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亂
2024-06-12 05:04:24
作者: 潮吧
兩天以後,我幫魏三和棍子辦好了執照。魏三的地腳非常好,就在服裝市的人口處,進出服裝市都得從他的攤位旁經過。魏三提前就把貨物備好了,接到我的通知,直接就支起了攤子。王嬌也來了,她似乎知道是我幫了魏三,一見我就咧著大嘴上來拉我,多好啊多好啊,原來是我弟弟重出江湖了啊。見我沒怎麼搭理她,知趣地忙自己的去了。她好像成了魏三的僱工,剛在台子上擺上貨,就咧著男人般的嗓子開始了叫賣——南來的北往的,美國的香港的,都來看,都來瞧了啊,國際最新流行款式,美國總統,日本天皇,法國領事都搶破頭了啊,一塊錢一雙啦……喊聲響徹雲霄。棍子的服裝攤靠近金龍的門市,他把以前跟著他的幾個夥計收攏過來了,衝著金龍門頭的方向,明目張胆地高聲喧譁。金龍倚在他的店門口,直皺眉頭。
我的攤子到了晚上就閒散了,沒事兒就溜達到魏三的攤子前跟他閒聊。說起我哥,魏三大發感慨:「唉,一哥那可真是—條漢子!當初我跟他一起在農村下鄉,有一次一個『屎蛋』去林寶寶那個村摸林寶寶的屁股,你哥知道了,扛著一根钁柄就去了。沒多久,三棍子叫了娘。後來『屎蛋』那個知青點的『屎蛋』們開著拖拉機來了,刀槍劍戟那個陣勢啊。你哥也不
拉人,單槍匹馬,迎著他們就上去了。那場混戰啊。最後你哥縫了幾針,那幫孫子留下三個斷胳膊瘸腿的全?留了哈,狹路相逢勇者勝啊。不過一哥就粗心這一手不好,林寶寶那時候野,他沒看住她。知青點上有個姓邱的軍代表,那時候……」
見我拿眼瞪他,魏三捋了一把臉:「呵,這事兒不能提。哎,咱侄子還好吧?」
我說,挺好,喊我哥爸爸呢,我哥沒了,他管我叫爸爸,真他媽幸福。
魏三嘖嘖地咂嘴巴:「幸福幸福,真他媽的幸福。一不小心賺了個大兒子,眼饞啊我。」
我說:「那時候唐向東也跟你們在一起吧,我的案子就是他辦的。」
魏三哧了一下鼻子:「不好使,那時候咱們是階級敵人,人家秉公辦事兒。」
我笑了:「三哥是個明白人。現在咱哥兒倆是階級兄弟,
你可得關照著我點兒。」
「那還真是沒的說,」魏三矜持地抬了抬下巴,「一哥走了,我就是你大哥,在監獄的時候我不是對你說了嘛,跟著我,沒錯的……」臉色一紅,「哎,大寬,我怎麼覺得這話有些彆扭?現在誰是誰的大哥?」一摸頭皮,「咳,我這是拿自己不當外人了。大寬,不說別的,就憑你這麼拉巴我,魏三我鋪下身子當地種,非報答你不可。對了,嫂子呢?我聽說你把嫂子送神經病院去了?別介呀,讓她來,來我攤子,我照顧著她。我還不信了,她再能鬧還能不給魏三點兒面子?讓她來。」
我說,我去看過她了,病還沒好利索,好利索了我就把她託付給你。
魏三以為我說的是真話,臉一下子黃了:「不好吧……那什麼,別人閒話呢。」
我剛要「刺撓」他兩句,王嬌嗑著瓜子晃了過來:「倆兄弟在這裡說寶寶是吧?」
見我沒搭理她,王嬌惱了,一把搡了我個趔趄:「弟弟你就這手不好,裝呢。有什麼呀,不就是坐牢的時候姐姐沒去看你嘛。我敢去?後面有洪武,身邊有爛木頭,他們一生氣,我還用活嘛我……弟弟,其實我知道你沒生我的氣,要是生氣了還能幫我來這裡練攤兒?你是瞧不起姐姐呢,哼。」我陪個笑臉說:「我那不是怕別人閒話嘛,你長得這麼漂亮。」
「老啦,」王嬌噗地吐了一口瓜子皮,一拽自己的腮幫子,「你瞧瞧,全是一張皮!姐姐年輕時候那還真是沒的說,方圓幾十里沒有不流口水的。現在我連我表妹都不如啦……哎,大寬你還沒有媳婦吧?要不我去跟我表妹說說,你們倆來來?我表妹剛大學畢業,在學校當老師呢……」我連連搖手:「大姐饒命,大姐饒命,我忙,顧不過來。」「忙什麼?」王嬌翻了一串白眼,「再忙也得把光棍問題先解決了呀……對了,寶寶怎麼樣了?要是好了的話,我幫她找個人家,那個人有錢得很。」
魏三一瞥我,連忙捂住了王嬌的嘴:「走啦走啦,你這個大笆簍,賣你的襪子去。」
