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白道兒」朋友
2024-06-12 04:59:37
作者: 於寧
常青已經離開這裡了,不過他隔三岔五的會給我打個電話,問我小傑跟我聯繫過沒有。我把這個情況告訴了小傑,小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好了,這我就放心了……一個人在外面奔跑真不是滋味,朋友倒也交往了不少,沒一個知根知底的,真想把你糊弄出來陪我呢,想來想去還是常青這小子對我的脾氣。」說著,念叨了一串電話號碼,「他再跟你聯繫的時候,你讓他打這個電話,這個人會找到我的。蝴蝶,再問你一件事情,強子死了,這是真的嗎?」我說,真的,小傑懊喪地嘆了一口氣,「讓這小子賺了……孫朝陽那邊怎麼樣?」
我簡單把前一陣跟孫朝陽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小傑嘿嘿地笑:「還他媽嘴硬?又好戳他一棍了。」
我說:「孫朝陽這邊有我呢,我跟胡四聯手,很快他就沉底了,等他沉了我再折騰他。」
小傑說:「你們辦事兒太羅嗦,別管了,他殺了廣元,我不準備讓他活了。先這樣吧,還有別的事兒嗎?」
我想了想,還真想不起來還應該跟他說什麼了:「小傑,來得及就給我打個電話……保重。」
掛了電話,我倚在樹上大口地喘了一陣氣,腦子像漲潮一般翻騰個不停。我應該怎樣才能幫助一下小傑呢?他這樣下去早晚得出事兒,一年抓不住他,兩年三年以後呢?儘管小傑的牙口很好,抓住了也不一定能順利地懲罰他,可是警察也不是吃素的啊,他的前途說白了就是一個死……我呢?我會平安地活下去嗎?我明白自己現在是在一條什麼樣路上走著,這條路看上去貌似平靜,實際上暗流涌動,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出了問題。忽然就想起了胡四曾經說過的一句話「要幹大事兒就不能沒有長進,咱們這樣的人如果老是賴在黑道兒上,終歸幹不成大事兒」。我不想幹什麼大事兒,我只想在原有的基礎上,讓自己的生活過得再愜意一些,讓我爹能夠過上再好一點兒的日子,讓我弟弟將來的生活有所保障,讓跟著我風風雨雨,出生入死的兄弟都有一個好的結果。可是這樣下去,我能如願以償嗎?
這段路也不知道是怎麼走的,到了胡四飯店的時候,飯店門口已經停滿了車,我就明白自己是來晚了。
我轉到一輛車後面,摸出煙點了一根,猛吸兩口,丟了菸頭,裝做風塵僕僕的樣子,大步進了飯店。
胡四正在前廳跟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說話,見我來了,把那個人往我的身邊一拉:「來,認識一下。」
「哈哈,我認識你,」中年人爽朗地笑著,沖我伸出了手,「我是梁超,你就是蝴蝶吧?」
「梁哥,早就聽四哥整天念叨你呢,」我握了握他的手,「好象以前見過你。」
「蝴蝶真好腦子,可不是見過嘛,」梁超依舊笑,「還記得你勇斗黃歹徒的時候,我去給你助過威嗎?」
「梁哥那時候在海天路派出所干所長,」胡四過來一手一個拉著我和梁超往裡走,「一會兒好好聊。」
