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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12 04:53:36 作者: 丁邦文

  卜副省長的陽城之行,以皆大喜歡告終,可謂取得圓滿成功。成功的標誌,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

  其一,調研考察的最後一項議程,是卜副省長總結、通報情況。按照一般情形,這種通報大多只是走個過場敷衍一下,最多冠冕堂皇地說幾句客套話。沒想到,卜國傑完全是事先經過了精心準備,竟然早就讓秘書擬了正規講稿,對三天的考察情況進行了詳盡、系統的總結。那份總結,不僅條分縷析脈絡清晰,而且每一條都非常契合陽城的實際,其中那些「三統一」「四提升」之類的東西,連陽城當地的同志都沒能提煉出來。尤其令人稱奇的是,自稱同機械、數字打了半輩子交道的卜國傑,竟然兩度引用了唐宋詩詞,抒發自己難以抑制的激動心情。

  「我在卜省長手下工作這麼久,還從來沒聽過他這樣充滿激情的講話!」苗長林用胳膊肘兒輕觸旁邊的廖志國,悄然耳語。

  「能得到卜省長這個評價,可是不容易哪!」於樹奎也對黃一平感嘆。

  其二,卜副省長回到省城沒幾天,省城的好多報紙陸續掀起宣傳熱潮,集中展示陽城的發展成就。省委、省府和有關廳、局的內刊上,也相繼發表了有關經驗文章,將卜副省長的「三統一」「四提升」進行深度解讀。在這些新聞報導和經驗總結中,關於「鯤鵬館」工程、海北城市管理和農村危橋改造等幾篇,分量顯得尤其重。由此可以推斷,這一波宣傳浪潮,即使不是卜副省長的授意,也一定經過了他的首肯。

  其三,卜副省長在陽城視察的第二天晚上,曾經將廖志國叫到房間單獨談話,時間長達兩個半小時。關於這次談話的具體內容,除了兩位當事人外,其餘無人知曉。即使是黃一平這樣的貼身親信,事後也沒能從廖志國那兒得到一鱗半爪。不過,從此後的些許蛛絲馬跡上分析,卜、廖二人的那場談話所涉議題不僅廣泛、豐富,而且氣氛不是一般的融洽,雙方在某些問題上達成了高度一致。

  

  比如,廖志國與卜副省長交談結束,已是深夜十二點多,黃一平送他回房休息。廖志國吩咐黃一平:「趕緊給喬維民打個電話,告訴他馬上就可以回來,省里的那隻死扣解開了。現在就打!」

  再比如,卜副省長走後第二天,廖志國交待黃一平:「將城北新區升格成副廳的報告找出來,再送一份報給卜副省長辦公室,他答應幫助催促有關部門,爭取儘快辦理。」

  上邊兩件事,說來恰是廖志國的兩大心病,卡在省里多時也皆與卜副省長有關。

  原海北縣長喬維民,因為與於樹奎有矛盾,五年前主動要求調離海北,任職城北新區黨工委書記。廖志國上任陽城市長後,喬維民托黃一平從中斡旋,接上了蘇婧婧那條夫人線。不久,喬維民終於得到廖志國親睞,在城北新區黨工委書記任上,被派往新疆掛職支邊,原定時間兩年。一年前,廖志國就任市委書記,眼看喬維民掛職時間將到,便提出將他提為副市長。不料,此議一出,卻遭到於樹奎等人的強烈抵制,大量人民來信隨之而來,既告喬維民花錢買官,也控廖志國賣官鬻爵、任人唯親。因此,喬維民提拔的報告送到省里,當即遭遇了重大阻力。卜副省長作為省委常委,聽信了於樹奎等人的話,雖然沒有直接表示反對,卻搞了個折中調和,提議先任市長助理,或者放到北部某個窮困市任副市長。廖志國無奈,只好動員喬維民在掛職地再呆一陣,以待良機。否則,回來了沒有位置安排。這次,一定是卜副省長鬆口了,喬維民的問題才會迎刃而解。

  城北新區升格一事,則是緣於廖志國兩員心腹大將在此主政——原體育局長姜如明任黨工委書記,原文化局長孫健任管委會主任。此二公,一個因為奉獻了表妹楊艷居功至偉,一個也是由黃一平幫忙在蘇婧婧那兒牽上線。為使這兩人職務得到提升,廖志國接受黃一平的建議,向省里打了報告,要求按照經濟技術開發區的規格,將城北新區整體提升為副廳級。如是,兩位主官便水漲船高,同時名正言順得到升遷。還是因為「三劍客」的作梗,省委常委會討論時卡在了卜副省長那兒,理由是陽城已經有了一個副廳級高新技術開發區,而一般地級市也只有一個同類開發區。況且,城北新區的面積、人口、經濟總量也不是太足,似乎還不足以撐起這個副廳級。這一卡,使廖志國對姜如明、孫健的承諾頓成畫餅與泡影。同樣,解鈴還需系鈴人,只有卜副省長點頭,事情才會有根本轉機。

