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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12 04:53:22 作者: 丁邦文

  「告訴所有知道內情的人,關於吳少紅、任潮湧的失蹤,一律不得對外泄露。交通局那邊,就說他們兩人被縣裡委派出差,處理一件重要公務,需要在外地呆一段時間。」於樹奎吩咐馮肖兵。

  當晚,於樹奎冒著瓢潑大雨,獨自悄悄前往陽城,親自到黃一平家拜訪。眼下,以最快速度找到黃一平,成為他眼下最為急迫的頭等大事!

  關鍵時刻,於樹奎著急找黃一平,自然是經過了深思熟慮,也是無奈之中的最佳選擇。

  首先,從目前情況看,吳少紅、任潮湧的失蹤,一定是與那批計程車的事情有關,廖志國當是幕後總策劃。這次,廖志國以此事作為突破口,動作如此神速,思慮如此周密,說明早就預有準備,而且不只是就事論事,矛頭所指恐怕也不單是自己這個小小縣委書記。從任潮湧出國時間推斷,他被拘押已經十幾天,想必對方一定已經掌握了不少情況,否則就不會有接著抓捕吳少紅的行動。作為一個縣委書記,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現在,凡事只要以紀委名義查辦,比之公安、檢察等執法部門,有一個最大的優勢便是不受拘押時間、地點、方式等條條框框的約束。對於黨員幹部而言,只要你涉嫌違法違紀,「雙規」二字便足以令你膽戰心驚,甚至失魂落魄。在規定的時間、規定的地點內,只要你沒有如實說出全部真相,自由便可能離你越來越遠。就於樹奎對吳、任二位部下的了解,如果辦案人員手段狠一點,他們絕對撐不過三五天,尤其那個花花公子一般的吳少紅,更容易說出全部真相。當然,從對吳、任二人的秘密抓捕看,辦案人員行事謹慎,知情面控制得如此之嚴,說明廖志國並不想把事情搞大,至少不希望很快鬧得滿城風雨。由此推測,他們那邊目的性很明確,不是想把人一棍子打死,最大可能是以此逼迫這邊投降認輸。倘若果真如此,那就為自己下一步的努力留有了餘地。但是,這類事情的處置非常講究時機,必須搶在事情公開之前解決,且必須儘量避免進入法、紀程序,否則,一旦局面失控,就是對手希望息事寧人,恐怕也難以做到了。因此,在最短時間、以最快速度找到黃一平,實際上是在爭取更多機會、更大餘地。

  其次,於樹奎猜想,廖志國拿海北計程車這樣敏感的事情下手,既然不想讓很多人知情,一定會依靠自己最親近、信任的人。這個人,黃一平自然首當其衝。在陽城,於樹奎熟悉的秘書不少,自己也用過很多秘書,包括現在的縣委常委、辦公室主任馮肖兵。即使作為廖志國的對立面,他也願意承認,廖志國能夠遇到黃一平這樣優秀的秘書,並使之如此俯首聽命,確實是他的福氣,也是他的高明之處。過去,無論海北人代會的檢察長選舉,還是海北縣委副書記的選用,都有黃一平的影子在其間隱隱晃動。這次的計程車事件,與之相比重要很多,又豈能少得了這個頭號智囊!由此來看,只要找到黃一平,一切皆可真相大白。更為重要的是,於樹奎比任何人都清楚,黃一平作為廖氏鐵桿親信,在絕對忠誠並聽命於廖志國的同時,也能對廖志國產生著不可小視的影響。這種影響,有時可能於不經意間實現,卻往往起到四兩撥千斤的巨大作用。

  再次,也許是更為重要的一點,那就是撇開廖志國這個特殊因素不談,論及於樹奎與黃一平的私人關係,總體來說還算不錯。於樹奎堅信,只要自己親自上門求助,黃一平不會不給面子。當然,他這也是孤注一擲的哀兵策略。