我瞥一眼梁超,一下子想起來了,可不是嘛,在我砸完了黃鬍子的時候,我看見他在後面揮舞著一副手銬大聲咋呼「誰的槍?把他給我拷起來!」,當時我就知道是胡四找了派出所的人,想不到他竟然是一個所長。那還能有黃鬍子活的?這時我才相信胡四那天對我發牢騷的那些話是真的,黃鬍子一定不甘心被我趕跑了,他肯定去找過類似梁超這樣的人,梁超通知了胡四,胡四就開始了他的活動,最終把這事兒壓住了。看著滿面春風的胡四,我的心裡不由得一熱。
我跟梁超分在一個桌子上,進門的時候,裡面已經坐滿了人,看他們的年齡和面相,我估計這都是所謂「白道兒」上的人,不禁有些拘謹,胡四這是怎麼安排的?我跟這樣的人根本說不到一塊兒去呀。胡四把我倆推進來坐下,拍拍手對大家說:「各位大哥,梁主任大家都認識,我就不作介紹了,這位英俊小生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叫楊遠。」
我看到,有幾個人剛開始還心不在焉,一聽胡四的介紹,眼睛裡立馬出現了好奇的神情。
我沖他們一一抱了抱拳:「各位大哥好。」
胡四從後面推了我一把:「哈哈,這是什麼動作?哥哥們不興來這套。」
幾個滿臉油光的中年人一齊擺手:「老四你這是說了些什麼?你這兄弟一看就是個場面人,好,我們喜歡。」
一個服務員端著一個很大的蛋糕進來了,梁超皺著眉頭朝她揮了揮手:「拿出去拿出去,不玩兒這個。」
胡四接過蛋糕,往桌子中間一晃,又拿走了:「走個過場,走個過場,哈哈,哥哥們,開始。」
梁超看上去很痛快,連啟子都不用,一口一個將擺在桌子上的啤酒都啟開了:「一人一瓶,自己添自己的。」
胡四站在梁超後面,低下腦袋對他說:「梁哥,你在這面照應著,我去別的桌子轉一圈就回來。」
梁超擺擺手:「你忙你的,我們這幫老傢伙都熟悉,自己玩自己的。」
三圈酒喝下來,我就感覺很不適用,這酒喝得也太快了,一口一杯,那杯子還粗得像大腿。那幾個對我感興趣的人似乎看出來我的酒量不行,好象要灌我,其中一個端起酒杯沖我晃了晃:「楊兄弟,哥哥先敬你一杯,」咕咚把自己的酒喝了,笑眯眯地看著我,「哈哈,我最佩服你們這樣的人,跟那些街頭小混混兩碼事,幹得痛快,還不傷害老百姓,能跟你這樣的道上兄弟坐在一起,哥哥我非常榮幸,看得起我你就把那杯酒幹了,哥哥我這裡先謝謝了。」
我摸著胸口,強忍著陣陣上涌的啤酒沫子,一口把自己的酒幹了,擺擺手說:「酒量不行,歇會兒再說。」
梁超捶著我的後背,哈哈大笑:「缺乏鍛鍊啊,當年我在你這麼年輕的時候,喝他個十瓶八瓶的玩兒一樣。」
這個我相信,林武一次都能喝整整一箱呢……我笑著搖了搖頭:「梁哥厲害,我也就是三瓶的量,多了就吐。」
一個被稱做郭隊的人沖我伸過了杯子:「老弟,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跟他喝了不跟我喝那不行。」
「郭哥,」我瞥了梁超一眼,「喝得太快了,要不讓梁哥先跟你喝,一會兒我補上。」
「也行,欠我一個酒了啊,」郭隊直接把酒伸到了梁超的鼻子底下,「來吧,咱哥兒倆走一個。」
「祝胡老四生日快樂!」梁超抓起酒杯乾了一個,回頭看看我道,「怎麼樣?咱這酒量可以吧?」
「可以個屁,」郭隊笑道,「一共才喝了三瓶酒,談什麼酒量?看我的!」