王嬌掙開魏三,回頭沖我一吐舌頭:「我弟弟這次是真的生氣了……跟你開個玩笑嘛,裝什么正經。」
我說:「你等著,有機會我派幾個兄弟輪姦你。」說完,腦子一麻,低著頭回了家,心情鬱悶。
那天晚上,我正跟我爸說話,鄭奎來了電話,說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進行。他暫時住在老疙瘩家,老疙瘩正在偵察馬六
的行蹤,順利的話很快就會把他「請」到煙臺。我叮囑他千萬不要冒失,萬一沒等下手就走露風聲,那可就麻煩了。鄭奎聽了直哼哼,這樣的事情我又不是沒幹過,他就是只老虎我也能把他引下山來。我又給煙臺的朋友打了一個電話,告訴他這幾天可能有幾個朋友去他那裡辦事兒,讓他給安排個住處,煙臺的朋友很痛快,說沒問題,別說是幾個朋友,就是你爸爸來了,我也照樣能把他伺候得好好的。隨便聊了幾句,我掛了電話。剛想出去散散心,驢四兒來了電話,說市場出事兒了。
我懷疑是王東又跟人打架了,這小子總是這樣,三天不打人,手就痒痒。夜晚的市場依舊熱鬧,人們在忙碌著採購年貨。我跟幾個圍在一堆唧唧喳喳說話的兄弟打了聲招呼,直接進了庫房,屋子裡開著燈,沒人。看來不是王東惹事兒了。究竟發生了什麼?管他呢,不是自家兄弟惹事兒就好。我鬆一口氣,一下子倒在沙發上,感覺就像被人從屁股上踹了一腳。
剛穩定了一下精神,驢四兒就提著褲子進來了:「寬哥動作真迅速啊,我這泡尿還沒撒完呢……」「別羅嗦,」我搖了搖手,「出什麼事兒了?」驢四兒說聲「好事兒」,語速快得像在鍋里炒豆子:「剛才金龍出效果啦!頂著個血葫蘆頭來找你,說是讓你給他主持公道,他讓棍子拿磚頭拍了。我剛要去找你,棍子他們就進來了,接著砸!你看看,這兒還有血呢,全是金龍流的……我的親娘哎,還真沒看出來,棍子這小子跟他媽街上的小混混差不多,二話不說,拿著棍子就掄,把個金爺砸得嗷嗷叫,就差給棍子下跪了。他們砸完了,回去把金龍的鋪子也掀了,掀完了回來還想砸,金龍早跑了。棍子也不含糊,帶著人就去追,好像是怕金龍去報案。你想想金龍能不報案?棍子他們還沒出大門呢,就被派出所的人給攆散了。」
「哈哈,棍子讓派出所的人給『捂』起來了?」我忍不住笑了,這事好玩兒。
「沒有,棍子總歸是棍子,跑得比兔子還快,警察只抓了倆跟班的。」
「金龍呢?」我有點幸災樂禍,笑道,「直接去了急救室?」
「沒有,他用一塊破布包著腦袋回來了,讓我告訴你,抽空去他那裡看看。」
「去他媽的,我是他兒子?他說什麼我就得聽什麼?」我揮了揮手,「不去,自己的事兒還忙不過來呢。四兒,我可告訴你,他們之間的事情千萬別摻和,這幫兔崽子起了內訌,將來還不知道出什麼事兒呢,別把咱哥們兒也攪和進去。還有,我不經常來這裡,你幫我看著咱們的人,一個也不許跟他們來往。再沒有人來?」見驢四兒搖頭,我讓他走了。
那晚的風很柔和,一點兒不像冬天裡的風,它們似乎很懂禮貌,先是在窗口詢問似的轉悠,然後一縷一縷地往裡飄,飄到我的身邊時,輕柔地在我的臉上摸兩把,不好意思地轉個圈兒又飄走了,讓我想起小時候我爸爸趁我睡覺的時候親吻我的感覺。我看見我爸爸留著老先生那樣的花白鬍鬚,穿著白得像雲彩的長衫,牽著來順的手,邁著戲劇老生那樣的方步,優雅地走在開滿鮮花的路上。四周翩翩飄著一群一群的彩蝶,天空瓦藍瓦藍,又深又遠,一行行大雁唱著歌,飄然遠去。
這幾天很閒散,我幾乎是在看戲過程中生活著。因為我沒有搭理棍子打金龍這事兒,金龍徹底蔫了,整天坐在自己的店門口盯著一個地方發愣。有時候魏三過去跟他說話,他愛理不理,好像魏三欠了他三兩掛麵,弄得魏三很不痛快,表情訕訕的。我估計這就快了,魏三的脾氣我知道,那是一個炮筒子,
現在正點著引信,一旦因為生意上的事情爆發衝突,金龍又好挨「忙活」了。王嬌好像有些明白我的意思,不時過來跟我搭訕幾句,除了懷念同事感情就說金龍的不是。我不跟她嘮叨別的,總是拿爛木頭取笑她,時常把她惹得高聲尖叫,親弟弟哎,我讓他給騙慘啦,他褲襠里的那個玩意兒不好使!
