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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毫無章法

2024-06-12 05:01:32 作者: 於寧

  胡四仰頭笑了:「蝴蝶你把李俊海想得也太精明了,說實話,他那種人是很可怕,可怕在哪裡?可怕在他六親不認上,其實論腦子那是頭豬。你想想,如果他真有腦子會這樣對待你?換個位置講,如果我胡四也跟他一樣,是個雜碎,也想把你的地盤拿到自己手裡,我會那麼著急?我會一步一步在你的地盤裡站穩腳跟,直到把自己的勢力擴大到可以與你抗衡的地步,讓你自己都覺得應該退下來了,那麼我再進一步達到自己的目的豈不是易如反掌?他錯就錯在把雜碎當成資本,以為只要自己能夠達到目的,可以不顧一切。到頭來他真正得到了什麼?他得到的是,你火冒三丈,得到的是江湖上人人喊打,得到的是自己提心弔膽地過日子。話又說回來了,他怎麼不會跟老莊做那種生意?他以為只要他不出面,誰也不知道後面操作的人是誰,他只認錢去了,甚至他還想,萬一暴露了自己,他可以利用自己的雜碎性格,把可能出賣他的人全部『抹』掉。剛才祥哥說他在跟老莊做那種買賣,我認為有可能,但是祥哥說的也不準確。我分析,李俊海有這方面的生意,他把這個生意交給他最信任的兄弟去做,他的這個兄弟手下有幾個馬仔,這些馬仔與底層的『小販販』直接交易,當然,比較大的交易他一定會親自策劃……老莊這幾年混得很『迷漢』,級別也就算是個『小販販』,也許他連自己的生意跟誰做都不知道……」

  

  我打斷他道:「四哥你只要一說話就剎不住車了,這點小事兒還至於這麼長篇大論的嘛,我明白了。」

  胡四說:「你不明白,如果我不這樣說,你永遠也不會明白,這就是一個軍師與一個老大的區別。」

  董啟祥贊同道:「我佩服老四的腦子,他這麼一說我還真的豁然開朗了呢,對,李俊海就是這麼幹的。」

  「有了,」金高插話說,「既然這樣,我可以安排長法的人接觸街面上的那些『小販販』,時間長了一定會摸清楚哪些人是李俊海圈子裡的,到時候我再親自出馬……」我擺了擺手:「你就別操心這事兒了,當務之急你先把王全廣這件事情辦妥了去。這樣,你出去幫林武把他兒子的滿月操持好了,馬上跟常青聯繫,讓他安排人直接把事兒辦了。」金高說:「常青不一定什麼時候回來,這事兒我辦得了,我手下的兄弟也不是吃素的。」我瞪了他一眼:「剛才你沒來的時候,我們都商量過了,以後這樣的事情你負責談判,最多幫助策劃一下,出面辦事兒的應該是常青,辦漂亮了他可以多拿錢,辦『臭』了,按規矩來,該頂包頂包,該……我去,我還是別說這麼丑的話了。你跟他聯繫,就說這筆生意必須三天完成,讓他馬上回來辦,具體怎麼辦你們倆商量,常青懂得十萬塊錢應該『辦』到什麼程度。」金高喘了一口氣:「那行,我馬上讓他回來。」說完轉身走了。