原來這種人喝起酒來跟我們一樣,也夠瘋狂的,不到半個小時,大家都帶了醉意。我裝做不勝酒力的樣子,眯著眼睛聽他們說話。他們基本沒談幾句正經話,話題直接就奔了下三路,剛開始敬我酒的那個人說:「嘿嘿,一路歡笑大家都去過吧?真他媽好玩兒,剛去了一個真水靈,真好……」
「我知道她,」一個人插話說,「別看他小,那是個油子,你還吹呢,你能撈著?」
「我怎麼沒撈著?」敬我酒的那個人沖他翻了個白眼,「我還不是跟你吹,我都摸了……」
「打住打住,」梁超瞟了我一眼,「你們都喝多了,別說這些了,讓蝴蝶笑話你們為老不尊。」
「沒事兒,」我沖他們笑了笑,「看樣子哥哥們跟胡四都是鐵哥們兒,我跟他一樣的脾氣,說你們的。」
「我不聽你們說些破玩意兒,」梁超矜矜鼻子,嘟囔道,「要辦就辦實在的……吹牛沒意思。」
「那倒也是,」郭隊把脖子橫過來,「老梁喜歡動真傢伙,沒去一路歡笑玩玩?那地方不錯。」
「玩?」梁超猛地喝了一口酒,「要不是我不當警察了,早去給他連窩端了,嫖娼,應該嚴厲打擊。」
敬我酒的那個人嘿嘿一笑:「梁主任,你也就是嘴皮子硬,你端得了人家嘛。」
梁超把身子往後一仰:「閒得沒事兒幹了我,人家這叫活躍光棍們的業餘生活,屬於穩定社會秩序,好事兒,我管個蛋啊。」
敬我酒的那個人眼放綠光,嗖嗖地舔著嘴唇:「這話說得好,梁主任,你是沒見著那個剛來的啊……」
梁超伸手彈了他的腦門一下:「我是幹什麼的?早看見啦,不錯,挺水靈的,就是不上步。」
「是啊,他奶奶的,」敬我酒的那個人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人家是本市的,直接賣的全是外地的,可惜。」
「她叫什麼來著?」梁超似乎對那個小妞頗感興趣。
「叫娜娜,好象就住在吳胖子家附近,聽說她哥哥跟吳胖子關係不錯,可也是,她哥哥就不管管她?」
「攤上這麼個來錢的妹妹他捨得管?」郭隊隔著老遠笑道,「我有這樣的妹妹也不管。」
「你?」梁超埋下頭,吱吱地笑了,「你要是有那樣的妹妹,早讓你自己給收拾了。」
旁邊一個一直沒說話的瘦子,忿忿地拍了一把桌子:「對!應該取締了這個淫窩!根據我國法律,容留組織甚至強迫婦女出賣肉體的,應該判處三年以上有期徒刑直至死刑!他媽的……何況,何況他們還目中無人,抽空我還得去收拾收拾那個叫吳胖子的,他媽的他那叫開了個什麼飯店?明擺著是個雞窩嘛!上次我去找他,讓他給我老丈人擺一桌壽宴,你們猜這小子說什麼?他竟然敢對我說,大哥,現在是法制社會,我犯了法你可以抓我,可是你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就到我這裡『熊吃熊喝』那就不對了,尤其你還是個法律工作者……我氣糊塗了,說早晚要抓他去坐牢,這小子還跟我耍橫,說什麼長法在那裡罩著,這個買賣是長法的,有膽量你抓長法去吧。長法怎麼了?不就是一個地痞?老梁,跟你那些兄弟打個招呼,端了他的老巢,然後我負責處理他,不判這小子十年八年的,我脫了這身皮。」
「你說端就端?」梁超輕蔑地說,「他敢開這樣的買賣就有辦法不讓你端,人家這買賣開了幾年了你知道嗎?好端的話,夥計們早就去端他了,還輪得到你?我打聽過了,人家上邊有人,道兒上也有人,兩頭齊全,你就歇著吧。」
瘦子喝了一口酒,把酒杯一蹾,斬釘截鐵地說:「我的眼裡容不得沙子,社會主義法制更容不得踐踏!」
滿桌子的人哄堂大笑:「哈哈哈哈,厲害,厲害,老李不愧是真正的黨員,鐵骨錚錚啊。」
