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46
2024-06-12 04:53:29
作者: 丁邦文
海北計程車事件還未了結,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卜國傑突然決定,將花三天時間專程來陽城視察調研。
距離視察還有十幾天,省府辦公廳就給陽城方面發來通知,傳達了卜副省長几點指示:第一,此次調研不設專題,範圍可以適當廣一些,包括工業經濟、新農村、民營企業、城市建設、基礎設施,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等等不拘一格,總的意圖是希望在陽城多走走看看,全面感受一下陽城的新形勢、新變化;第二,調研考察除了獲取信息、掌握情況,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內容就是總結經驗、發現典型,提煉出對全省有指導意義的做法,為下半年省里幾個重要會議尋找、積累素材;第三,省府有關職能部門需派出主要負責同志隨行,本著服務、務實、高效的原則,著重幫助基層解決實際問題;第四,在陽城跑哪些地方,日程如何安排,採取什麼形式,一切皆尊重陽城方面的意見,儘量隨意一些,不必提前做什麼準備;第五,中央幾大媒體駐本省的分設機構,以及省屬各大新聞單位,需派出得力的骨幹記者隨行採訪,及時報導調研考察中發現的經驗、典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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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知後邊,還附了一張隨卜副省長視察的人員名單,包括省府研究室、發改委在內的多位廳局長,以及有關銀行的行長,新聞單位也都派了部門主任或資深記者。看得出來,卜國傑對這次視察活動,不是一般重視!
在省里,卜副省長除了協助關省長主管省府日常事務,還分管全省工業企業、民營經濟、金融、現代服務業等幾大塊,較之一般副省長而言,分管的事務更多,日常工作也更加繁忙。通常情況下,漫說是花三天時間下到某地專門視察,有時就是在省里參加一個會議,也大都不是遲到就是早退,中途需要連續趕幾個場子。加之,由於眾所周知的原因,廖志國就任陽城市長近四年,繼任市委書記也快一年了,卜國傑除了偶爾陪同京城要員或龔書記、關省長等主要領導,或者海北於樹奎那兒有些活動臨時參加,幾乎從未單獨、專程來陽城視察過。因此,這次卜副省長的調研考察,意義顯然非比尋常。
省府通知下來後,汪秘書長專門給廖志國打了電話,叮囑道:「卜國傑一直對你那邊不感興趣,這次倒是奇怪,他不僅主動提出到陽城視察,而且還把動靜搞得很大。我可要提醒你喲,他這個人有點個性,現在省里情況複雜,又是接近黨委普遍換屆的特殊時期,千萬不能出現什麼意外喲。」
廖志國知道汪秘書長電話的意思。在省里,陽江籍官員勢力不小,相互之間喜歡暗中抱成一團,梁副書記是其中的中流砥柱,汪秘書長則是智囊、師爺型人物,許多事情前者居幕後拿主張,後者則較多出面負責協調與關照。此時,汪秘書長打來這個電話,無非兩層意思:一來,作為陽江老鄉彼此傳遞信息、通報情況、提醒注意,這是大家多年來形成的默契與習慣;二來,陽城近期發生的諸多事情,尤其是海北計程車事件,省城那邊肯定早有耳聞,汪秘書長多少也有點擔憂,廖志國會不會因此被卜國傑迷惑、利用,壞了以梁副書記為首的陽江集團的大事。
「放心吧,汪兄的好意我明白,怎麼處置我會慎重,無非兵來將擋、水來土淹唄。」廖志國也不敢太多話。他知道汪秘書長在省里是個八面玲瓏的人物,生怕話說多了傳出去反而節外生枝。
不過,有一點倒是讓汪秘書長說中了——眼下N省領導層的情況,確是異乎尋常的複雜與敏感。
數月前,也就是關省長路過陽城那會兒,社會上還在盛傳省委龔書記與關省長如何不睦,又是龔書記希望換掉關省長啦,又是關省長意圖擠走龔書記啦,還有說是龔書記、關省長兩人皆要離開,等等。與上述說法相呼應者,便涉及到梁副書記與卜副省長的去留問題,比較流行的說法是一個貼緊了龔書記,一個跟定了關省長,其前途自然與各自跟的人同進退、共榮辱。可是眼下,隨著各級黨委換屆時間的臨近,其他省份主要領導皆已陸續調整到位,唯有N省的兩個主官目前尚無動靜,這種狀況往往可能有兩個結局:要麼兩人都不動,維持現狀;要麼龔書記有可能大動,而不是像其他省份的書記那樣,只在省部級位置上簡單平移。如果是後一種情況,那麼關省長的變數也就更大了,進退去留全憑龔書記一句話。不過,倒有一個令人奇怪的現象值得注意:龔書記、關省長往常相處一向平淡,最近竟然表現相當熱絡,會議、宴席、接待之類的公務活動同進同出不說,很多公開講話中還頻頻相互表揚,甚至不惜溢美之辭。這一反常行為,顯然讓眾多慣於觀察風向、利用矛盾的官員,失去了對局勢的起碼判斷與把握。此種跡象表明,龔、關二人也許會是一個雙贏局面。