  董啟祥看著金高的背影,揉了揉鼻子:「大金是個能幹的人,很樸實……蝴蝶,你有這樣的兄弟真幸福。」

  胡四噴了董啟祥一口煙:「這叫什麼話?現在咱們都是兄弟,不分你的我的。」

  董啟祥扑打著眼前的煙霧,笑道:「你沒聽懂我的意思,我說的是以前,大金也是個有身份的人,在蝴蝶面前……」

  我推了他一把:「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我們這叫商量著來,沒有誰大誰小。」

  胡四說:「是啊,大金在外人面前架子是很大的,沒有瞧得起的人。」

  「大金這點兒跟李俊海有些類似,不過他跟李俊海不是一號人,」胡四嘆了一口氣,「其實咱們這路人有很多共同點,但是咱們跟李俊海最大的區別在於,咱們是人,他是狼,還是白眼狼……這個雜碎不應該活在世上,無論從為人還是從形象上講,這個人都是一種社會污染。唉,君子擒小人,猶似赤手搏豺虎;小人陷君子,易如狂風卷浮土……難啊,為社會清除這種毒瘤需要費很大的力氣啊,弄不好就會陰溝裡翻船。所以我說,咱們對付李俊海一定不要大意,要好好策劃,要有耐心,甚至要作好打持久戰的準備,決不可以操之過急,因為這個混蛋太雜碎了,一旦把他逼急了,他什麼陰著都能使得出來。咱們都有軟勒,大的不說,就說家庭吧,蝴蝶有二子,我和祥哥有父母兄弟……要謹慎從事啊。我一直都在留意他,我安插了幾個兄弟在湯勇的公司,他們告訴我,李俊海經常去找湯勇,湯勇跟他稱兄道弟的,雙方的兄弟都以為他們倆和好了,這逃不過我的眼睛去。湯勇是幹什麼的?他會放棄李俊海這塊肥肉嗎?他無非是想先安撫著李俊海,尋找時機準備一下子干挺了他,而李俊海也不是善茬子,他這樣做也跟湯勇是一個想法,很可能他的策劃比湯勇還要謹慎,還要黑。前一陣蝴蝶對我說,要靜觀其變,現在我覺得這不是個辦法,我有個預感,湯勇不是李俊海的對手,很有可能失敗的是湯勇,等到那一天咱們再對李俊海下手就晚了……現在我的腦子很亂,他媽的,跟李俊海斗比當年跟孫朝陽斗還要費腦子,這個雜碎……」

  「你這話有矛盾,」我說,「剛才你還說李俊海的腦子是頭豬呢,怎麼一眨眼他就變得這麼厲害了?」

  「他是頭豬不假,可是他是頭野豬,」胡四頓了一下,「他要是真正想『掂對』誰,辦法一萬,想想你自己的遭遇吧。」

  「這就證明他不是豬,」我笑了,「也許在生意上他是豬,可是在『掂對』人這方面,他是狐狸。」

  「狐狸那是老四,」董啟祥摸著下巴哈哈大笑,「李俊海充其量算是條鬣狗,老四才是真正的狐狸。」

  「我不明白你這話是表揚我還是『刺撓』我,」胡四哼了一聲,「祥哥你就這麼跟我干吧,我發現你……」

  「我怎麼了?」董啟祥打斷他道,「是不是你覺得我跟你開始見外了?沒有的事兒,咱們還是好兄弟,最鐵的那種。」

  胡四悻悻地撇了撇嘴巴:「你跟蝴蝶一個德行,在監獄的時候沒有利害衝突,拿我胡四當親兄弟對待,出來以後各自有了利益,就開始閃爍其詞了……你們都不如小廣。你就說蝴蝶吧,這個混蛋當年把孫朝陽『黑』了一傢伙,我當時就考慮到是他幹的,因為整個港上有這魄力的沒有幾個人,可以說,沒有一個人,就他和小傑敢幹那樣的事情。我去問他,這個混蛋殺了也不承認是他幹的,還給我分析說是東北盲流乾的,我去,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他了,是不是蝴蝶?哈哈,我理解你,也許你是為了我好,怕我知道的多了會惹麻煩,可是從這點上也說明了一個問題,你拿我不當親兄弟對待了。你說當初你對我說了實話多好?大小我也可以幫你出個主意啊,至於你整天胡思亂想的嘛……現在你改好了,不跟我玩腦子了,可祥哥又開始對我這樣了,你就說上次你跟老辛那事兒吧,那有什麼?你不知道我恨老辛恨得牙根痒痒嗎?對我說實話又能怎麼樣?我去,這可倒好,弄得老辛像只沒有頭的蒼蠅一樣,還以為我要跟他過不去呢,派了個毛線大瀾去折騰我,幸虧我腦子大……」