  於樹奎在海北做官時間長,黃一平則從小在海北長大,前者比後者年長十歲。想當年,黃一平還在大學讀書時,於樹奎已經做到鄉長、黨委書記,是海北政界一顆公認的新星。黃一平畢業後分配到陽城五中做教師,於樹奎則是海北最年輕的副縣長,以不怕吃苦「拼命三郎」形象享譽全縣。此前,黃一平知道於樹奎其人其名,卻並未直接謀面,更加談不上有什麼交道。於樹奎對黃一平,則連名字也沒有聽說過。後來,黃一平到市府做了秘書,於樹奎相繼擔任了常務副縣長、縣長,及至縣委書記。從此,雖然彼此職級、資歷、聲望上依然差了些檔次,可打交道的機會日益增多。尤其是黃一平跟隨常務副市長馮開嶺之後,於樹奎開始注意上這個言語不多的海北小老鄉,相互交往也漸趨頻繁。

  一段時間,馮開嶺在市委常委中分工聯繫海北縣,經常到海北來參加會議、接待之類的公務,黃一平因此隨同回到故里,同於樹奎見面之後握手、寒暄,一個桌子上吃飯,偶爾也在領導們的牌桌上充當個臨時替身。每當這種場合,於樹奎總是一口一個小老鄉稱呼黃一平,拍拍肩膀攬攬腰之類的親昵動作也不少。逢年過節回到老家,黃一平也少不了給於樹奎打個電話問候一下。當然,更多的時候,是黃一平老家那些三姑六眷遇到急、難、險的事情,少不了麻煩一下這位縣太爺。說句良心話,但凡黃一平求到之處,於樹奎幾乎從不拒絕,總是盡其所能幫忙辦了。

  

  黃一平出生於海北農村,父親是個腿有點跛的殘疾人,曾經挑過貨郎擔子,沒日沒夜走村竄戶,掙些零用錢供兒女讀書。熟悉這種營生的人都知道,早些年挑貨郎擔子是個辛苦活兒,掙不了幾個小錢,還經常遭到惡狗侵犯、頑童襲擾。黃一平永遠不會忘記,小學二年級時的一次放學途中,遠遠看到幾個鄰村的兒童,搶奪了父親的貨物,父親拐著腿在後邊苦苦追趕無果,最終像一個孩子一樣蹲在路邊大哭。黃一平遠遠看著,卻沒有忍心上去安慰父親。回到家,父親則像沒事人一樣照樣有說有笑,把掙得的幾張毛票遞到母親手上。那一天,黃一平忽然就成熟了。他還記得,那時每年都有救濟下撥到村里,父親作為殘疾人應該是照顧的對象。可是,那些掌握著分配大權的大隊、小隊幹部,總是百般刁難,而父母的眼光里充滿了可憐與哀求。由此,他下定決心,一定要努力學習,讓父母過上體面的日子。也因此,自從進入市府做了秘書,他並不忌諱利用各種關係與權力,為自己的小家庭謀利益,尤其是幫助父母謀幸福、掙臉面。

  有一陣子,黃一平求助於樹奎的事情很多,也很雜。比如,爺爺、奶奶輪流住院,醫藥費用很大,他和於樹奎一說,醫院馬上就減免了一半的醫藥費;父親曾經和人合辦了一個小磚瓦廠,希望工商、稅務方面關照一下,又是於樹奎出面,工商、稅務的人幾乎再也沒有上過門;二叔家的農用汽車超載超速又私自改裝,經常違章,一年累積罰款就是幾千塊,於樹奎一張條子,管了那輛車子好幾年;舅舅家的兩個孩子學習都不怎麼樣,學校畢業了要安排工作,還是於樹奎幫助進了城裡工廠。總之,因為上上下下都知道他同於樹奎的關係,就連他們家的拖拉機、摩托車都能領到666、999之類牌照。最有趣的鄉下

