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無賴

2024-06-12 05:01:23 作者: 於寧

  掛了電話,我對金高說:「你跟我一起去一趟,他要是叨叨別的,你替我揍他,咱們倆一個紅臉一個黑臉,不信給老那辦不成這點小事兒。」金高把我拉到一邊,小聲說:「不值得啊,那五是個什麼彪子玩意兒?為這事兒再添什麼麻煩不好吧?」我捏了他的胳膊一把:「我沒有那麼義氣,這是個引子,我想讓青面獸吐吐血。」金高明白了,哈哈大笑了一陣,回頭對那五說:「老那你自己在這裡喝著,我跟你遠哥去給你說媒,備不住今天就讓你入了洞房。」

  走到樓下,吳振明、天順、春明他們正坐在一張桌子旁閒聊,我問,胡東呢?吳振明說,這個混蛋真不聽嚷嚷,不讓他隨便離開工作崗位,他還是走了,說要去滄海路幫一個朋友打架,拎著一把砍刀就走了。我皺了皺眉頭,這個小子在這裡早晚得給我惹麻煩,我得趕緊利用他一把,利用完了就讓他滾蛋。春明見我不高興,拉我走到門口說,遠哥你也別太操心了,現在咱們這種狀況,多一個人總比少一個人強啊,胡東又不是個「逼裂」的貨色,該出力的時候,他也能出上一把力。我想了想,對春明說:「這樣,這幾天你幫我看好了他,別讓他出事兒,稍一安穩我就讓他幫我去辦一件事情,到時候我再跟你商量。」春明點了點頭:「我有數,我們幾個一直把他排擠在圈子外面,將來出了事兒他也算不上是咱們的人。等你安排他去辦什麼事兒的時候,我跟著他,我春明好長時間沒給遠哥出把力了。」

  好兄弟……我的心裡一陣溫暖,借著燈光提了提他的褲腿:「腿好了嗎?」

  春明跳了兩下:「越來越好了,比以前還利索呢。」

  我扳著他的脖子,把他的腦袋靠到我的肩膀上,用力抱了他一下,轉身走出門去。

  我的那輛二手桑塔納跟一頭老牛似的臥在門口的黑影里,我走過去打開車門,裡面的燈壞了,漆黑漆黑的,滿鼻子都是霉味……媽的,李俊海開別克,鳳三開大奔,胡四開寶馬,我呢?心理不平衡,胸口悶得厲害。金高坐進來,嘿嘿地笑:「他娘的,這輛破車跟拖拉機一個檔次。」我忿忿地一笑:「趕緊弄錢吧,弄了錢咱開凱迪拉克。」

  「怎麼弄?搶銀行?」黑影里,金高突然冒了一句。

  「也不是不可以。」我發動了車,車身劇烈地抖動起來,像正在射精的老種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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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倒吧你,那活兒可不好干。」

  「逼急了我什麼都可以干,」掛上檔,老種牛哼哧哼哧地往前走,「我不能讓錢把我憋死。」

  「你還真有這個想法?」金高嚴肅起來。

  「真的,一想李俊海我就來氣,他憑什麼開比我好的車?」

  「那就趕緊砸他……」

  「條件不成熟,砸不好我就沒命了……大金,敢不敢『黑』銀行一把?」

  金高訕笑著點了兩根煙,遞給我一根:「你敢我就敢,我有家了,我想買套房子,讓劉梅跟著我過上好日子。」我問:「在威海的房子你還沒買下來?」金高苦笑道:「拿什麼買?錢呢?劉梅一個月加起來不到六百,付了房租,只夠她一個人吃飯的,我暫時又幫不上忙。」我的心猛地抽了一下,感覺對不起金高和劉梅,腦子裡驀地浮現出幾年前我跟劉梅在床上的那一幕……竟然說不出話來了。金高似乎覺察到我在想什麼,蔫蔫地搖了搖頭:「蝴蝶你行啊,我的老婆你先那什麼了……唉,心裡真彆扭。好在是我自己願意的,不然老子真跟你拼命。」見我只喘氣不說話,金高笑了,「沒什麼,我胡亂說『彪』話呢……不關你的事兒,誰讓我認識劉梅比你晚呢?蝴蝶,你真的想搶銀行?」