郭隊乜了瘦子一眼,似乎是想打個圓場,舉著酒杯向我晃了兩晃:「你欠我的酒應該喝了吧?」
我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一仰脖子幹了。
大家又開始向我發起了進攻,不知不覺中我又喝不進去了,嗓子眼裡堵滿了啤酒沫子。
「楊兄弟,看來你的酒量不行,歇會兒我跟你說個事兒,」瘦子端著酒杯坐了過來,「你認識不認識長法?」
「耳熟,哪裡的?」我裝糊塗。
「剛才你可能沒聽明白,」瘦子說,「吳胖子說這個叫長法的是他的老闆,不知道真的假的。」
「我哪兒知道?」我笑了笑,「說實話,我也就是在賣魚這個行當還有幾個認識的,外面我還真不大接觸呢。」
「不會吧?」瘦子嘬著嘴巴,鼻孔一掀一掀地說,「能跟胡老四混成哥們兒的就一定不是『善茬子』。」
「這跟認識長法有什麼關係嗎?」我有些上了酒勁,皺著眉頭問。
瘦子哦了一聲,用手轉著酒杯,鄭重其事地說:「老弟,我是西區法院執行庭的法官,我叫李忠,以前當審判員的時候,我宣判過很多大案要案,任何犯罪分子都逃不出我的手心,吳胖子和長法也不例外。現在,我正式開始詢問你,」這傢伙板起臉來還真像那麼回事兒,雙眼炯炯有神,直戳戳地瞪著我,「楊遠聽著,你認識一個叫長法的嗎?」
「老李你又喝醉了這是?」梁超當胸推了他一把,「滾蛋!真他媽掃興,你以為這是在法院?」
「別管他,」我的胸口幾乎要脹破了,聲音也變了形,「我認識長法。李法官,你接著問。」
「好,很好,」李忠滿意地摸了一下下巴,「你跟他是什麼關係?」
「老李,你他媽有毛病是不是?」梁超抓起他面前的杯子,嘩地潑了李忠一臉啤酒,「滾!」
我拉了梁超一把,沖他一笑:「梁哥,別管他,他喝多了,讓他玩玩。」
李忠瞪了梁超一眼,拿起桌面上的一沓餐巾紙將自己的臉抹成了窗冰花:「別反動啊,工作的時候我誰都不認。」
我能感覺到,大家的臉都轉向了我,他們似乎不相信我有這麼大的忍耐力,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我用胳膊隔開還要上來拉李忠的梁超,輕聲說:「剛才你問我跟長法是什麼關係是吧?」
李忠傲慢地點了點頭:「對,請回答。」
「報告法官,長法是我的兄弟,」我拿過不知道是誰給我添滿的酒,輕輕啜了一口,「是我安排長法去保護吳胖子的,因為吳胖子做生意不容易,需要我的保護。如果我不保護他,有人會把他吃窮了的,他的飯店就開不下去了。」
「好,很好,」李忠越發來勁了,悠然地點了一根煙,「這意思就是你在收他的保護費了,是嗎?」
「是,」我身上的血開始像海嘯那樣的奔涌,「我不能白給他幹活呀,所以收他點兒辛苦費。」
「知道這是什麼行為嗎?犯罪行為啊同志,」李忠慢悠悠地站了起來,「是要被判刑的,是要去坐牢的啊。」
「你說什麼?」我把椅子往後拖了拖,讓他離我遠點兒,「我沒聽明白。」
「我說你這是在犯罪,」李忠陡然提高了聲音,「要判刑!要坐牢!要……」
我的血管在這一剎那爆炸了,我像獅子捕食那樣猛地把還想教訓我的李忠撲倒了。
房間裡一下子亂了,我聽見有人大聲喊:「快去找胡四!蝴蝶瘋了!」隨後我聽見一陣桌椅的碰撞聲,一個人重重地壓在了我的身上:「兄弟住手!」我嘶嘶地叫著,一翻身把那個人掀到了一邊,掄起拳頭對準李忠的腦袋就砸,拳頭在半空中被那個人抓住了,我回頭一看,是梁超,梁超幾乎都要哭了:「兄弟,你這是何苦?剛才你不是已經承認他喝醉了嗎?」我的腦子猛然一頓,我這是怎麼了?他喝醉了,我要打他,這不應該是我楊遠幹的事情啊……我懵懂著站了起來。