  「哈哈哈,又開始表揚自己了,」董啟祥沒趣地把手在眼前拂了一下,「那是你的腦子大嗎?那是林將軍下手狠。」

  「別提什麼林將軍了,那不是給我惹事兒?把大瀾的胳膊踹斷了,折騰了我三萬多,又是請客又是……娘了個×的。」

  「好了好了,我可不是蝴蝶,我當面認錯。」董啟祥的臉紅了一下。

  「祥哥,你把老辛怎麼了?我有半年多沒見著他了,是不是你把他砸成『迷漢』了?」

  「那倒沒有……」董啟祥說,萬水千山剛開業的那幾天,生意相當火暴,又是旅遊季節,天天滿員,有的客人來了,沒有地方了,他就讓服務生把人往千葉歌廳引。有一天晚上健平給他打電話,說有幾個南方客嫌要的錢多了,要去公商局投訴,董啟祥說,找幾個人砸挺了他們,讓他們不敢羅嗦。健平說,那幾個人全是「槓子頭」,軟硬不吃,非要不結帳不可,我把一個嚷嚷得最猛的砍了一刀都不管用,腦袋上淌著血還在這裡「嘰歪」呢。董啟祥不相信還有這樣的人,開著車就去了千葉歌廳。在門口的一個角落停下車,一眼看見老辛站在一輛車的後面打電話,說,繼續糾纏,就是不結帳,他們不敢把你們怎麼樣,實在不行再去投訴。董啟祥明白了,沒下車,直接給他的手下打了一個電話,弟兄們來的時候,老辛正開著他那輛破麵包往外倒車,車還沒倒利索,人就被砍「勾勾」了。那幾個南方客好象是老辛雇來的,一看這種情況,想跑,被董啟祥的一個裝做打抱不平的兄弟抓住了一個,直接送去了派出所,那小子全「禿嚕」了,結果老辛吃了個啞巴虧。董啟祥覺得這樣的小事兒沒有必要告訴胡四,就沒說是他幹的。後來老辛去了萬水千山,問董啟祥是不是他幹的,董啟祥說,你先說說你自己都幹了些什麼再說。老辛起初還不承認,董啟祥就把他打電話的原話複述了一遍。老辛說,你們陷害我,說當初我把你們的設備砸壞了,「滾」了我三萬塊錢,其實根本沒那回事兒。董啟祥說,不管有沒有那麼回事兒,總歸是你先出手砸了我們的工地吧?老辛說,我不管,你就說是不是你派人砍的我吧?董啟祥不跟他羅嗦,直接把他轟了出去。後來老辛覺得治不了董啟祥,就派大瀾這個沒腦子的去「滾」胡四,結果大瀾又被林武踹斷了胳膊,這事兒弄得老辛灰頭土臉,基本沒臉見人了。