與此同時,關於梁副書記與卜副省長的前途,也有了新的說法與動向:日前,上邊已經組織了一次小範圍測評,據說不久還將有專人前來考察,表明兩人皆已列入預備提拔範圍。至於去向,一種說法是兩個都會外放,一種說法兩個中走一個。根據近年N省官員的晉升軌跡,留下者大多做到省長——N省作為經濟大省,書記通常來自京城,鮮有本省直接提拔;外放者雖然大多任職邊遠地區,卻一般是先省長後書記。因此,儘管大家都不希望離開這個經濟大省,但無論誰走誰留,都無法單純以得失論之。這樣一來,梁副書記與卜副省長之間,很可能會受到龔、關二位主官關係的折射,由過去你死我活的競爭關係,改變為彼此攜手共進、相得益彰的雙贏局面,矛盾或許因之緩和許多。
在這樣的形勢下,卜國傑突然決定視察陽城,從省里這個大環境上看,不免多了一些柔和亮麗的色彩。
廖志國看到通知,自然不敢怠慢,馬上吩咐黃一平:「這件事得慎之又慎,你好好琢磨琢磨,看看到底是什麼情況?我們應當如何應對?」
黃一平心領神會。廖志國是個外粗內細之人,表面看好象性格粗放、容易激動,實質考慮問題相當縝密、極有主見,有時再簡單的事情也要多問幾個為什麼。相處五年多,他對黃一平的信任,不僅經歷了一個逐步變化的過程,而且表現方式前後也有很大不同。在市府前半段,他喜歡凡事先考慮成熟了,得出了自己的結論,然後再聽黃一平的觀念,似乎徵詢意見只是為了尋求佐證。後半段,他習慣於先就某個問題確定一個基本的原則、方針,然後再讓黃一平提出具體實施意見。一年前到了市委這邊,廖志國基本放手,即使遇到重大事務,往往也先要黃一平表意見、拿方案。黃一平知道,廖志國此舉除了信任自己,考察、檢驗自己的能力水平,也是有意在給自己這個秘書壓擔子。廖志國是個好強之人,自己身邊出去的秘書,不論放在什麼位置,都不能砸了他的名聲與牌子。說直接一些,他不會把某個地區黨、政主管的重要位置,輕易許給一位平庸之人。
由是,黃一平必須學會站在全局的高度,以一個準政治家的眼光,全面考量、審視卜副省長的陽城之行。
「我感覺卜副省長這次來陽城,直接動因應該是海北計程車事件。他對我們這邊前一階段的處理感覺滿意,通過這個機會投桃報李表示一下。我們當初搞這個案子,其中主要目標之一,就是要讓『三劍客』後邊的那棵大樹露出來。現在,既然東方公司與莊大慶暴露了,他這個丈人老爹就不能不出頭認帳。否則,如果我們這邊繼續查下去,肯定問題會越查越多、越大,到那時就不可收拾了。因此,這邊賣他一個大人情,保護了他這個常務副省長。他利用這次視察表示一下姿態,也算多少還了些人情吧。」 黃一平分析道。
「嗯,不錯。這也說明我們上次對計程車事件的處理,方法、手段都對頭,這才達到了目的。」廖志國點頭認可的同時,問:「可是,他鬧出這樣大的動靜,難道僅僅是來向我們示好、認輸?」
這個問題,黃一平其實已經想到,但是,他拿不準思路是否正確,於是實話實說道:「沒有想好,不知是否成熟?」
「說!」廖志國鼓勵道:「現在有我幫你把關,日後你一旦主政一方了,遇到這些問題就得自己拿主意,不鍛鍊獨立思考的能力怎麼行?唔?」
黃一平聽了,心下釋然,當即打消顧慮,說:「我感覺,卜副省長這次來陽城,似乎還有這樣幾種考慮:一哩,他知道這個事情雖然暫時停止了調查,最後處置權也說了要交給海北方面,但是,稍具法律常識者都知道,此事還遠沒畫上句號,只要有人揪住不放,隨時可以重新拉出來算帳。這就像一把劍,懸在頭頂比真的落下更加具有威懾力,這就是中國古語所講的引而不發吧。因此,卜國傑此行,也有張揚威權、炫耀力量的意思,試圖以此鎮住我們這邊,穩定局勢,以斷後患。二哩,這次海北計程車事件,對苗長林、賈大雄、於樹奎這『三劍客』無疑是一次沉重打擊。大家都知道,這幾個人是卜氏黨羽,同卜國傑不是一般交情。現在,他們在陽城日子不好過,卜副省長應該不會坐視不管,何況,事情的根源通在他女婿身上。因此,這次視察也有對『三劍客』進行安撫的意思,意在不讓他們自亂了陣腳。廖書記,我暫時就想到這些,不知說得對不對?」
廖志國邊聽邊點頭,讚許道:「不錯,思考得有些深度了。你剛才的那個耀武揚威和鼓勁打氣說,跟我想的基本一致。正如你分析的那樣,按照我對卜國傑個性的了解,他絕不會坐視於樹奎他們幾個因計程車事件一蹶不振。雖然有人說官場無父子,官場上人最是無情無義,關鍵時刻為了權力、利益可以六親不認,實際上並不完全如此。這個問題,你黃一平可能比我廖某人更有發言權。在某些時候、對有些人來確實是如此,可是對另一些人而言,或在另外一些場合,未必一定是這樣。現在,大家都知道於樹奎他們是受了卜國傑女婿的連累,那麼,卜國傑必須擺出某種義氣的姿態,才能安撫人心與輿論,否則他就會成為無情無義的孤家寡人。這次的陽城視察,正是提供了這樣的舞台。另外,在你那幾點之外,我還要增加一點——省里班子調整已臨近關鍵時刻,雖然現在各種說法紛紜,可卜國傑與梁副書記雙雙提拔已成定局。過去,他同梁副書記是有你無我的競爭關係,現在既然可以彼此錯開,那就可以達到共存共容的局面。我廖志國對梁副書記忠誠也好,死心塌地也罷,並不影響同時與他卜國傑修好。下一步,上邊將要派人前來N省考察,如果能爭取到陽城這塊陣地,豈不更加有利於他。」
「這個我倒沒有想到,還是廖書記思考全面、周到!」黃一平的馬屁拍得真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