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集

2024-06-12 05:09:49 作者: 盧漢文

  萊茵克爾後來知道,那天,獄卒是故意不給他水的,主審官也早早離開了。因為,這一天,穆姆托上校的凱旋號炮船,在中洋上擊潰了畢喜人的艦隊。驚恐和混亂,剎那間打破了主人的驕傲和平靜。

  折磨他,只是為了一點小小的報復。

  但是,要說對萊茵克爾最少有恐懼感和憎惡感的,當數年輕的獄卒了。正在戀愛中的獄卒,甚至對萊茵克爾有種說不出的親切感。是萊茵克爾的囚禁,肩負看守重責,使一個無名之輩的獄卒,轉而受到很多人的看重。萊茵克爾對木雕小人的讚美,幾乎徹底的摧毀了獄卒心中尚存的一絲戒備。

  「你,不能說出去。」

  獄卒擺著手,看著木雕說。他一直想雕一個夢中情人的木雕,藉此獲得女友的歡心。雖然他還不滿意,可是,萊茵克爾的誇讚一下子增添了他的信心。

  萊茵克爾跟著搖擺著手,又捂住自己的嘴,表示自己還不會說話,什麼也不會說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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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這天起,當主審官或者講讀老師來的時候,萊茵克爾依然一副懵懂迷茫模樣,以至於講讀教師懷疑萊茵克爾是否有足夠的智慧來領悟他們偉大優美的語言。講讀教師也對萊因克爾越來越輕視,越來越放鬆。

  而當沒有旁人的時候,獄卒不再專注沉迷於刻弄木雕,而是與萊茵克爾慢慢地談話,說一些發生在他們國度里的事情。萊茵克爾則用畢喜語言,字斟句酌,慢慢地講起地球上的人民和生物種類。他們約定,誰都不把彼此的事情說出去。逐漸的交談中,萊茵克爾知道了阿喜星上,中洋以北八指人的一個生育秘密,八指人在一年中,只有三次懷孕的機會,而剛出生的嬰兒,又容易患上一種病,寰球人叫做幼死病。正是這個原因,阿喜星上人口一直多不起來。也是這個原因,寰球人,當然也包括畢喜人,誰都不會輕易捲入戰爭中。

  相安無事的日子,在隱秘中延續著。萊茵克爾選擇著機會,準備公開自己已經初步學會了畢喜語言的秘密。

  直到一天,講讀教師朗誦一首孩子周歲生日時,慶祝宴會上所使用的讚美詩時,秘密自然暴露了。

  那天,講讀師只來了一個,他們已經習慣於互換著來教導萊茵克爾。他講了一段如何讓公民擁有自然道德和保持婚前貞潔的法律小段,然後,他有些木然地放下了這些枯燥的書籍,開始讀一首詩。

  萊茵克爾聽明白了,詩歌名叫「像鮮花一樣開放」,寫給孩子的詩歌。講讀師在吟誦之前聲稱,這首詩是一首著名的讚美詩,通常是在孩子周歲生日時,宴會開始之前誦讀的。

  「啊,可憐的講師,為什麼你的誦讀里充滿了憂傷?」

  萊茵克爾聽著聽著,也被感染了,但是更加不理解,便脫口問道。

  講讀師在輕輕的發出了一聲「噢」之後,且驚且喜的問:「難道,智慧的妖魔啊,你終於會說畢喜語言了?」

  「我是地球人,叫溫薩特·萊茵克爾,來自遙遠的太陽系。我學習和研究,數學,文學,哲學,歷史。我還會寫詩,十四行詩,就是一首詩有十四句的那種詩。我也吟誦一首短詩給你聽。」