  我笑了,拍著胡四的肩膀說:「四哥你也太計較了,這點小破事兒你知道和不知道有什麼兩樣?」

  胡四不服氣,橫著脖子說:「我不管事情大小,多少你也應該讓我明白不是?」

  董啟祥打個哈哈說:「以後我一定注意,你是我們的軍師,殺個蒼蠅也應該告訴你。」

  「對了,最近老辛有什麼動向?」胡四轉個話題問董啟祥。

  「你連老辛這種『小拾草』的也放在心上?」董啟祥作了個鬼臉,「消失了,不在這裡玩兒啦。」

  「去了哪裡?」

  「這個不清楚,我聽說他掙扎了幾次沒掙紮起來,想到外地去發展,學長法當年呢。」

  「不可能,老辛的脾氣我了解,他一不順心就容易衝動,當年他不順心了,直接越獄,連我一遭綁架了。」

  「那是多少年的事情了?」董啟祥嗤之以鼻,「就老辛這個毛線德行,他還能拿出當年的魄力來?我不信。要提當年,當年陳廣勝更猛,一言不和拔刀相向,可是現在呢?老實得跟個病貓似的。放心吧,要說了解他,我比你了解得多,我跟他在一起多少年?將近四年,他是個什麼德行我還不知道?腦子全他媽鏽了,老是用二十年前的那一套分析社會,魄力也完蛋了,小打小鬧,跟二十年前的小混混一樣,連長法都不如。這次他出去,我估計很大的可能就是在這裡受委屈多了,憋不住了,想去外地找找感覺,找到感覺的話再殺回來,找不到感覺就從此『逼裂』了……就算他殺回來也拉倒,那時候咱們成什麼人物了?他有能力跟咱們抗衡嘛。再說,他很懼怕蝴蝶,這個詞我用得不一定準確,也許是他很尊敬蝴蝶,有蝴蝶在這裡,他一般不會學李雜碎,他還不算是個雜碎人……哈哈,又他媽談起李俊海來了,讓你們整天叨叨的,現在我還真想馬上就跟李俊海過招呢。不說他了,反正老辛是完蛋了,我從我那裡拿出一個稍微有點兒腦子的兄弟來就夠他暈三圈兒的,呵。」

  胡四皺了一陣眉頭,自言自語道:「無論是誰,只要跟我胡四有過過節的,我一個也不能大意,現在我可是樹大招風了啊……還有誰?周天明,馬上辦他;李俊海,這算一個;湯勇……這,也算一個;小迪?沒有他了,那是條蛆;孫朝陽,死了;鳳三?沉底了;常青……我去,我想哪兒去了,他是我的戰友;小廣,哈,那是我兄弟……」慢慢把臉轉向我,「你知道小廣又犯毛病了嗎?」見我搖頭,胡四嘆了一口氣,「操他媽,跟我一個毛病,為了個女人……他對象叫孫明,跟芳子也認識,是個很市儈的女人,嫌小廣沒有錢,也不經常陪她,就跟一個南方做裝潢材料生意的小老闆好上了,據說是關凱這個混蛋給他們牽的線。小廣惱了,打了孫明一次,結果人家孫明不跟他玩兒了,回家住去了。小廣難受,前幾天喝大了,跟健平一起去了孫明她媽家,把她媽罵了個狗血噴頭,還把她哥哥也打了,還嚷嚷著要殺了孫明……他奶奶的,小廣上來一陣跟個地痞一個德行。我勸過他幾次,我說,三國劉備都說過,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他說,他就喜歡衣服,他沒有兄弟……我說,要不我讓你四嫂幫你找個比她強的,他火了,要打我,說我不是個男人,感情哪能那麼隨便?這不整個是一個書呆子嘛。」

