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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12 04:53:14
作者: 丁邦文
黃一平密捕任潮湧的方案,得到廖志國的首肯後,照例報與朱玉、何長來知曉,便馬上付諸實施。
這本是一個無奈之舉,事情過後回頭再看,卻又是一著收效甚為奇妙的高招!
任潮湧乃海北縣交通局黨組成員、副局長,雖然排名靠後,卻因為深得局長吳少紅信任,實際上是局裡的二號實權人物。此公與吳少紅一樣,也是縣委書記於樹奎的親信。
本來,按照黃一平與身邊高參的商議,「419」專案按照由外而內層層剝筍的方式,應該能夠循序漸進地查明真相,收到水到渠成、瓜熟蒂落的效果。可是,調查東方公司受挫,又差點驚動於樹奎,使黃一平進一步意識到此案的極端複雜性。現在看來,按部就班並不適用於這個特殊案例。於是,他接受了專案組專家的建議,反其道而行之,直接從海北這頭入手,採取直搗黃龍術,以期儘快獲取到關鍵證據。
追根溯源,海北是事件的源頭,參與者與知情人不少。之所以選擇任潮湧,黃一平也是經過了反覆斟酌。
據黃一平在海北的多條眼線通報,海北這批計程車的更換,從開始時制定方案、確定車型,到後來的接洽談判、簽訂合同,以及再後來處理司機群訪、辦理補償手續,任潮湧皆是海北官方的主要代表,並直接參與了各環節的具體辦理。令人奇怪的是,就是這個官位僅為副科的任潮湧,將事情辦得如此糟糕,令縣裡被動不說,還讓於樹奎遭遇前所未有的尷尬,竟然照樣升官、得寵,未受到絲毫責難與挫折。由此不難推斷,這個任潮湧一定掌握其中的秘密,即使不是全部,至少也是大部,而且距離核心不會太遠。此為拿任潮湧開刀的主要原因。
當然,任潮湧成為第一個倒霉鬼,還有一個因素,就是他的職務較低,性格較外露,平時屁股後邊也不太乾淨。職務低,不必驚動很多人,也無需辦理太多繁雜的手續,話說直接一些,即使出點什么小紕漏,也不至於鬧出很大動靜。性格外露的人,按照紀委、檢察院裡辦案老手的經驗,可能開始時是塊硬骨頭,不太容易下手。可這種人一旦突破了,往往就非常配合,交待起問題來會痛快很多。至於屁股後邊是否乾淨,對於處置此類事件作用很大。因為從目前情況看,任潮湧在出租汽車事件上到底是否主謀、有無問題,還沒有任何有力證據。現在將他弄過來,詐與賭的成分占比很重,萬一得不到想要的東西,至少還可以從別的地方找補一些,總不至於搞得這邊下不來台,反倒讓於樹奎那邊抓住把柄。
按照常規,拘押一個副科級的縣交通局副局長,只要紀委這邊隨便打只電話、捎個口信,要求某時來到某個規定的地點,在規定時間將什麼什麼問題說清楚,這就算是江湖上傳說的「雙規」了。至於在指定地點呆多少日子,那就由不得你做主了,有時甚至連個像樣的理由都不需要找。此種形式,乃近年紀檢部門所獨創,不少好事者、尤其某些官員謂之「非法」,但廣大普通百姓卻拍手稱好。事實也充分證明,此法對震懾與打擊領導幹部職務犯罪效果極佳。當然啦,由堂堂陽城市紀委「雙規」區區副科幹部任潮湧,顯然是拿高射炮打蚊子,有些小題大做了。何況,如果公開宣召,也容易引起於樹奎們的關切,還是不免打草驚蛇。
幸好,這時出現了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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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前,陽城市交通局著手組織一個考察團,專程赴美國考察某個汽車檢測線項目,由市局主管的副局長帶隊,各縣(市)、區分管領導參加。任潮湧作為海北縣的主管領導,也在其中。
考察團的出國手續一辦就是三個月,最近剛剛拿到簽證與機票。市交通局的那個副局長,當年是馮開嶺的親信,與黃一平關係非常密切。現在即將出國,專門打電話詢問是否有東西要帶。黃一平得知消息,當即打聽同行者都是些什麼人,如果沒有特別礙眼者,準備讓他悄悄探望一下廖夫人蘇婧婧,順便捎點美元和日用品。
誰知,副局長第一個就報了海北任潮湧。
黃一平一聽,大喜過望,詳細詢問了行程,通報了蘇婧婧的地址與電話號碼,然後便著手設計藉機捉拿任潮湧。
交通系統赴美考察團的飛機從上海起飛,時間在第二天傍晚。根據預先約定,團員們分別從家裡出發,提前兩個小時在機場大廳聚集,然後集中辦理登機手續。
經過周密籌劃,轉眼一天就過去了。下午兩點,當任潮湧從海北準時出發,上了高速不多會兒,就被一輛掛軍隊牌照的奧迪轎車跟上了。
兩車一前一後相距不過二三百米,一路來到上海浦東。任潮湧在前邊車上打瞌睡,辦案人員在後邊車上緊盯著,相安無事。