  其實這個念頭也是剛剛才起了的,但是這個念頭強烈地占據著我的大腦,滿腦子都是成捆成捆的鈔票。

  我猛加了一下油門,車身抖了一下,像個被石頭絆了一下的醉漢,踉踉蹌蹌地向前撲去。

  金高見我不說話,以為我打消了這個念頭,嘟囔道:「還是沒逼著……能活著就沒有別的想法了。」

  「這事兒先一放,」我開口說,「我想先『滾』青面獸一把,看看他能吐出多少來,多的話你先給劉梅把房子買了。如果有把握干挺了李俊海,這事兒咱們就不幹了,萬一一直拖著,咱們就幹上一票,豁出去了。小時候我經常說這麼一句話--不大膽不贏杏核。到時候咱倆再合計合計,要干就干他個穩妥的。不能在當地干,去一個遠地方,干一票就洗手,回來發展勢力,發展好了的那天也就是砸李俊海的那天,沒有什麼時機成熟不成熟了,咱們就是時機。」

  「你還真有這個想法,」金高陡然提高了聲音,「哥們兒,實話告訴你吧,這事兒我想了好幾年啦。」

  「你是怎麼打算的?」

  「要搶就搶運鈔車,這個保險係數大些,直接闖銀行危險,銀行的設施也很完備,一個字,難。」

  「運鈔車也不簡單啊,押運公司的人在車上,至少兩個拿防暴槍的。」

  「可是他們在明處,咱們在暗處啊,只要策劃好了,全車的錢都是咱們的。」

  「這事兒你考慮過很長時間了?」

  「也不算很長時間,大約在李俊海砍了我以後吧,那時候我想弄錢,有了錢才能報仇。」

  「呵,是啊,有了錢甚至你自己都不用出面,南方的高價殺手遍地都是。」

  金高操了一聲:「找殺手?那不是男人幹的事兒,自己的仇就應該自己報,仇人死了另當別論……我就佩服小傑這點,別人殺了他的兄弟,最後全死在他的手裡,孫朝陽被別人殺了那不關他的事兒,他的本意是想親手殺了孫朝陽,可惜被別人搶了先。孫朝陽是被誰殺的呢?湯勇?有可能……反正孫朝陽在社會上混了那麼多年,仇人一定不會少了,他的死也是命中注定……有人還懷疑是齊老道呢,這也有可能,那天我見過齊老道了,兩條腿從膝蓋以下全沒了,腿上綁著兩隻球鞋,還是倒著綁的,本來一米八幾的個子,現在跟個侏儒一樣,他能不恨孫朝陽嗎?現在人家也發了,聽說他爸爸的一個戰友在市里當什麼領導,這小子不玩黑道了,腦子頂呱呱,靠著這層關係攬了不少工程……」

  「不談別人了,」我打斷他道,「你有在銀行上班的朋友嗎?」

  「什麼意思?搶銀行?不是說了嘛,運鈔車……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找春明啊,他以前在銀行幹過。」

  「對,我怎麼把他給忘了呢。」我笑了,「這事兒先別聲張,還不一定干不干呢。」

  「應該干,就算你把青面獸『滾』死了,也不如搶一把運鈔車過癮。」

  「以後再說吧,到了。」我把車停在了一個隱蔽的地方,這種破車太掉價,我不想讓青面獸看到。

  在門口給青面獸打了一個電話,青面獸說聲「你等等,我下去接你」,剛掛電話,青面獸就跑了出來。這小子發福了,胖得跟個碌碡差不多,幾乎是滾著出來的。我仰著下巴沖他伸出了手,青面獸連握手都來不及了,摟著我就往樓上走。金高踹了他的屁股一腳:「慌你媽的什麼慌?也不跟你金哥打個招呼?」青面獸捂著屁股轉回頭來:「金哥你好……咳,你比我小多了,這聲金哥叫得真委屈。」金高扒拉亂了青面獸的頭髮,順勢一推他的腦袋:「這就很對得起你了,像你們這些混蛋都應該喊我金爺。」我笑道:「可不能這麼說,現在人家老鍾是商會會長,還是區人大代表呢。」老鍾嘿嘿地笑:「馬馬乎乎,馬馬乎乎,湊合著給大眾謀點兒福利罷了……蝴,遠哥,你猜我把誰給你叫來了?老朋友啊,他說,你見了他格外能多喝一點兒。」我開玩笑說:「誰?不會是你妹妹吧?」青面獸推了我一把:「說什麼話這是?我去,小廣,陳廣勝,哈哈,他一聽說你要來,高興得辮子都來不及扎了,披散著頭髮就過來了。」