  其四,卜副省長的此次陽城之行,徹底改變了「三劍客」鐵板一塊的既有狀態,也使他們與廖志國之間的關係趨於和諧、融洽。

  卜副省長在視察陽城的三天裡,利用一路陪同的機會,趁機與幾個常委進行了交流,尤其同苗長林、賈大雄等人相談甚深。同時,他也趁著在海北的視察,不失時機敲打了於樹奎。苗、賈、於三人當然明白,這次卜副省長的陽城之行,其意不言而喻,既是向廖志國示好,也是向自己這一方施壓。既然連背靠的參天大樹都傾斜了,濃蔭下的小草小苗們還有別的選擇麼?因此,當著廖志國的面,苗、賈、於三人也不止一次表態:一定全力配合、支持廖志國同志的工作,團結一致,顧全大局,把陽城市的各項工作推向一個新的高度。卜副省長離開陽城之後,苗長林、賈大雄、於樹奎又分別主動找廖志國談心,再次表示了自己的忠心,其言頗誠,其意懇切。

  不僅如此,隨著各自與廖志國關係的融洽,「三劍客」之間的關係也出現了微妙變化——苗長林兒子同於樹奎外甥女的戀愛,據說已經近乎破裂,那個N大的漂亮女研究生,看中了一位更有背景與前途的同班同學。而賈大雄在京城讀書的女兒,也未能如願進某大通訊社,好象與海北建築集團駐京辦運作不力有關。加之,「三劍客」的年齡都超過五十了,隨著市、縣兩級黨代會的臨近,大家也都面臨新的選擇:於樹奎作為陽城資歷最深的縣委書記,需要考慮自己的出路;賈大雄五十三歲了,面臨著留任常委還是退到人大、政協的難題;苗長林眼看在陽城競爭黨政正職無望,也要重新考慮是否另擇新枝。一句話,大家皆有點自顧不暇,何論他顧?而這種變化,正應了中國一句俗語: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這話雖然說的是夫妻,用在官場卻更為確切。在官場,無論多好的朋友、聯盟,要麼基於共同的利益,要麼基於共同的敵人,一旦這個基礎受到威脅、破壞,不那麼牢固了,一切都會隨之垮塌。很顯然,苗、賈、於之間的聯盟,一是基於苗長林主政陽城這個共同利益,二是基於廖志國這個共同敵人,除此則只能懷揣各人的小九九以自顧了。

  因此,完全可以說,卜副省長的這次陽城之行,按照廖志國與黃一平的預期,收到了意料之中的成效。而這一切充分證明,此前在海北計程車問題的查處上,廖志國制定的基本原則、方略,以及黃一平據此所設計的全套操作方案,包括後邊的具體施行過程,是何等聰明、科學、得當。

  此後較長一段時間,廖志國就像一個慣於復盤的象棋高手,閒來無事經常與黃一平二人相向而坐,細品香茗,將那盤殘局反覆回味、把玩,構想出一個又一個假如,也從中體會到無窮的樂趣。

  「假如我們緊緊抓住那個東方公司不放,會是什麼結果?唔?」廖志國問。

  「那這個案件可能就不是我們陽城紀檢、檢察部門能辦的了,弄不好得上交到高層。說不定,捅下的不是一個馬蜂窩,而是天上會掉下一隻角來哩。」黃一平回答。

  「假如真的天上掉下一隻角了,會有怎樣的影響?」廖志國又問。

  「事情查到底,最大的可能是於樹奎和海北一幫人跑不掉,『三劍客』恐怕全得進化鐵爐,省里的大樹不倒也得脫層皮。不過,也有一種可能——這邊案卷交上去了,上邊忽然有什麼人發話了,或是著眼於保證政治穩定,或是出於維護和諧大局,總之,任何一個理由都可能將事情辦成一鍋夾生飯。然後,我們這邊就成了最大的罪人,最慘的可能不是他們,反倒是我們。」黃一平又回答。

  「假如我們不把材料移交給海北,那麼局面又將如何呢?」廖志國還問。

  「案件留在市里,看起來主動權在我們手上,但會有很大的後遺症。試想一下,任潮湧、吳少紅們提供的那些情況,查或不查都會有很大的副作用,等於是將一隻燙手山芋窩在我們手裡了。而現在,交給海北縣委處理,將來即使有什麼反覆,會有於樹奎奮力頂著。對我們而言,依然進可攻、退可守,始終攻守兼備、進退自如。」黃一平的答案,始終順著廖志國的既定思路。

  「哈哈哈哈!」廖志國已經很久沒有爆發出如此爽朗、開心的大笑了。

  「一平啊,你已經完全成熟了,成熟到離一個政治家越來越近了。現在看來,把一個縣交給你,我也就可以放心了!」廖志國的話發自內心。

  「廖書記這是對我的鼓勵。就我這點水平,距離您的要求還有很大差距。再說,這幾年即便有些進步,也是廖書記您苦心栽培的結果。」黃一平道。他明白,作為一名成熟的秘書,越是當下氣氛融洽、情緒熱烈,越是需要百倍的冷靜與理性。很多不經意間的馬失前蹄,正是誕生於溫馨氛圍中的忘乎所以。

  當然,黃一平在與廖志國進行上述對話時,也不時變換另外一種角度思考:前一時期,假如那些狀告廖志國的匿名信,對手真的掌握了一兩個真憑實據,上邊也有實權人物使用同樣的手段,那麼,還會有廖志國的今天嗎?

  黃一平內心自問,當然不敢發出聲來。可正是因為有這樣的擔憂,他才慎重對待海北案件,並始終牢牢抓在自己手中,使之控制在不致失控的程度。否則,有可能玉石俱焚、兩敗俱傷,誰都沒有好下場。這,也許才是官場真正的險惡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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