女朋友關係,所以她不甘心了才推你下去的,你是這麼想的麼?」
聞言,顧風眠猛地抬頭朝他看去。
這一刻,她所有的保護殼所有的偽裝都不復存在。
那層一直以來被她小心保護著的小心思如今被他突然之間、在她沒有任何準備的時候擺到檯面上來,像有人殘忍地剝了一層皮,血淋淋的疼。
可偏偏男子聲音平淡,沒有任何起伏:「眠眠,你錯了,在她心裡,我江雁聲都只是她養的一條狗罷了。」
顧風眠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江雁聲看著,過了會兒,他扯了一張紙遞給她:「擦擦吧,你應該知道我一直把你當妹妹,我對你好我照顧你也只是因為這一點,不會有其他的變化。」
「我……」顧風眠一張口,嗚咽聲就止不住。
但男人始終只是看著,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指尖狠狠抵著手心,下嘴唇幾乎要被她咬出血,她終是沒忍住說:「可我喜歡你……我很早就喜歡你了,以前我知道我沒有資格,但已經過了這麼久了,我有很努力,努力跟上你的腳步,趕上你想去的未來和終點……我以為我可以……」
江雁聲半闔眸,他說:「你好好學習,以後畢業好好工作,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他還是伸出手掌放在她顫抖的肩膀上,似是安慰又似是感嘆:「眠眠,為自己而活著,別追著我的腳步,我的終點沒有任何人,也沒有未來。」
聞言,顧風眠終於是忍不住了似的,她的嗚咽聲逐漸變大,抽泣著。
她聲音裡帶著哭腔:「我知道,你不會喜歡我……」
「但我也不會喜歡其他任何人……我的字典里沒有愛情,但是有親情,這麼說你明白嗎?」江雁聲問。
顧風眠怔住,她抬起淚眼朦朧的眼眸看著他,她總覺有哪裡不對。
而如今情緒處於潮濕噴涌的邊緣,她忽地鼻頭一酸,哽咽地質問:「可人總是會變的,你確定你不會變嗎?以後呢?你能把她記一輩子嗎?!」
他收回手,語氣溫淡但堅定:「我會。」
因為,他都沒有以後。
顧風眠嚎啕大哭。
男人邁著沉穩的步子走出病房門,沉默地關上房門,門一關,病房裡顧風眠的哭聲幾乎已經聽不到了。
走廊上很安靜。
消毒水的味道經久不散,饒是照舊炎熱的九月,醫院的溫度也好似比外面的要低上一些。
江雁聲單手插在褲袋裡側頭看向走廊的一側,窗戶打開,外頭的樹影晃動著。
下午的場景歷歷在目,他低頭看著自己的右手,手心裡掌紋亂成一團,三條主線錯亂交匯著,他掌心的三條線,都很短。
這隻手下午掐了裴歌。
他現在都記得當時的感受,指腹下是她熱熱的皮膚和鮮活的脈動,美好到他想將這一切都給摧毀。
……
第二天晚上,裴歌約了周傾喝酒。
周傾已經和他那個小女朋友分手了。
酒吧大廳卡座里,裴歌一把將淺口玻璃杯往桌上用力一摜,裡面橙黃的液體濺出來,她一把拍在周傾肩膀上,說:「為了慶祝你分手,來,再走一個。」
周傾壓根不想碰杯,裴歌要一口乾掉,他還將她的杯子給搶下來,有些咆哮:「裴歌,你他媽到底有沒有心啊?我分手了,分手了!你還要慶祝,你往我這傷口上撒鹽還不夠你這是還要拿刀子扎我的心啊。」
你他媽到底有沒有心啊?
【你果然是沒有心】
裴歌愣住,有些恍惚,她側頭去看周傾。
燈光昏暗又混亂,面前這張臉逐漸變成江雁聲,江雁聲此刻正目光深沉地盯著她,眸底漆黑幽深,裡面藏了一個危機四伏的湖。
然後下一秒,又是周傾在發牢騷:「啊他媽的!」
裴歌眨了眨眼睛,她再度狠狠拍了拍周傾的肩膀:「你那個小家碧玉扭扭捏捏的女朋友早分了早好,她們那一掛的有什麼好?私下不夠活潑、床上不夠放蕩的,我最見不慣這種了。」
周傾癱倒在沙發上,他盯著天花板看:「可小爺我這心裡就是不舒坦!」
「你們男人都是這一路貨色,果然個個都喜歡這種假惺惺的綠茶!」她哼道。
聞言,周傾卻立馬就反駁:「什麼我們!我可沒有,你不要將我和其他人混為一談!」
裴歌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女人顏色些微酡紅,她眨了眨眼睛,眸子有些迷茫地道:「你喜歡那乾癟癟看起來就沒什麼意思的那一掛,偏偏他也喜歡喜歡那一掛,那個鄉巴佬……」
她攥起手指。
周傾看著她,兩人都有些微醉。
裴歌盯著某處,有些出神,她說:「他為了那個心機婊還想把我掐死……」
說著她抬手摸摸自己的脖子,總覺得有些痛。
周傾看著就伸手摸了過去,裴歌一把打掉他的手:「你幹什麼!」
「我幫你揉揉。」
裴歌推開他的手,「不要,你別碰我。」
周傾縮回手,他說:「歌兒啊,你每次心情不好就找我喝酒,你是找不到人了嗎?」
「我找你是我看得起你,懂麼?」
「哦。」
周傾又說:「那你把林清也叫過來啊,她啊太文靜了太愛學習了,也不知道是怎麼跟你走到一路的,得把她帶壞才行。」
「別打林清的主意,她要好好學習。」裴歌說。
她眨了眨眼睛,甩甩腦袋,低著頭又說:「我打電話叫個人過來玩玩兒。」
裴歌滑開手機,找到江雁聲的微信連著給他發了好幾條語音,對方都沒回。
她皺著眉頭,又從通訊錄里翻出他的電話號碼,然後沒什麼猶豫地撥了出去。
……
江雁聲剛剛才洗了水果給顧風眠放在小桌上,兜里電話震動。
他拿出來低頭看了眼,跟顧風眠說:「我出去接個電話,等我回來再叫醫生過來換藥。」
顧風眠笑著點點頭。
他剛出病房門,電話就被自動掛斷了。
沒兩秒鐘,那端又繼續撥過來。
他拿著手機走到走廊的另一頭去接,夜風從窗外吹進來,男人面龐被光影交錯照著,半明半暗。
「餵。」他冷淡開口。
裴歌手指揉著太陽穴,皺著臉大聲問:「在哪兒?」
聽著她那頭震耳欲聾的吵鬧聲,男人皺緊了眉頭,他直接說:「在醫院。」
女人聲音一下子冷了下來,「我在酒吧,趕緊給我滾過來。」
「眠眠一個人在醫院,我要照顧她。」他說。
「江、雁、聲,」她睜開眼睛,一字一頓地:「我讓你趕緊給我過來,你聽不見是嗎?」
「我現在沒時間。」
「呵,」裴歌冷笑著,她眯起眼睛,冷聲威脅著他:「你不過來是不是?我這次敢從樓梯上推她下去,下次我就敢從樓上推她……我自己是不敢殺人,但我敢僱人殺她啊,反正我錢多……」
那頭沒了聲音。
裴歌挑眉繼續威脅他:「覺得我做不出來對不對?那行,我們來點實際的吧。」
女人的笑聲徐徐進入耳膜:「她不是個轉學生麼?學習成績那麼好,人緣又那麼好,那我就讓她讀不成書,讓她在臨大待不下去!」
「所以你現在還沒時間麼?」裴歌再度勾起嘴角,輕輕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