  「你可真會辦事兒,」我笑道,「行啊,我喜歡跟小廣喝酒。還有誰?」

  「那幾個你不認識,全是我商場上的朋友,他們大都認識你,你是知名人士啊。」

  「那幾個人我不喜歡跟他們接觸,咱喝咱們的。」

  「我也是這麼個意思,我稍微一應酬就讓他們走,咱哥兒幾個痛痛快快的喝。」

  剛一拐上樓梯,小廣就迎了上來,他披著頭髮的樣子可真難看,跟個四十幾歲的婆娘差不多,鬍子好象也有幾天沒颳了,整個臉顯得灰暗不堪,跟一塊沒洗的抹布一個模樣。小廣很興奮,握著我的手直搖晃:「小哥啊,你可想死我啦,我算了算,咱哥兒倆又得半年多沒見面了……上次在你那裡喝醉了,真不好意思,我都忘了自己說過什麼了,我聽四哥說,我拿著一把錢要去嫖娼……唉,真丟人啊。我再也沒好意思去找你玩兒……蝴蝶,沒笑話我吧?」

  我拉著他往裡走:「笑話什麼?咱們都是一路人,我喝醉了比你還難看呢,滿地打滾。」

  聽了這話,小廣好象有些安慰,嘿嘿地笑:「那就好,那就好,今天少喝點兒。」

  進了一個單間,青面獸指著站起來的幾個人說:「我就不一一介紹了,全是我的朋友。各位,這位就是蝴蝶。」

  我跟他們點了一下頭,直接坐下了,那幾個伸出手來的人被閃了一下,訕笑著坐下了。

  青面獸沖站在門口的一個小姐喊道:「別愣著,吩咐上菜。」

  我只跟小廣說話,旁邊的那幾個人很尷尬,青面獸打著圓場,來回敬酒,金高沉不住氣了,頓頓酒杯指著那幾個人說:「你們幾個要是沒有什麼事兒就先回去吧,別坐在這裡跟個真人似的。」那幾個人很有涵養,臉堆微笑,把自己面前的酒幹了,跟青面獸握了握手,訕訕地走了。青面獸送他們到門口的時候,解釋說:「蝴蝶和他的兄弟就這麼個脾氣,混社會的嘛,跟咱們不一樣,兄弟幾個擔待著點兒……」金高暴喝一聲:「羅嗦你媽的什麼羅嗦,快滾蛋!」那幾個人頭都不敢回,嗖的一聲沒影了。青面獸木呆呆地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訕笑著坐了回來:「金哥還是那個脾氣,痛快,其實我也不喜歡跟他們坐在一起,不過生意場上的事兒沒辦法……遠哥,不過我還是得說兩句,像咱們這路人應該多接觸有錢人,他們會給你帶來財富……」小廣打斷他道:「這話就不對了,和著你交往人還分檔次?那麼我和蝴蝶是在哪個檔次上的呢?」青面獸擰了自己的嘴巴一下:「唉,又多嘴了……不說了不說了,哥兒幾個喝酒。」