  「別說他了,咱們都一樣,」我笑道,「芳子跑了的那一陣,我不是也這樣?當初你也勸過我。」

  「芳子跟孫明不一樣,芳子有主見,孫明只認錢……我也不知道,反正女人一個人一個心眼兒,沒法琢磨。」

  「你還沒法琢磨?」董啟祥蔫蔫地說,「你經手的女人恐怕得有一個團了吧?」

  「一個團?」胡四不屑地哧了一下鼻子,「一個軍還差不多,這還不帶那些丑得沒法看的。」

  「你厲害,你厲害,」董啟祥笑道,「你跟小廣一樣,操×英雄。奇怪,我怎麼對女人就不感興趣呢?」

  「你一個老處男,沒嘗到甜頭怎麼會感興趣?不信你今天就回去找個嘗嘗,保准上癮,這個比『溜冰』(吸毒)厲害。」

  「拉倒吧,我嘗過了,那麼回事兒罷了。」

  門「砰」地一聲被踢開了,林武抱著兒子笑眯眯地站在門口:「孩兒他爹們,飽飽眼福吧。」

  我走過去,輕輕掀開孩子的小腿,一個螺絲似的小雞雞赫然立在眼前:「林將軍,你行,這才是真傢伙。」

  林武的老婆--當年的村姑,一臉幸福地瞥了我一眼,低下頭,吃吃地笑。

  胡四拍拍她的胳膊,輕聲說:「小馬,這不是胡四牌的吧?」

  常青把王全廣的事情辦了,辦得很漂亮,小剛的一條腿從膝蓋以下沒有了,那幾個參與此事的全在醫院躺了一陣,其中一個夥計的一個睪丸被摘除了。出事兒以後,警察調查過王全廣,羅嗦了好長時間也沒羅嗦出什麼來,這事兒就那麼掛起來了。十萬塊錢順利到帳。常青從白城帶回了三條雙管獵槍和一把67式軍用微聲手槍,可以裝九發子彈,沉甸甸的,漂亮極了。那三條獵槍果然是好東西,金高說的沒錯,其中一條我在香港的警匪片上見過,一擼跳一發子彈。當天晚上,我和金高帶著獵槍去了郊區一個僻靜的山腳下,一槍打斷了一棵小腿粗的松樹。我留下了手槍,獵槍由金高保管著,用得著的時候才能使用。我跟常青碰了一次頭,叮囑他以後行事千萬小心,不到萬不得已,不能親自出面辦那些暴力的事情。常青開玩笑說,誰的命不是命?我比你還小心呢。我告訴他,以後咱們儘量少見面,各自干各自的生意,等咱們的事業發達了,就把那些看上去像是不正經的買賣全放棄了,投資別的,好好做實在生意。常青說,這個道理我明白,跟著你干我很塌實,咱們總有一天會成為真正的商人的。我讓他先回去,他遲疑著不走,我問,你還有什麼事兒嗎?常青紅著臉說:「昨天我做夢了,夢見傑哥打我,下手可真狠……我是不是得了抑鬱症?」

  我笑著搖了搖頭:「別想那麼多,這是正常現象,前幾年我也這樣,經常夢見有人要殺我,沒事兒。」

  常青面色憂鬱地嘆了一口氣:「不是……我覺得傑哥不會原諒我了。」

  我問:「你跟小傑還有什麼隱情嗎?有就說出來,我幫你想想辦法。」

  常青吞吞吐吐地嘟囔道:「也不算什麼隱情,他一直在誤會我……也許他不讓我跟著他是因為那件事情,我不好意思說……可是我真的很冤枉,遠哥你是了解我的,我不善於表達自己的想法,有時候還詞不達意,說得越多,別人越是以為我在耍心眼兒。遠哥,那次他為什麼打我,也不完全是因為我折騰過胡四,他心裡有個疙瘩,一直沒有解開,他那個人又愛面子,不好跟我提這事兒,其實我自己明白……以前我跟他解釋過,他也說,常青,我相信你,這事兒過去了。可是時間不長他就讓我走,沒明說,我看得出來,是我自己提出來要走的,他說,好吧,你回家去吧,你不適合干我這種活兒……遠哥,你別那麼瞪著我,好,我來告訴你我們之間發生了什麼。那是89年,你進去時間不長,我和傑哥在廣東,具體地點我就不說了……傑哥接了一單生意,去殺一個娛樂城的老闆,我們拿了十萬塊錢的定金,辦事兒的那天我說,傑哥,咱們還是帶上槍吧,那樣保險一些,傑哥不同意,連一句話都沒說,老是擺弄吉他弦……」