  區劃調整後,他家房子門牌按照順序末位數是4,某次鎮委書記路過看到了,當即將村支書罵了個狗血噴頭,結果硬是跳過好幾家,換成末位是8的吉利號。據說,鎮委書記事後告誡村幹部:「黃家兒子在市政府工作,上邊又有縣委於書記罩著,你們要特別關照、特別客氣,否則我同你們不客氣!」

  當然啦,黃一平在市府做得久了,慢慢知道權力與關係節制使用的重要,家裡的繁雜小事很少再麻煩於樹奎這樣的領導。加之,因為脾氣秉性更為投緣,縣長喬維民漸漸與黃一平走近,很多事便直接託付於他。此間,隨著於樹奎與喬維民矛盾不斷升級,黃一平夾在中間難免有點傾向,於樹奎對他也就有了些看法。尤其是黃一平重回市府後,幫助喬維民牽線搭橋,使之在廖志國處漸漸得勢,而「三劍客」與廖志國的裂痕又不斷擴大,於樹奎與黃一平就更加疏遠了。

  今天,於樹奎獨自找上黃一平家門,說明他確是到了走投無路的境地。不過,憑他與黃一平曾經的交情,以及對後者個性、人品的了解,黃一平應該不會袖手旁觀,更不會落井下石。

  晚上八點多鐘,於樹奎好不容易找到停車的地方,冒雨摸到黃一平家的時候,渾身幾乎濕透。

  「於書記,怎麼是你?怎麼會——」 汪若虹大為吃驚。

  「呵呵,弟妹,怎麼就不可能是我?是不是看我像只落湯雞很狼狽?」於樹奎苦笑道。

  汪若虹從小在海北長大,老家就在縣城。平常回家,眾多親戚、朋友、同學、鄰居交談時,於樹奎是提到最多的名字之一。在一座縣城,一個官員在那裡起步,前後做了二三十年的官,而且做過十年以上的縣長、書記,有人將他捧為九天之上的神靈,必有人詛咒其下十八層地獄;有人贊他修了寬敞馬路、廣場,清理了污濁河道,同時也就有人罵他拆了百年老街,毀了世代祖屋。當然,當地百姓嘴裡念叨得多,無論是褒是貶,都說明他至少是個做事的幹部,不是那種碌碌無為的過眼雲煙式人物。不過,在汪若虹的印象里,於樹奎早已是海北當地集神、聖、魔、鬼於一身的奇人。看到他眼前這副模樣,汪若虹嘴巴自然會張得老大。

  在汪若虹找毛巾給於樹奎擦雨水的時候,女兒小萌則已經將一杯熱茶送到於樹奎手裡。

  「謝謝!我知道你叫小萌,真乖!」於樹奎的心裡一柔,眼睛裡卻不由得有點酸了。他知道,自己的這個形象有多落魄,竟然從小女孩的眼神里折射了出來。

  「弟妹,我也不和你說什麼客套話,你一定幫我趕快聯繫上一平,我有天大的事情要找他!」於樹奎說。

  汪若虹猶豫著不知如何應答,道:「哦,好的,可是——」

  於樹奎擺了擺手說:「沒關係,只要你答應幫助找就行,而且越快越好!」

  汪若虹想了想,說:「他電話關機,不知今晚會不會打電話過來。要不,你就在這兒看著電視等會兒。不過,家裡地方小,讓你受委屈了。」

  小萌見狀,懂事地同於樹奎打聲招呼:「伯伯,我到裡面房間做作業了。」

  大概坐到九點半左右,茶几上的座機電話鈴響,於樹奎與汪若虹幾乎同時直起身,不料,房間裡面的小萌搶先接了。稍頃,小萌喊道:「媽媽,姨媽國際長途。」

  汪若虹聽了,臉騰地紅了。其實,這是她和女兒約定的暗號——每天晚上,如果家裡有客人,所有電話均由小萌在裡間接聽,萬一是爸爸來了電話,她就高喊「姨媽的國際長途」,然後汪若虹就到裡面去接。

  汪若虹邊向房間裡走,邊對於樹奎說:「對不起,我姨姐在美國定居,我進去和她說點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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