  「還是先談事兒吧,」我敲了敲桌子,「剛才我把這事兒跟小廣哥說了說,小廣哥說了,老鍾犯法了。」

  「好,我犯法了,我犯法了。」青面獸的臉上有些掛不住了,似乎是在後悔把小廣叫過來。

  「鍾哥,還真有這事兒?」小廣幹了一杯,舔著嘴唇說,「要是有,那可就是你的不對了……」

  「廣勝你不知道事情的原委……」青面獸愁眉苦臉地瞥了我一眼,「遠哥,我好好跟你說。」

  青面獸說,從上個月開始,那五就整天去騷擾他妹妹。他剛發現這個情況的時候,很惱火,問他妹妹,你對那個叫那五的有好感嗎?他妹妹說,一點兒好感都沒有,他長得跟個猴子似的,誰看得上他?青面獸就說,那你以後別理他了,我找人跟他談談。青面獸覺得依自己的身份去找一個上不了台面的小混混有失身份,通過兔子直接去找了蝦米,給了蝦米幾千塊錢,讓蝦米派人去打了那五一頓。誰知道這下子惹禍了,那五不但不害怕,反而去得更勤了,一天好幾趟。青面獸想,為這事兒把妹妹調走了很失臉面,就去找那五談話,本來想嚇唬嚇唬他,誰知道那五根本不害怕,拖著他就去了他妹妹那裡。把青面獸氣得不行,又去找兔子,兔子說,現在的價格漲了,得八千打一次了。青面獸不是疼花錢,他這樣想,這麼下去還有個頭?打不死那五,那五就賴上他妹妹了。乾脆不找兔子了,想親自去找蝦米,一想又不妥,萬一打出毛病來,他還得吃官司,有心去找李俊海,又一想,李俊海更黑,說不定就把那五的毛線給割了,那樣更不好,思來想去,乾脆先忍一忍,等常青回來,讓常青替他出面,估計那五就不敢了。今天把這話給那五一露,那五火了,那五說,大舅哥你跟我來這個的?那好,咱們就走著瞧,看看是我死還是你當我的大舅子。

  那五這不整個是個無賴嘛,我腦子一轉,正色道:「我不管那一套,那五求我,我就得幫他。」

  青面獸一臉無奈地瞅了瞅小廣:「廣勝,你勸勸蝴蝶,他怎麼能去管這樣的事兒?」

  小廣在桌子底下踩了我一腳,問我:「兄弟,你是不是收了那五的銀子?」

  我點了點頭:「收了,我現在窮,誰給錢我幫誰說話。」

  「遠哥,這不是你了啊……」青面獸幾乎要哭了,「你是個什麼層次上的人?哪能幹這樣的事情?殺了我我也不相信……鬧玩兒嘛這不是?我明白你的意思,不就是想讓我不管那五嗎?我不管了,可我妹妹怎麼辦?就這麼讓那五賴上?遠哥你不是這樣的人啊……你也有弟弟,如果別人明目張胆的欺負你弟弟你能不管嗎?你讓我說你什麼好呢?我能眼巴巴的看著那五欺負我妹妹嗎?好,既然你這樣,我也厚一把臉皮吧。遠哥你說,多少錢你就不管這事兒了?」

  「很多,大大的多,」我垂著眼皮不看他,心裡也在罵自己,哈,真掉價,你這是在幹什麼呀,嘴上依舊調侃,「你發財了,忘本了,偉大領袖還說吃水不忘打井人呢……你得有個幾千萬吧,我呢?連飯都要吃不上了,我不這麼辦怎麼辦?舊社會有個說法叫吃大戶,你就好比是那個大戶,我想吃,我也不是胡亂吃,你干涉別人的婚姻自由,我有理由吃你……我就是打抱不平的武松,誰欺負人我吃誰……」小廣被我這一通念叨逗笑了:「我暈啊,我暈,哈哈哈,蝴蝶,我才發現你原來是個流氓。來,我給你們說說事兒。老鍾,我聽說蝴蝶出事兒的時候你作偽證傷害過他,這應該是你拿錢的第一條理由。二呢,蝴蝶把你從一個街頭擺地攤的小販支撐成現在的超級大款,你應該報答;三呢,那五是蝴蝶的兄弟,他看上了你妹妹,你想要息事寧人就必須拿點兒錢出來。這些理由足夠了吧?呵呵,我公道啊。」