  「把事情辦砸了?」我插話說,「你聽他的就是了,他的脾氣你還不知道?」

  「不是……我聽他的了,」常青咽了一口唾沫,「錯就錯在我的勇氣不行……我偷偷帶了槍。」

  「這也沒什麼吧?他發現了?」

  「他沒發現,他不會去搜我的身,那時候他很相信我……」

  「我明白了,」我笑道,「結果遇到麻煩了,你開槍了,是不是這樣?」

  常青垂下了腦袋:「就是……我開槍了,這槍開得真失敗……那天半夜,我們先搶了一輛計程車,把司機丟在後備箱裡,然後就一直跟著從娛樂城裡出來的老闆。本來我們想製造個假車禍,等他從車上出來的時候,直接把他勒倒,結果一直沒有機會,那個城市太繁華了,沒有合適的機會下手。那個老闆跟幾個朋友一起吃完了飯,開車回了家,他的家也在一個繁華的地段。我想放棄,以後再尋找機會,傑哥說,干咱們這一行的講究的就是個信譽,該什麼時候『交活兒』就什麼時候『交活兒』。我沒有再跟他犟嘴,等那個人的家裡黑了燈,我跟著他從後陽台翻到了那個人的家裡。在廚房等了一陣,我們倆就進了他的臥室。臥室里有個女人跟他一起在睡覺,我們就退了出來。半夜,那個人起床上廁所,傑哥出手了……沒想到的是,那人很有力氣,脖子都快要斷了還在掙扎,那女的就衝出來了,傑哥喊我快勒她,我慌了,拔出槍就把她打倒了……傑哥當時沒有怪罪我,還接過槍在他們的腦袋上又補了兩下。我們是從前門走的,下了樓,打車,直到我們倆上了去廣西的火車,傑哥都沒有跟我說一句話。再後來,我們就到了鄭州,他不辭而別了……後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我曾經跟他解釋過,我說,我不是不聽你的話,咱們那樣干太危險了。傑哥說,事情已經過去了,沒什麼,還幸虧你帶著槍呢。我以為他從此就原諒我了,可是有一次,老貓……就是後來被傑哥殺了的那個河北人,那夥計嘴巴不嚴實……不說他了。老貓喝多了,對我說,傑哥最討厭不聽話的人了,誰也不能原諒。後來我仔細想想,傑哥不讓我拿槍有他的道理,依我們倆的身手,那天即便是沒有槍也可以辦成事兒,一拿槍很容易暴露自己。槍就是人的另一個膽子,有了它會失去理智的……傑哥把我的槍拿走了,扔了……唉。」

  我覺得小傑在這方面有些固執,可是又說不上什麼道理來,也許在外面闖蕩的人就應該那樣。

  我笑了笑:「你擔心小傑再來找你?不會的,他對祥哥說過,你是個值得信賴的夥計。」

  常青沒來由地擦了一把眼睛:「我很害怕他……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小傑那樣的人的確挺可怕的,我安慰他說:「他殺老貓是為了保護自己,你跟他沒有什麼厲害衝突……」

  常青突然叫了起來:「遠哥,我全跟你說了吧,我真的辦了一件沒臉見人的事情!」

  「別激動,」我拉住了正要往上站的常青,起身給他倒了一杯酒,「來,喝兩口清清腦子……常青啊,你這樣干就對了,現在你跟我坐在同一條船上,有什麼事情就應該告訴我,我可以幫你拿個主意。來,說吧,我好好聽著。」

  常青的臉色蠟黃,擺手示意我他不想喝酒,喃喃地說:「遠哥,本來這事兒我想讓他爛在肚子裡,可是最近我老是做夢,老是夢見傑哥打我……我不說出來心裡難受。」茫然地瞄了窗外一眼,輕輕吐了一口氣,「我想起一句老話,為人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心不驚,做了虧心事就不一樣了……心老是放不下,總是以為報應快要到了。是這樣,在汕頭我跟傑哥一起搶劫了一家金鋪,很順利,連老闆的金戒指都被傑哥擼下來了,就是胡四現在拿著的那一個。我們把東西藏好以後就去了深圳。聯繫好買主,我們回去把東西提了出來,賣了八十幾萬,現金……我去存錢的時候起了不好的心思……遠哥你明白了吧?傑哥沒往心裡去,還安慰我說,被人搶就搶了吧,現在街上的小賊那麼多,誰敢擔保不出紕漏?我敢發誓,直到現在傑哥也不知道這錢是不是被我『黑』了。他太相信我了,以前通過我給你、給廣元他媽的錢,他從來不懷疑我,而我也從來沒起那個心思……唉,我他媽真不是東西。這些錢我一分沒敢動,它們就像是一塊燒紅了的烙鐵,每時每刻都在燙著我的心,我怎麼敢去動這些錢呢?這些錢也像是一顆定時炸彈,指不定哪天就爆炸了,它將把我炸得粉碎……傑哥那樣的人一旦知道了內情,我不死也得死了……我把這件事情說出來,你肯定也幫不上我的忙,因為你沒法跟傑哥開口,你開口了就等於殺了我……遠哥,這就是我為什麼鬱悶的根源……」