到了機場門口的下客區,任潮湧的車子剛停下就有保安上來驅趕,而辦案人員的軍牌車則無人過問。正是利用這個空檔,任潮湧被神不知鬼不覺地帶上了專案組的車。
為了對考察團有一個交待,在距離約定時間還有十分鐘左右的時候,辦案人員拿任潮湧的手機,給機場上的市交通局副局長打了一個電話:「哎呀,真是對不起了,我剛才正在路上,忽然接到家裡電話,說是我父親身體不好,情況非常嚴重。你知道,我是家裡獨子,這種情況只能往回趕了。」
副局長接到電話,大聲安慰道:「既然你家裡出了這麼緊急的事,那就不勉強了,你路上慢點啊!」
事實上,就在這隻電話之前幾分鐘,黃一平已經先與副局長通了話,交待說:「任潮湧不能同你們到美國了,具體原因不要問。等會有人給你打電話,你應付一下就可以,同時讓身邊隨行人員知道一下,以免他們猜疑或者亂打電話詢問。」
任潮湧上了專案組的車,開始態度挺蠻橫,連珠炮似地問:「你們是誰啊?憑什麼抓我?我是海北縣人大代表你們知道麼?耽誤了我的公務你們負得起責任嗎?」
坐在任潮湧右側的市紀委常委,掏出自己的工作證,說:「任副局長,請你好好看清楚,這個東西是否能夠回答你剛才的問題。我建議,你還是識相點,主動回去將有關情況如實交待清楚,免得給自己找麻煩。」
「那我能不能給考察團的領導請個假,也給家裡打個電話說明一下。」任潮湧提出要求。
「請假的電話我們幫你打。至於家裡,反正都知道你出國了,行程總共十天吧,這期間沒人會記掛你。」紀委常委說罷,要過任潮湧手機,給交通局副局長打了剛才的那個電話。
從上海返回陽城的路上,任潮湧心裡有點忐忑,他不知道這次市紀委如此興師動眾,將自己半途截留下來,到底是為了什麼事。
等到進了辦案點,任潮湧吃了一驚——在那裡迎接他的,不僅有朱玉、何長來兩位市委常委,而且還有市委副秘書長黃一平這位陽城一秘。三位領導中,任潮湧與朱、何兩位並無什麼交往,只有同黃一平這位海北老鄉有些交情。他一看這等陣勢,知道來頭不小,心裡當即想到那批計程車。
朱、何、黃三人見面之後迅速消失。帶他從上海回來的紀委常委,將一套紙筆推到任潮湧面前,和顏悅色道:「你是黨員幹部,也是一個聰明、爽快人,我們找你來哩,是想了解一下三年前那批計程車的情況,你看是口頭談呢,還是寫下來?如果現在不想說也不要緊,等到想說的時候告訴我們一聲。行嗎?」
任潮湧一聽果然是計程車的事,一顆高懸著的心反倒放下了。他知道,關於那批計程車的採購,自己不過是個擋在前頭的走卒,現在這麼多領導出了面,看來動作不小。他也明白,這件事幕後背景複雜、干係重大,他們絕不是衝著自己這個小小的副科級幹部,而自己到了這兒反而相對安全了。當然,如果自己能夠堅持什麼都不說,可能會更加安全。他料定,如果外邊的那些人知道了自己被關押,一定會想方設法來解救。於是,他打定主意,堅決咬緊牙關,保持絕對沉默。
任潮湧在辦案點上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通過監控設備分毫畢現在黃一平面前,也印證了紀委、檢察院專家的預測。
「大概什麼時候可以讓他開口?可得趕在赴美國考察團回來之前哪,否則就要驚動海北那邊了。」黃一平問。
紀委常委哈哈大笑道:「哪裡需要那麼久?憑我辦案十幾年的經驗,五天之內保證讓他開口。」
任潮湧的房間,是個經過了精心改造的單人間,窗戶從外邊用木板釘得嚴嚴實實,除了一隻檯燈別無任何照明工具,裡面相當昏暗。開頭兩天,專案組將任潮湧扔在單人房間裡,什麼動作都沒有,甚至連飯菜都從門洞裡送進去。這樣的環境,完全營造出某種囚禁的氛圍。
也許是平時工作繁忙太過疲勞,開頭兩天,任副局長居然在房間裡連續睡了二十幾個小時,算是把過去欠的覺補了七不離八。等到第三天,覺也睡足了,在裡面慢慢體會到失去自由的滋味,任潮湧開始失眠,要麼在床上輾轉反側,要麼面向黑乎乎的窗外長吁短嘆,連續折騰了也足有二十幾個小時。這時,已然失去了時間、晝夜概念的任潮湧,慢慢進入了心理紊亂、煩躁狀態。
任潮湧是個性格外向、情緒化明顯之人,一旦進入煩躁狀態便很難自控,而且馬上失去了前兩天的從容。在那暗無天日的狹小空間裡,他一會兒要煙抽,一會兒要水喝,第四天的早、午餐粒米未進,到晚飯時居然提出要一瓶白酒。
對於這個特殊的拘押對象,專案組幾乎完全滿足其物質上的要求,只是不准任何人與其有語言交流,包括門口的哨兵、送飯的廚師,都只是用點頭、搖頭回應他。
那天晚上,任潮湧喝下半瓶白酒,好不容易昏睡了四五個小時,到第五天凌晨一覺醒來,果然提出要談計程車的情況。但是,他提出了一個附加條件:「我只同黃一平秘書長談,不能有別的人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