  「廣勝,剛才我就是這麼個意思,」青面獸苦笑不得,「你幫忙說個公道話吧,我拿多少合適?」

  「這我就不好說了,」小廣咕咚咕咚地灌了一陣啤酒,咳嗽兩聲,說,「你先說個數,我參考參考。」

  「一萬,這裡面包括我報答蝴蝶的,也包括目前這事兒的……」

  「你打發要飯的?」金高抄起酒杯潑了青面獸一臉,「想找死就趕緊說話。」

  「是啊,少了,」小廣又踩了我的腳一下,「怎麼說也得三萬啊,根據我上面說的那三條。」

  「三萬?操你媽!」金高一把揪起了青面獸的頭髮,「三十萬,少一個子兒都不行。」

  青面獸痛苦不堪地搖著手:「大金,你先把手撒開,聽我慢慢跟你說……」金高不鬆手,越發用力地把他的腦袋往後扳:「你他媽的就知道慢慢說,慢慢說,慢你媽那個×呀,大爺我有時間陪你和尿泥玩兒嗎?我數三下,三下以後沒有答覆,我立馬走人。一,二……」青面獸聲嘶力竭地喊了一聲:「十萬!」金高瞥了我一眼,我搖了搖頭,金高猛地將他的腦袋扣在桌子上:「我再重複一遍,三十萬。」青面獸抹地似的用臉來回蹭桌面:「十五萬……不能再多了,再多我報案……」我沖金高使了個再用力的眼神,金高拽著他的頭髮,一下一下地往桌子上面撞:「三十萬,三十萬,聽見了沒有?」青面獸忽然上了倔脾氣,松著脖子,任金高搗蒜般的碰他的頭。小廣捏了我的胳膊一把,沖青面獸呶了努嘴巴,那意思是適可而止,我板著臉搖了搖頭,腦子急速地轉著,十五萬?其實也可以啊,起碼金高的房子是買到了。不行,還得詐他,這個混蛋太可惡了,整個海天路市場成千上萬的人,有幾個作證我敲詐勒索的?有限的幾個人裡面就包括你青面獸,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混蛋。我咬了咬牙,沖金高使勁揮了一下手,金高明白了,拎麻袋似的把青面獸拎到了牆角,一腳踹到地上,用那條綁了鋼板的腿一下一下地掄他的臉,青面獸起初還在堅持著,踢倒了再爬起來,再踢倒了又爬起來,跟個放慢了動作的不倒翁似的,最後堅持不住了,頹然喊了一聲:「金哥住手。」

  「想通了?」金高住了手,青面獸的臉已經腫成了氣球,「趕緊說,不然我又要加碼了。」

  「二十萬,再不能多了……」青面獸說話都沒有力氣了,聲音像是從肚子裡發出來的。

  「加碼啦,六十萬!」金高又抬起了腳。

  「慢著,」小廣忽地站了起來,「大金兄弟你住手,這樣會出人命的……」

  「小廣,給你面子才跟你坐在一起,這裡有你說話的份兒嗎?」金高捏著拳頭朝小廣走了過來。

  小廣驟然把胸脯挺了起來:「大金,我希望你對我放尊重點兒。」我拉小廣坐下,沖金高擺了擺手:「別衝動,小廣哥是個好意,你先聽他把話說完,」把臉轉向小廣,笑道,「廣哥是不是有什麼話要說?」小廣冷眼盯著金高,悶聲說:「我不理解的是有些了解我的朋友也這樣對待我……我沒有什麼話要說,我就是覺得這樣打下去解決不了什麼問題。本來老鍾請我來喝酒,我還滿心歡喜,以為這是個和平酒,誰知道這個混蛋讓我來喝這種酒……你說我要走吧,又怕大家誤會,不走我看到了些什麼?大金,你不用那麼看著我,這樣沒有意思,想跟我打架我奉陪,但是我不認為這就是男人,你說呢?呵呵……蝴蝶,我還是那句話,無論對待任何人,一定得給人留條路……」我打斷他道:「廣哥這話我很贊成,但是青面獸這個混蛋給我留後路了嗎?你不知道我上次蹲監獄的罪名是什麼吧?敲詐勒索,就是這個混蛋作的證詞。你不是常說,有仇不報非君子嗎?這不算仇嗎?」小廣乾咳了兩聲,支吾道:「我那不是怕大金把人打死嘛。」金高笑了:「小廣你也是混過社會的人,就這樣能死人嗎?當年你打別人比這個要狠吧,死人了嗎?」