「怎麼了,怎麼了?」胡四從門口沖了進來,「蝴蝶喝大了?不能吧?」
「沒事兒,」梁超邊拉李忠起來邊沖胡四笑道,「李哥跟蝴蝶划拳劃惱了,喝你的去吧,這兒有我呢。」
「什麼脾氣?」胡四一把將我推坐下,扳著李忠的脖子來回看,「他沒打你吧?這小子真混蛋。」
「哦,不錯不錯,」李忠摸著挨了一拳的腮幫子,斜了我一眼,「你們哥們兒都不錯,打得好。」
我的腦子還在僵硬著,恍惚弄不明白我為什麼要動手打他,剛才我還在心裡說,讓他發酒瘋,讓他發酒瘋,堅決不能發火,這樣的人不能得罪,不是沖胡四的面子也應該為自己想想,打了這樣的人會吃大虧的……可是怎麼就突然打了他呢?一時間我對自己的脾氣徹底鄙夷起來,就這「抻頭」將來遇到更大的事情豈不是要麻煩?我還怎麼領導我的那幫弟兄?很長時間已經在我身上消失了的那種自卑感又悄然襲上了心頭……我茫然地看著胡四,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梁超看我尷尬的樣子,摸了摸我的肩膀:「沒事兒,這事兒不怨你,我們大家都在看著呢,不怨你。」
我給李忠倒了一杯酒,雙手遞過去:「對不起,剛才我衝動了,給你道歉。」
李忠怏怏地嘆了一口氣:「唉,我算是看明白了,什麼種子長什麼樹啊,有些人是交往不得的。」
胡四摩挲著他的脊樑,點頭哈腰地說:「李哥說的對,一會兒我就批評他,太不象話了。」
李忠說的那句話又讓我一陣不爽,他這是明擺著瞧不起我,想回應他一句又忍了,拉倒吧,沒意思。胡四歪著腦袋沖我眨巴了一下眼睛,那意思是別笑話他,他是在演戲,我苦笑了一聲:「四哥,看來我來錯了,我走吧。」
李忠回了一下頭:「你為什麼要走?你哥們兒的生日宴席你不應該走,還是我走吧。」說著,慢條斯理地抓過了搭在靠背上的上衣,隨手憚了兩下,「要我說啊,這人可不能太狂氣了,不一定哪天就掉到別人的手裡去了……得,算我今天倒霉,又明白了什麼叫做沒有檔次的人。胡老四,我走了,陪你兄弟好好玩兒吧,以後我也不能到你這裡來了,我怕挨打,」胡四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尷尬地笑,李忠晃開他,慢慢往外踱,「人生何處不相逢啊,我等著。」
我掃了旁邊的人一眼,那些人竟然沒有一個出去送他的,我沒趣地搖了搖頭。
梁超看著李忠的背影,沖我一呲牙:「呵呵,他是真喝大啦,這都念叨了些什麼呀。」
郭隊歪著身子拉了我一把,輕聲說:「別介意,老李就這德行,出門就忘。」
李忠走到門口,轉回身來,把手往裡面一攤:「夥計們別怪我啊,我可什麼都沒幹。」
「就是就是,」胡四用身子把他擋了出去,「李哥絕對有數,從來不干彪子事兒。」
「看看吧,老四這小子能『舔』著呢,」梁超指著門口說,「從來不得罪人,周總理就是這號人。」
「好你個反革命!」郭隊「嘭」地一敦酒杯,「你敢醜化人民的好總理?來人,拉出去重打四十大板!」
屋子裡的空氣活躍了起來,大家又開始喝酒,我沒有了一絲坐下去的興趣,抓起衣服沖大家點了一個頭:「哥哥們,今天這事兒辦得真『糟爛』,我沒臉再在這裡跟哥哥們喝了,我先回去,有機會我請大家去我那裡喝,我走了。」
