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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12 04:53:49 作者: 丁邦文

  黃一平的任職,在省委組織部出現了波折。

  省委組織部在審核黃一平簡歷時,發現其缺少必要的基層工作經歷,因此而對其任職資格提出了質疑。

  如此,倒是出乎黃一平意料,也超出了廖志國的權力範圍。

  按照現行幹部管理體制,縣委書記雖然只是正處職,同地級市機關、部門的同級官員卻有些區別。上邊剛剛說過,縣委書記作為一縣之最高首領,治下人口少說十萬八萬,多則百萬以上,工農商學兵樣樣皆備,農林牧副漁行行俱全,怎麼說也是名正言順的一方諸侯。況且,在當前一元化領導體制下,地方權力基本集中於黨委之手,而黨委之權又往往聚焦於書記一人。像書記這樣的官員,不僅肩負的責任重大,而且其個人素質對一個地區的影響也不容小視。因此,對這部分官員的任免、管理,大多實行省、市共管體制。在有些省份,縣裡黨政正職官員,主要由市委主管、省委組織部門協管,即日常管理與考核基本在市委,任免則需要在省里報批、備案;有些省份更進一步,實行省、市共管,即幹部的任免、考核由市委與省委組織部門共同負責,聯合操作;還有些省份則又進一步,除了日常管理由市委與省委組織部共管之外,任免事項還需要經過省委常委會討論決定,實際決定權完全歸省。此舉,也更為彰顯出一縣黨政大員的重要。

  N省的情況,基本上是第一種情形,即縣委書記的任免主要由市委負責,省委組織部履行審批、備案程序即可。一般情況下,這種程序只是走個過場,很少有遭遇否決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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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一平的任職,在陽城市一路綠燈,報到省委組織部後,卻遲遲不見下文。本來,黃一平認為,省委組織部主管市縣幹部的年副部長,是馮開嶺的老朋友,對自己的情況也很熟悉,即便不會主動過問、關心,至少也不可能阻攔吧。因此,他壓根兒沒將省里這一關放在心上。當然啦,黃一平之所以沒有主動聯繫年副部長,心裡還有一個顧忌——當初,馮開嶺競爭陽城市長遭到對手舉報,差點牽連了年副部長。自己作為秘書雖然最後做了替罪羊,可畢竟很多事情是主辦與經手人,總感到出了問題難辭其咎,有些無顏面對年副部長。事實上,自從回到市府擔任廖志國秘書,他也就再也沒胡見過年副部長,更加不談相互聯繫了。

  省委組織部的信息很快反饋到陽城:在討論黃一平任職事項時,主管市、縣幹部的有關處負責人提出,黃一平是教師出身,長期擔任領導秘書,除了有過短期掛職經歷,並未真正在基層任過主官、實職,不是縣委書記的合適人選。材料報到主管此事的年副部長案頭,既未說行,也沒說不行,就此擱在那裡不動了。這一擱,何時是個期限誰也說不準。為此,廖志國曾親自給省委組織部打過電話,那邊表面很客氣,說是還要再研究一下,實際上仍然不肯放行。

  黃一平開始並沒當回事,心想所謂研究一下,也許擱那麼幾天就行了。後來,省里多個渠道傳來的信息並不令人樂觀,他這才知道,自己要想順利任職海北縣委書記,還是不能輕易跨過那個年副部長。於是,他悄悄驅車南下陽江找到老領導馮開嶺,請求他給年副部長打個電話疏通一下。

  馮開嶺似乎早有準備,笑笑說:「這麼大事,就打個電話?你也太天真了。走,我和你跑一趟省城吧!」

  黃一平一聽,楞住了,道:「我來得匆忙,也沒有什麼準備,您看——」

  馮開嶺一樂,說:「到了我這裡,你就不用操心了,一切由我處理。」

  說罷,打開桌邊一隻保險箱,暗自在裡面一番摸索,然後取出一隻錦盒。

  黃一平見狀,知道是在準備帶給年副部長的禮物。

  那隻錦盒外觀非常精緻,一看就有些年代了。馮開嶺打開凝視片刻,似乎是在欣賞,又有點像在猶豫。最後,他還是從錦盒裡取出東西,小心遞到黃一平手上,吩咐道:「弄兩張報紙簡單包一下,千萬不要搞得像真的一樣。」