  小廣不說話了,抓起酒瓶子就灌,啤酒沫子淌了一胸脯。

  我用筷子敲了敲桌子:「老鍾,來,說個準確數,到底幾萬?」

  青面獸把牙齒咬得咯咯響:「二十萬,這是我的底線,要不我寧可死。」

  這個人我了解,這可能真是他的底線了,再逼他也沒有用了。其實他這種人根本就不是混社會的,底子是個小混混,混好了以後就徹底變成一個正兒八經的商人了。遇到我這種人他什麼辦法也沒有,只有以死相爭了。把他逼急了,他會去報案,如果報案也不行的話,他會豁上傾家蕩產去找比我更厲害的人為他撐腰,這個人一般會是湯勇,而湯勇為了錢會管這事兒的,依照目前我的勢力,一旦跟湯勇挑明了,下場會很悲慘的,我不能去冒這個險。想到這裡,我微微笑了笑:「行啊,看在小廣哥也在這裡的面子上,我答應你,不過你給我記住了,少他媽跟我歪歪,出一點事兒我就要你的命,聽清楚了嗎?」青面獸沙啞著嗓子說:「聽清楚了,我也有個條件,那五再去找我妹妹,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金高撲上去,照臉又是一腳:「嚇唬我?」我喝住了金高,繼續說:「我楊遠是個守信用的人,拿到錢我就答應你的條件,我要現金,馬上。」青面獸歪躺在地上,指了指桌子,我把手機扔給了他,青面獸顫抖著手撥了一個號碼:「老憨大姐嗎?我是小鍾,給我提二十萬現金過來……等等,你不用來了,」捂住話筒問小廣,「廣勝,麻煩你下樓把錢拿上來好嗎?你認識的,就是上次一起喝酒的那個老憨……」小廣點了點頭,青面獸鬆開手,有氣無力地說,「大姐,你把錢送到觀海樓來,廣勝在門口接你……唉,別提了,河北那筆款子不給不行了,人家帶著律師來的……別羅嗦了,馬上帶錢過來吧。」掛了電話,青面獸把手往我這邊伸了伸,「遠哥,拉我一把,我要喝酒。」

  我過去拉他起來,把他攙到椅子上,順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鍾哥,我領情,這算你支援我。」

  青面獸抓起杯子喝了一口啤酒,漱漱口,把酒吐了,幾乎全是血:「別說了,我明白。」

  小廣邊給青面獸添酒邊說:「應該記苦啊,你又不是沒在社會上混過,夥計們遭難的時候,不能落井下石。」

  青面獸一口把酒幹了,怏怏地說:「我明白了,遠哥幫那五說事兒是個幌子,要錢才是目的。」

  我正色道:「話可不能這麼說,儘管事兒就是那麼個事兒。」

  「流氓,真流氓啊,」小廣仰著臉笑了,「我算真服了你了,以前我真看不出來你還有這麼一手,我去,還不都是窮的不是?我陳廣勝窮的時候……你還別說,現在我就是最窮的時候,」指了指桌子上的煙,「看見這是什麼牌子的了嗎?民工都比我抽的煙好。娘了個×的,我陳廣勝混到這個程度真是不可思議……」說著,從口袋裡摸出一張名片遞給我,「看見這上面寫著什麼嗎?海岸實業有限公司董事長,海岸GG公司總經理,董個毛線事,總個毛線經理,連工資都發不出去了,過幾天就倒閉了……唉,可憐跟著我幹活的那幾個好兄弟啊,跟著我受苦將近一年了,」眼圈忽然紅了,「落魄的鳳凰不如雞呀。想當年……我去,提什麼想當年?想當年我也是個毛線。性格決定命運啊,我這性格給我決定了,我陳廣勝就是這麼個下場了。」他還真的掉了眼淚,我不屑地想,你他媽可真矯情,就這麼點事兒你就哭了?要依著哭我得哭多少?我他媽從小應該哭到老……我記得我能有好幾年沒哭了,好象我已經沒有了淚腺。