梁超他們剛想過來攔我,胡四就笑眯眯地進來了:「老李這小子哭了,哇哇的,冤枉死了。」見我穿上了衣服,胡四瞪大了眼睛,「你怎麼了?也想走?至於嘛,這才多大點事兒?坐下坐下,沒你這麼辦事兒的嘛,梁哥,你是怎麼幫我招呼客人的?怎麼都想走?」這話我聽著很彆扭,好象我是個外人,梁超倒成了胡四的鐵哥們兒,心裡很不是滋味,胡四你小子真不拿我當兄弟對待了?想插句話,胡四沖我擺了擺手,「都聽我的啊,今天是我的大喜日子,誰要是不經過組織批准,擅自離開喝酒崗位,別怪我放狗咬人。蝴蝶,尤其是你,你跟我是什麼關係?想走就走?標準的資產階級自由化,不知道現在從中央到地方,打擊的就是這個嗎?給我坐好了,先聽我來上一曲!」
我站在那裡,走也不是站也不是,臉上的笑容都凝固了。
胡四走過來,用一個不易察覺的動作捏了我的胳膊一把:「祝我生日快樂,祝我生日快樂……」
胡四這一把捏得很有力氣,我估計他不讓我走,肯定是有事情想要告訴我。
可能是因為我剛才的表現,胡四加入酒桌以後大家再也沒勸我喝酒。我悶悶不樂地坐在那裡聽他們說話,還是那一套,我懷疑人到中年離了女人就活不下去了。郭隊是個急性子,非要幹了這杯酒馬上去一路歡笑找那個叫娜娜的小妞。一直在流著口水的那個人徵詢地問我,在吳胖子那裡看場子的真是你的人?我點點頭說,真是,我剛剛「招安」的一幫小兄弟。胡四好象早聽說了這事兒,拍著胸脯說,我們的朋友遍天下,不是吹牛,在港上我們哥們兒就跟孫悟空似的,指哪兒打哪兒,沒有辦不成的事兒。郭隊說,你給長法打個電話,讓他把那個小妞叫過去,咱們一起吃個花酒,那個小妞的酒量真不賴,上次連我們隊上最能喝的張管教都喝趴下了。我問了一句,郭隊在哪裡高就?郭隊說,在勞教所,犯人頭兒,沒意思,人家到期就走了,我們跟個無期一樣,得一輩子在那裡呆下去,還不帶減刑釋放的。
「郭隊在幾中隊干管教?」我忽然來了興趣,想打聽打聽李俊海的底細。
「中隊?」胡四哧了哧鼻子,「咱們郭哥是中隊的領導,大隊,大隊長啊。」
「哪裡哪裡,」郭隊笑了笑,「副的,不管事兒,頂個打雜的使喚。」
「我一個朋友前年在你們那裡勞教,是二中隊的,叫李俊海,不知道郭隊有沒有印象。」
「李俊海啊,誰不認識他?」郭隊哈哈笑了起來,「那是個人物,說話辦事兒比個中隊長還管用呢。」
這倒出乎我的預料,記得我去看他的時候,他無精打采的,哪有「大頭皇」的風采?當年在勞改隊的時候,我去他們車間找他商量申訴的事情,他跟個死耗子似的蹲在車間旮旯里,沒有一點兒活力,我問他勞改打得順心嗎?他竟然哭了,他說,順他媽了個×心?我整天讓別人吆喝過來吆喝過去的,連個「臭迷漢」都敢沖我吹鬍子瞪眼,我他媽死了的心都有。當時我有點兒幸災樂禍的意思,活該,誰讓你的心理那麼陰暗的?但是想到他是我的把兄弟還是幫了幫他。我找了他們車間的大值星,給他安排了一個比較輕快的活兒,讓大值星告訴那些欺負他的人,這是蝴蝶的把兄弟,誰再對他不禮貌,當心腦袋。後來他的處境好點兒了,多少也學會了怎樣為人處事,但是也不能在勞教所混得這麼好吧?我知道,在勞教所跟在勞改隊差不多,除非你的拳頭夠硬,腦子夠活泛,或者是家裡有錢,再或者隊長是你的親姐夫,否則你永遠也混不起來,這跟混社會是一個道理。李俊海這幾樣都談不上,難道他很有錢?