  「你不是東西,」我猛地扇了他一巴掌,「這樣的事情你也能幹得出來?」

  「我幹了,我幹了,這是我和傑哥的賣命錢……」常青一把一把地抹著鼻孔里流出的鮮血,喃喃地說。

  「錢在哪裡?」我一把揪起了他。

  「在銀行里,」常青苦笑一聲,「遠哥,沒有用了,這錢不屬於任何人的,傑哥就是知道了,他也不會要的。」

  「捐了!以義祥謙的名義,捐給敬老院!」

  「可以啊,可是有義祥謙這個單位嗎?」

  我想了想,是啊,應該用義祥謙這個名字辦個實體,將來也好把類似這樣的燙手錢捐出去。我說:「這樣吧,錢先別動,這幾天我就跟胡四商量,咱們辦個類似文化公司這樣的企業,就用義祥謙這個名字,以後咱們賺來的錢全從那裡走帳,這是後話了。這部分錢暫時充公,還有什麼你接著說。」常青捏著鼻子,把臉仰到靠背上,無精打采地說:「全說出來了,我的心裡也好受點兒了……再說那些我跟傑哥闖蕩的故事你也不喜歡聽,就這些了。」我皺著眉頭盯了他一會兒,起身摸了摸他的肩膀:「常青,好樣的,你能夠把這些事情告訴我,就證明你拿我當了親哥哥看待,我很高興。關於你剛才說的這些情況我會想辦法替你解決的,等我聯繫上小傑再說吧。你也別以為你傑哥會拿這個當回事兒,畢竟他在外面流浪了這麼多年……怎麼說呢,也許他不在乎這種小事兒。但是我必須儘早告訴他,因為這種事情他早晚會知道的,除非他現在就被警察抓了,知道以後也有可能在一氣之下干出什麼不妥當的事情來……你不要害怕,我有辦法說服他不來找你。常青,我很欣賞你的勇氣,這樣的事情一般人是沒有勇氣說出口的,好兄弟。」

  常青的鼻子不流血了,他試著哼了兩下,抬起頭來苦笑道:「哥哥,我準備在義祥謙重新做人了。」

  我坐到他的旁邊,用力抱了抱他:「放下包袱,輕裝上陣,這是偉大領袖教導我們的。」

  常青的臉上開始有了紅光:「遠哥,難得你這麼信任我,你是我跟的最好的一個老大。」

  我笑道:「最好的老大應該是小傑,我沒有他的膽量大,辦事兒有些過于謹慎。」

  常青握住了我的手:「正因為你這樣,我才認為你是最好的老大,傑哥他……他太,那什麼了。」

  「太狠了?哈哈哈,」我站了起來,猛地一揮手,「站在哪個位置辦哪樣的事情,我如果站在他的位置上,弄不好比他還狠,這叫自我保護,純屬動物本能。打個比方,如果把你和一條狗流放到一個荒島上,你和狗都餓,必須有一個死的,你不狠怎麼辦?讓狗把你吃了?這比方好象不太恰當……再比如,有個人從你後面掄磚頭,你第一反應就是躲,躲過去了才能反擊,這就叫本能。如果處在小傑的那個位置上不狠一些的話,他說不定就被這一磚頭給掄死了,你說我說的是不是這麼個道理?不管怎麼說,人要首先活著,才能考慮怎麼做人,怎麼把自己打扮得好一點兒……」