  聽小廣抒發了一陣感情,青面獸的手機響了。

  青面獸拿起手機掃了一眼,對小廣說:「老憨來了。」

  小廣好象忘記了剛才是怎麼回事兒,把腦袋一晃:「老憨來了怎麼了?」

  青面獸苦笑道:「大哥你醒醒酒吧,讓你下去拿錢呀,你不是最喜歡錢了嗎?」

  小廣摸了一把腦門:「我這記性啊……『彪』了,徹底『彪』了,生活殺人啊。」

  小廣出去,青面獸嘆了一口氣:「唉,今天我就不應該讓廣勝來,也許這就把他給得罪了,他以為我拿他當擋箭牌使喚呢……」我摸了他的手一下,用一種長輩的語氣告戒他:「有些事情能自己處理的就自己處理,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你的一些想法是不切實際的。」青面獸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生生把話咽了回去。金高用筷子挑了挑他的下巴:「老鍾,我打了你,你可以找人報復我……」我打斷他說:「好了好了,這事兒就別提了,事兒趕到那裡了,沒有解。」青面獸的脖子似乎挑不住腦袋了,用雙手托著額頭,跟吃了搖頭丸似的,不停地晃動。

  小廣提著一個紅色尼龍綢包進來了,把包往桌子上一丟:「這個憨大姐真有意思,非要上來看看不可,她懷疑我帶人綁架了老鍾呢。他娘的,把我看成什麼人了?我陳廣勝文質彬彬,一身書卷之氣,她看不出來嘛,欠操的貨。」