「是嘛,」我故做驚訝地說,「到底是有錢好啊,李俊海在經濟上那沒得說。」
「對,這小子挺有錢的,聽說他姐夫是建築公司的承包頭,經常接濟他,這小子也很會花,全用在刀刃上。」
「不會吧?」胡四插話說,「不是聽說他幾個姐姐跟他都沒有來往了嗎?他姐夫憑什麼給他錢?」
「別亂說,」我推了胡四一把,「人家他大姐早跟他和好了,再說,他大姐還住著他的房子呢。」
說完這話,我的心一愣,胡四說的對,按說李俊海除了我給他的幾千塊錢,不應該很有錢的。他的錢是哪來的呢?他從來沒告訴過我啊。看來這小子在裡面的時候有什麼活動,我問郭隊:「聽說教養的可以經常出來看家?」
郭隊似乎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敷衍道:「是啊,表現好的可以放兩天假。」
我有些明白了,李俊海很可能出來過,至於他出來的活動那就很難說了。
胡四也不願意談論李俊海,大聲嚷嚷道:「別說這些沒意思的了,我給大家唱段京劇助助酒興!」
梁超用酒杯敲了敲桌子:「唱什麼京劇?誰聽得懂?還不如我給大家來個黃段子呢。」
沒等大家說話,梁超就說上了,他說有一次他跟一個運管處的同事去外地出差,晚上寂寞得難受,就去找了個小酒館喝酒,喝到一半來了一個村姑,那個村姑躲在門帘子後面用那雙腫眼泡子一個勁地沖他放電。他就跟著那個村姑去了村姑的房間,村姑說咱倆來來不要錢,白來。梁超納悶,就問她,那你不是吃虧了嗎?村姑說,俺爹是個賣盤子的,你日我一下買我爹一個盤子,我夾你一下你買我爹倆盤子就行了。一個盤子才幾個錢?一聽便宜,梁超就騎上去了。剛「攮」進去,那村姑就開始記數了:一盤、兩盤、三盤、四盤、五盤……梁超大吃一驚,大姐,這一次下來我得買你多少盤子呀?就趴在上面不動彈了。人家村姑也不「彪」,用下面記數:一夾、兩夾、三夾、四夾、五夾……
「去去去!」胡四笑癱了,「你他媽這哪是操×呀,這是敗家呀,完了事兒你連房子也得賣了。」
「我是彪子?咱快呀,她還沒念到十夾的時候,咱完事兒了,不過走的時候麻煩大啦,裝了一車皮盤子。」
「糊弄人,假的,」流口水的那位不高興了,「這分明是個故事,有本事來段真的。」
「真的咱也有啊,」梁超舉起酒瓶子咕咚咕咚灌了一氣,抹著嘴巴說,「聽著啊,也是那次出差,晚上又睡不著了,出去打個野食兒吧?我就背著我同事去了一個野雞店,因為去的晚了,家什兒都讓別人占了,我就對老闆娘說,不行我就吃點兒虧勉強跟你湊合上一把?老闆娘見我長得還不錯,就同意了。上了床,我就跟她幹上了。一開始我採用的是狗爬式,到了緊要關頭咱得換動作啊,我最喜歡的動作是關鍵時刻掐著對方的大腿干,這一掐不要緊,撲通一聲把我閃到了床底下,你說嚇不嚇人?我的手裡竟然抱著一條大腿!操他媽媽的,那個老闆娘的一條腿的假的!」
「這個好玩兒……」連我都繃不住了,一頭扎到了窗口。
「怎麼樣?我這膽量還可以吧?這事兒要是攤在任何人身上,不嚇死也得神經了……」
「梁哥,我受不了了,」流口水的朋友別彆扭扭地站了起來,「咱們走吧?去一路歡笑。」
「走啊!」梁超抓起了他的衣服,「大家一起去,看我怎麼調理哪個叫娜娜的。」
胡四忽地站了起來:「不准去!」
梁超吃了一驚:「怎麼了老四?你好象生氣了?這沒什麼吧?」
胡四瞄了我一眼,忽然換了一種輕柔的語氣:「還是別去了,蝴蝶不喜歡這事兒。」
梁超繼續穿他的衣服:「那你們倆就在這裡繼續戰鬥,我們幾個去,蝴蝶,你就不用打電話了,長法我認識。」
「去吧,」我忍著笑,上去推推他,「哈哈,我這才發現,敢情梁哥是個活寶,有機會我得好好請請你。」
「你說你都這把年紀了,整天往那種場合竄的什麼勁?」胡四上來扒梁超的衣服,「坐下喝酒。」
「老四今天這是怎麼了?以前沒見你這樣啊,一聽說吃花酒,你倆眼瞪得比誰都大。」
「今天不是特殊情況嘛,我的二十六大壽,你們參加了這麼好的慶典,再去干那營生,很不吉利的。」
郭隊已經走到了門口:「老四你別管,不吉利就不吉利,我們認了。」
胡四無奈,鬆開抓著梁超肩膀的手,看我一眼道:「那我就不管了,我跟蝴蝶繼續喝,你們不許回來了啊。」
梁超挨個拉還在坐著的那幾個人:「一起去,一起去,我讓你們大開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