  黃一平接過一看,原來是一方古硯,掂在手裡感覺分量挺沉。他有些疑惑,指著錦盒問:「這個不用了?」

  馮開嶺點頭道:「不用了,這個盒子太顯眼了,到時候拿出來了怕人家不方便接受。」

  黃一平頓悟其妙。他知道,馮開嶺與年副部長是當年省委黨校的同學,也是多年的好朋友。他們兩人性格都偏於內斂,為人處事也皆務實、內斂,小心謹慎。

  馮開嶺簡單向秘書交待了一番,當即放下手頭諸事,與黃一平同車趕往省城。

  路上,經過馮開嶺的介紹,黃一平才知道年副部長剛剛升任了常務副部長,已是部里響噹噹的二號實權人物。

  「如果不出意外,年副部長兩三年內還會再上一個台階。利用今天這個機會,你同他再熟悉一下,以後要多主動聯繫。記住,縣委書記的主要公關陣地在省里,千萬不要還把目光盯在市里,否則,你就可能只是個縣委書記嘍。」馮開嶺的話不像戲言。

  黃一平點頭道:「馮市長的話,我記住了。」

  到省城時,已經晚上七點多,早就過了下班時間。年副部長在辦公室等候。

  幾年不見,年副部長已經不是當年的模樣了。不是外貌有什麼大的變化,而是神態、舉止、說話的口吻變了,完全沒有當初做處長時那種謹小慎微的模樣,渾身透出一副大領導的派頭。也難怪,省委組織部堂堂常務副部長,掌管一省上萬名官員,在兩個普通的基層官員面前,理應有這樣的風度與氣派。

  馮開嶺本想介紹黃一平,卻讓年副部長以手勢擋了,說明他還記得這個小秘書。黃一平從對方握手的分量上,也感覺到了這一點。由此,黃一平又長了點見識:即使是在這種人少的場合,不該說的話也應當少說。如是,方才算得上真正的謹言慎行。

  晚飯還是放在省委食堂,卻是專供省委領導接待客人的高級包間。菜的數量少內容並不簡單,新鮮、時令且精緻。席間,馮、年二人只聊同學當年、網絡趣聞、流行段子之類,幾乎一字未談黃一平的任職,官場中事更是諱莫如深。黃一平除了敬酒,也很少有機會說話。不過,席上氣氛相當親切、友好、融洽。

  其間,不知怎麼就說到書法。黃一平知道,馮開嶺與年副部長都喜歡書法,平時也經常寫幾筆,屬於有點檔次的書法票友。兩人由省內某知名書法家,慢慢說到筆墨紙硯,馮開嶺似乎很隨意地說:「正好,我最近出差西安,剛剛淘了只端硯,雖然不值幾個錢,卻是個老貨。」說著,從隨身包里掏出那隻報紙包著的硯台。

  起初,年副部長或許真是被那張包裹的報紙迷惑了,並未在意那隻外觀陳舊的硯台,只抬起眼皮瞟了一下。可是,等到硯台全部裸露出來,尤其是馮開嶺展示了硯台背面的一行字,年副部長眼睛突然就亮了:「哦?真是李鴻章的用品?」

  馮開嶺哈哈一笑,說「算你眼睛尖,也算你運氣好。我已經找人鑑定過了,確是真品無疑。」

  年副部長當即恭然肅立,面露虔誠之色,雙手接過硯台,一邊小心摩挲一邊喃喃自語:「這麼好的東西,怎麼偏偏就到了你的手裡?去年我參觀過李鴻章故居,那裡的擺設也沒有這種檔次的寶貝啊!」

  馮開嶺擺了擺手,道:「嗨,不就一隻硯台嗎,也沒你說的那樣金貴。既然你喜歡,就拿著唄!」

  年副部長聞言,將硯台誇張地摟在懷裡,驚呼:「不許反悔!既然你話說出來了,那兄弟我就不客氣啦。」

  黃一平目睹了這齣遊戲,心中不禁啞然失笑。官場中人就是如此,不論假戲真做還是真戲假唱,皆做得砂著痕跡、不露破綻。有些事情,需要做得舉重若輕不給對方負擔,譬如馮開嶺;而有時恰恰又需要表現成舉輕若重,恰如時下的年副部長,說明你不是那種不識貨、不知輕重之人。

  一隻硯台,就像文章中的一隻逗點,很快被輕輕一筆帶過。

  酒席持續近兩個小時才散。直到分別時,大家還是隻字未提黃一平任職之事,甚至連一個起碼的暗示都沒有。但黃一平明白,越是這樣,事情越是辦得漂亮、順當。

  回程時,黃一平卻不能不提到那隻硯台,問:「馮市長,您為了我破費大了。那隻古硯很值錢吧?」

  馮開嶺笑笑說:「算啦,說出來怕嚇著你了。你跟隨我多年,這點東西實在不足掛齒,你也不要有任何心理負擔。再說,你知道我這個人,寧可別人欠我,我也不會欠別人。現在,就算你反過來欠我一個人情吧。今後到了海北,好好干吧,不要辜負了我就行。」

  黃一平心頭一熱,答應道:「我知道。」

  兩天後,省委組織部報復下來,同意陽城市委意見,黃一平順利任職海北縣委委員、常委、書記,同時,在省委組織部網站上進行了公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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