  我把包往金高那邊推了推:「看看是多少,多了的話,咱們今晚請小廣哥嫖娼。」

  金高在點錢,小廣就嚷嚷上了:「還嫖娼呢,我現在成了『老婆屎』了,每天回家得接受檢查。」

  我開玩笑道:「怎麼檢查?脫了褲子看毛線?」

  青面獸嘿嘿笑了一聲:「這是真的,他老婆叫孫明,漂亮歸漂亮,可惜是個母老虎,修理廣勝有一套。」

  小廣的對象我見過一次,很漂亮,正應了胡四那句話--美女都喜歡野獸。

  金高點完了錢,沖我點了點頭。我舉起杯繞了一圈:「在座的都幹了,這叫化干戈為玉帛,喜酒。」

  青面獸急匆匆地喝了酒,拍拍我的手背說:「遠哥,今天先這樣吧,我覺得不好受,回家躺一會兒。」

  你能好受了?這可是整整二十萬啊,我站起來跟他握了握手:「走吧,好好過你的日子,我再也不會找你了。」

  青面獸動作緩慢地穿好了上衣,問小廣:「你再在這裡坐會兒?想走的話我把你捎回去。」

  小廣揮了揮手:「你自己走吧,我開車來的,我跟蝴蝶再喝點兒……帳你就別結了,一會兒我結。」

  「你這不是有錢嘛,」青面獸一走,我捅了小廣一拳,「剛才哭什麼窮?」

  「裝的,」小廣曖昧地笑,「當著青面獸的面兒我能不『大洋』一把嗎?你有錢了,這帳應該你結。」

  「哈,這就惦記上我了,」我笑道,「行啊,我結。」

  「你不知道,以前青面獸跟著我混過一陣,你和金高砍我的時候,他就在我家,你忘了?」

  「沒忘,你小子也夠可以的,怎麼不幫他說點兒好話,興許我能給你個面子呢。」

  「面子是自己爭的,不是別人給的,我不需要……知道我為什麼不幫他嗎?他不值得幫,這是個小人。」

  「廣哥是個明白人,」我敬了他一杯,「我這事兒辦得不是很『操蛋』吧?」

  小廣哼唧了幾聲,訕笑道:「我不懂你的意思,好象你應該這麼『辦』他,但是我覺得有些過了,勝之不武啊。你跟我不一樣,你是個混社會的,這種人將來會有用處的。」我擺了擺手:「我知道,可是我更了解他,這點兒事情得罪不了他,這個混蛋跟我的一個朋友閻坤一個德行,跟個發條一樣,一天不給他緊上幾圈他就給你出毛病。我聽兄弟們說了,李俊海經常『乍厲』他,越『乍厲』他越聽使喚。我的意思是,李俊海把他『乍厲』到極限了,他就崩潰了,崩潰的那天他自然會來找我,到時候……總之,在這方面我有很多設想……算了,跟你說你也不懂。」小廣喃喃地說:「是啊,我落後了,沒有能力在社會上玩兒了……我真希望你能混好了,將來我走投無路的時候也好有個靠山,你和我之間有過誤會,可是我發現咱們倆有很多共同之處,應該成為好朋友。」金高插話說:「你早就應該這麼想了,來,想要跟蝴蝶成為好朋友,先跟我幹個杯,我幫你引見引見。」小廣無聊地摸了一把臉:「呵,你行,我怕你了。」

  我怕他們倆再發生衝突,換個話題道:「廣哥如果真有困難,我可以先借給你幾個錢,有了再還我。」

  小廣悶頭喝了一口酒,甩一下腦袋說:「不用了,等我把公司處理了就有了,困難是暫時的。」

  金高忽然說了一句:「黃三死了,街面上傳說是小廣哥乾的,這事兒都傳瘋了。」

  小廣驀地紅了臉:「關我屁事,警察調查過了,是個賣蛤蜊的盲流子乾的,讓他們傳去吧,我問心無愧。」

  我給金高使了個眼色,讓他別亂說話,金高搖著頭嘟囔道:「世道變了,龍盤起來了,虎也臥起來了,每個人都把自己隱藏起來了。」小廣不說話,只管埋頭喝酒。我想起那五還在店裡,順手撥通了辦公室的電話,是那五接的:「遠哥,事兒辦成功了嗎?」我用一種無奈的口氣說:「兄弟,不好辦啊,青面獸找了『八處』的人在這裡喝酒,人家剛走……唉,真沒想到青面獸現在發展得這麼好。不過我也替你出了氣,把這個混蛋好一頓臭揍,臉都腫成個饅頭了,估計這幾天上不了班了。好了,你回家吧,你哥哥也就能替你把事兒辦到這個程度了。」那五緊張地問:「打得厲害嗎?」我說,挺厲害的,誰讓他打我兄弟的?那五更緊張了:「遠哥,他一定知道是我戳弄你去打他的,他不會讓『八處』的人來抓我吧?」我說:「沒事兒,我辦事很有數,你先回家吧,別的事情別考慮,把我的任務完成了比什麼都強。」那五哼哧了一陣,囁嚅道:「照這麼說,我以後不能去找鳳霞了?」我啪地掛了電話:「傻逼。」

  「蝴蝶,有個事兒我很為難,」小廣似乎上了酒勁,說話也慢了,「關凱想去我那裡住幾天……」

  「關我什麼事兒?」我不解,「他住他的,你問我幹什麼?」

  「我沒問你,我就是想告訴你這事兒,讓你別誤會……我知道你跟關凱的關係不怎麼樣。」

  「那是個『迷漢』,我的眼裡根本沒有他,你隨便好了。」

  「那好,別誤會我就行……聽說常青在外面躲完了事兒,這幾天就回來了……我真不想攙和他們之間的事情。」

  「那你還這麼為難幹什麼?不讓關凱去住就是了。」

  小廣嘆了一口氣:「你不了解我啊,他找過我很多次,而且他現在落魄成那樣了,我不管不好。」

  金高撇了撇嘴:「當老大的都這樣,不管過去多少年,小弟出事兒了,老大都挺身而出。」

  小廣似乎沒有覺察到金高是在揶揄他,點著頭說:「誰說的不是?難啊……」

  這酒喝得沒意思,我拍拍小廣的肩膀說:「走吧,再喝就大啦。」

  小廣垂下腦袋搖了搖手:「你們走吧,我自己在這裡再坐一會兒。」

  這小子又犯病了……我站了片刻,拿出一千塊錢給他放在桌子上,拉著金高,悄聲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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