  常青笑得直拍大腿:「你這叫什麼比方啊,我越聽越糊塗了,算了吧,以後我全聽你的就是了。」

  我這個比方打得不對?我搖了搖手:「不提了,回去吧,下午我派天順他們去找你,先幫南韓處理他那個事兒。」

  常青笑了:「遠哥辦事兒可真痛快,這下子南韓就成了我的手下了。」

  我說:「咱們的人別動手,幫他扎扎架子就可以了,這事兒你會辦。」

  常青站了起來:「行,我有數,又不是砸牟春……今天我跟你談的事情最好別讓別人知道,太難聽。」

  我送他到門口,握著他的手說:「放心吧,做大哥的連這點兒事情都藏不住那還叫什麼大哥。」

  常青走到樓下的時候,仰臉沖我喊了一嗓子:「你不做大哥好多年,你只想好好活一回!」

  我哈哈大笑:「唱得真正宗。」

  回屋剛坐下,桌子上的電話就響了,我抓起電話,那頭傳來老七的聲音:「是遠哥嗎?」

  我說,是,有什麼事情嗎?老七急急火火地說:「遠哥,我有個緊要事情告訴你,你準備好酒席吧,我一會兒就到。」

  我納悶:「準備酒席?你請了誰?」老七吱吱地笑:「沒請誰,我想讓你請我,這次我給你搞到了一個絕密消息,掛了,我馬上到。」

  放下電話,我把春明喊了進來:「劉三那邊怎麼樣了?」

  春明說:「拿下了,那是個比李俊海還雜碎的東西,拿下他我才花了不到三千。」

  我問:「你給他錢了?」

  春明翻了個白眼:「我給他個毛線他要不要?請他喝了幾次酒,他就投降了。」

  春明說,他先是跟劉三的大舅子成了酒友,通過劉三他大舅子接觸上了劉三。起初劉三根本不理他,以為他不過是個酒店的保安。春明打聽到他是劉德華的影迷,找了家電腦公司,合成了一張他跟劉德華的合影,吹噓說他認識劉德華,曾經跟劉德華喝過酒。劉三不相信,說這張合影是假的,架不住春明嘴巴厲害,三說二賣把劉三搗鼓暈了,開始欣賞春明的神通,就這樣一來二去,劉三也成了春明的酒友。幾場酒下來,春明就把他往李俊海這個話題上面引,剛開始的時候,劉三老是打岔,後來徹底放鬆了警惕,一次喝醉了,拍著桌子大罵李俊海,我操他娘的,要不別人都管他叫李雜碎呢,那絕對是個雜碎。春明感覺差不多了,就不讓他說了,春明的意思是,文火煮毛線,慢慢來,不然就煮老了,老了就不好吃了。越發這樣,劉三更加不防備了,這幾天老是念叨李俊海雜碎,不讓說還不高興。

  我笑了:「春明你行,照這麼說,這幾天咱們就可以把他徹底攻下來?」

  春明的眼睛瓦亮:「絕對沒有問題,現在他就跟我養的一條狗一樣,往哪兒引他就往哪兒汪汪。」

  我問:「前幾次他都汪汪了些什麼?說具體點兒。」

  春明說:「先是汪汪李俊海卸磨殺驢,他是大海公司的元老,到現在他的工資還跟那幫沒出力的猴頭一樣,後又汪汪李俊海目中無人,他那麼能幹的一個人,李俊海根本不好好用他,還讓他在西區市場賣魚。我說,你不是個賣魚的了,你是個魚老闆。他說,魚老闆的一根毛線毛?想割點兒把子都不行,李俊海幾乎每個星期都親自去查一次帳,拿他當賊防著,他根本就是個賣魚的,還號稱大海魚行的老闆呢。他說,總有一天他要跟李俊海分家……」

  這兩個混蛋還真讓我看透了,這才交往了幾年?我看了看表,不讓春明說了,春明知道我有事兒,站了起來。

  我送他走到門口,微微一笑:「就這樣吧,下次先攻占他的販毒山頭,爭取讓他說出來誰在操作這事兒。」

  春明剛走,老七就竄了上來:「遠哥,酒呢?上酒啊,老七我這次可立了一大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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