抽了個時間,我去了王老八家,做出一付關心的樣子問他家冠在裡面的情況。
王老八說,還好,就是刑期太長,八年呢。
我安慰他說,不算長,跟我當初一樣,我五年就回來了,那還是沒表現好,將就家冠的腦子,沒準兒年前就出來了。
王老八說,大寬你這是「刺撓」我呢。
我笑笑說:「我那不是逗你開心嘛。八叔,幫我開個證明,我想去看看家冠,哥兒倆發小關係就近。」
三天以後,我在勞改隊的接見室見到了家冠。這小子一見我坐在那兒,很是吃驚,那隻癟眼幾乎也要瞪起來了:「寬哥,怎麼是你?」臉上掃過一絲尷尬,似乎是因為當年我在裡面,他一直沒去看我的緣故。我笑著抱了抱他,扶他坐到對面,沖他微微一笑:「怎麼不是我?本來我還想早點兒過來看你呢,事兒太多,耽擱了。在裡面有什麼困難?」家冠直搖頭:「困難大啦,我都梳理不出來到底哪個困難是最當前的困難啦……」我沖他一眨巴眼,從桌子底下遞給他一卷錢,他一驚,動作如猴子一般迅速地掖到了襪子裡頭。我給他點了一根煙,笑道:「裡面的事情我還真是幫不上忙,外面的也許能夠幫上。你還有什麼事情沒辦妥嗎?我幫你處理一下。」家冠將那隻單眼在眼眶裡一滑:「有心麻煩寬哥幫我照顧著……照顧著我爸爸,可是他才五十來歲,年輕著呢,不慣毛病。」他前面的話一絆磕,讓我懷疑他本來是想說「有心麻煩寬哥幫我照顧著生意」。我笑了笑:「沒有需要幫忙的就好。說實在的,我也確實忙,一大攤子事兒呢。」家冠斜著那隻眼睛看了我好久,訕訕地搖了搖頭:「寬哥是個好哥哥……唉,真沒想到我王家冠會走到這個地步,太倉促了,屁股都沒擦乾淨呢。」本來我想說「那就夾著屎渣滓玩兒」,一想,那難免太刺激他,搖搖手說:「剛進來都這樣,心事兒多著呢。」聊了幾句,我走了,心中十分愜意。
王東得知我去看過家冠,還給了他三百塊錢,眼珠子瞪得氣死牛:「你錢多得花不了啦,孝順這個雜碎?」
我摸著他的肩膀笑:「我會那麼善良?給他下套呢。勞改隊能隨便花錢?一花就違反紀律。明白不?」
王東一怔,撲哧笑了:「二哥,你這個老狐狸啊。」
鄭奎又來電話了,說他已經把馬六「請」到了煙臺,馬六的脾氣很拗,不說話,非要見我,他說他知道是我在背後搗鼓的事兒。我告訴鄭奎好好對待馬六,儘量別打他,我明天就去煙臺見他。放下電話,我笑了,鄭奎這小子還真有能力,把事情辦得滴水不漏。在監獄的時候我就聽人說過,鄭奎因為打架被勞教過幾年,在勞教所就是個軟硬不吃的傢伙,誰惹了他,他連殺人的心都有。他曾經對人說,他這輩子只佩服一個人,那就是下街的張毅,他要做一條張毅那樣的好漢。
想起我哥,我就想到了林寶寶,過了年我一定要把她接回來,只要小心著點兒,別讓她受刺激,她一定會好起來的。我想湊錢給她和來順買一套房子,錢我給他們,讓他們過上相對安穩的生活。我覺得林寶寶一旦好起來,是會把自己和來順的生活調劑好的,林寶寶不犯病的時候是一個聰明漂亮又很能幹的女人。「大寬,這個年齡的女孩子都喜歡流氓,她們覺得流氓很神秘,我就是從那個時候過來的。」林寶寶的話又迴響在我的耳邊。現在我真的是一個流氓了,欺行霸市這可是真正的流氓行為呢……楊波會喜歡現在的我嗎?楊波現在到底在什麼地方?她是不是跟我一樣,也會在不經意的時候突然想起我?我想她,想她坐在我的身邊,陽光灑下來,她的眼睛清澈明亮,頭髮油光水滑,像我讀過的所有關於女人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