  萊茵克爾字斟句酌,慢慢地用畢喜語說。

  「春眠不覺曉,

  處處問啼鳥,

  夜來風雨聲,

  花落知多少。」

  「春眠是什麼?」

  「就是在春天裡睡覺,睡覺。」萊因克爾手比劃著名。

  「春天是什麼?是周圍栽有很多樹的大屋子麼。」

  「不是,春天是一個季節,一年有四個季節。」

  「一年有四個季節?季節是什麼?」

  「傻瓜。」萊茵克爾用德語的喉音低沉的說。講讀師感興趣地望著他。

  「我們地球人是把一年分為四段。不談這個,還是說詩歌吧。」

  「好。噢,你剛才的詩歌只有四句,你不是說是十四句嗎。你不誠實,妖魔從來就是喜歡撒謊的。」

  「剛才我讀的是一首中國的古詩。」

  萊茵克爾本來是想選一首很短的詩歌,《春曉》正好,魯克院士教會他的,萊茵克爾信口讀出來,沒想到被講讀師糾纏不休。

  「怎麼,只有四句——噢,明白了。你們說話喜歡轉個彎子。十四行詩,就是把四句詩連續讀三遍。」

  「笨蛋!」萊茵克爾氣得直擺頭。三乘以四應該是十二呀,他懷疑畢喜國人是不是都這樣蠢。

  「你說笨蛋,誰是笨蛋,笨蛋是誰?」

  「我說,我是笨蛋。」萊茵克爾敲著自己的腦袋說。他明白是自己錯了,畢喜人使用八進位,三乘以四真的是十四。

  「噢,你打你自己。你對過去的罪孽愧疚。所有妖魔是能夠被感化和教化的。天外妖魔也是能夠的。非常慶幸。我得立即去把這個消息呈報給元首和議會。」

  「且慢,說說你剛才讀的詩,既然是周歲慶祝,為什麼卻充滿憂傷呢?」

  講讀師久久地望著萊茵克爾。他想,如果能夠把妖魔教導好了再去匯報也許更好。

  「你喜歡這首《像鮮花一樣開放》。嗯,好極了。每個畢喜人都會念這首詩。你被感化了。嘻嘻。」

  「但是,為何詩中確有悲傷的語氣呢?」

  「這都能聽出來。嘿,小子,收起你的木雕,滾到一邊去。你問為什麼,我就告訴你。收起你的躁動和邪惡的不安,我會耐心地教化你。

  「喂,遲鈍的臭小子,去叫門衛備好車,我要立即赴元首府匯報。

  「現在,我就告訴你,悲傷為什麼流露在字裡行間。是的,這是一首歡快的祝福的詩歌。可是,我們元首的幼子,正在危難中掙扎。憂心於懷,詩是心聲。難道竟然不從吟誦的縫隙中,自然地沁出憂傷的淚水麼?妖魔冷硬而殘忍的心臟,會不會因不可違抗的命運而悸動。」

  幼死病,正是獄卒說的幼死病。萊茵克爾恍然大悟。

  「你悲天憫人的胸懷,會讓明媚的春天下起淒淒細雨,一如憂傷和悲泣。我叫溫薩特·萊茵克爾,地球人,我能否為嬰兒的康復,盡一點綿薄之力。」

  「啊,你們的陰謀深不可測,又假裝善良。地球人,如今又要妄想打什麼孩子的主意。孩子幼小但是堅強不屈的身體,會在你們腹中生根,發芽,直到長出參天大樹,毀滅你們這群食人妖魔。他將以你們身體為食。」

  萊茵克爾想起了,的確有一個阿喜孩童變成了腹中美味。

  他不禁雙手合起,放到胸膛上後,交疊壓住了慚愧的心,低著頭,輕聲說起來,這時候,萊茵克爾比論文答辯會上還要緊張,生怕一不小心的一個錯誤,導致誤解而致前功盡棄。他說:

  「偉大而堅忍的畢喜國,請寬恕地球人在無知和飢餓的魔鬼引誘下犯下的罪孽。因為無知和主觀的錯誤,我們把河裡赤身游泳的幼年人,當作了荒野中自由奔跑的野生動物。如今只要提起這件羞愧萬分的事情,我們都要戰戰兢兢的祈求原諒。請允許我代表地球人做出補償贖罪的承諾。請用你們寬容的陽光,照亮我們因罪惡的壓迫而變得陰暗的心靈。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自然宇宙之神,只有你的理解和寬容,才能讓阿喜星充滿和平與幸福,寧靜與繁榮的光輝。一切美好和睦,從我們言語相談的那一刻開始。啊,懇求畢喜國民的寬恕,懇求元首的原宥。」

  「妖魔的花言巧語,蒙蔽不了智慧的眼睛。」

  「不給地球人行動的機會,怎能看見行為的果實。虛偽的語言,如晃眼的露珠,經不住風吹日曬。正如你們所說,只有讓河水流過身體,才能知道河水的冷暖。」

  「地球人,能夠治好幼死病?」

  「我們肯定能夠幫助你們,重新建立起嶄新的醫療科學體系。從前,我們地球人同樣被疾病困擾。但是,我們消滅了天花,脊髓灰質炎,降伏了AIDS,SARS,伊波拉病毒,抑制了各種惡性腫瘤,解決了心血管的衰老退化頑症,我們和上萬種病症,病菌,病毒,鬥爭,並把它們一一打敗。相信我,我們能夠幫助你們,以自然大神的名義起誓,我說的全是真實的衷心之言。」

  「我不能確定,不能決定,是否接受你的請求。」

  「睿智的導師,公正的引領者,寬厚的長者,我等候著你的消息,猶如在旱季渴望甘霖。」

  獄卒跑進來,誠惶誠恐的報告說已經備好了車,是獄長最鍾愛的座駕,講讀師大人可以迅速舒適地直達元首府了。

  「是先報告講讀的靈驗,使妖魔頓獲感悟,還是先進言幼死病突然有了治癒希望。唉,自然的大神,您一下子給我這麼多果子,叫我從哪個吃起。」

  講讀師離開地牢時,一步一回頭,念叨著。要不是幼死病逼迫著他必須立即呈報元首,他真想在地牢里呆上三天三夜,好好的和那個叫溫薩特·萊茵克爾的地球人,討論誦讀他們的和自己的詩歌。

  頭天晚上,元首溫溫兒,收到了統帥克彌爾從前線發回的,地球人用巴拉比文字求和的電報。講讀師的報告,頓時把元首捲入了漩渦之中。

  驚訝,冷笑,思慮,懷疑,憂心忡忡,焦慮,心中一亮,猶豫,吵罵的煩躁,期待的逼迫,疼痛與失落的壓迫,恥辱的嘲弄,榮譽的感召,謹慎的呼喚。

  短短的兩天中,溫溫兒把人生的所有情感經歷狂風暴雨中全部嘗受了。

  首席公民,軍事元首溫溫爾,終於發出了那封命令克彌爾統帥原地駐紮待命的電報。那時,趵突河的洪水正要退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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