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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12 04:52:46 作者: 丁邦文

  黃一平這邊情況了解清楚了,廖志國那邊的接待也基本結束。兩人趕緊把門關上,商議關省長來海北的事情。

  黃一平將剛才與省府金處長、毛副處長通話的內容詳細說了。

  「這麼說,果真是於樹奎做的手腳,而且還想借關省長此行,在濱海工業園區上搞名堂。既然這樣,我更加不會理睬他們!」廖志國怒氣依然很盛。

  「我想,假如關省長這個時候路過陽城,海北那邊又讓馮肖兵又匯報了,您作為書記不出面、不理睬肯定不行。否則,關省長一定會有看法,於樹奎他們也會藉機做足文章。」黃一平說。

  「唔?有這麼嚴重?」廖志國口氣里有些不以為然。

  「我分析,海北中途截留關省長,並讓馮肖兵通報這個信息,不只是出於禮節與規矩,而是同時設置了一道機關、一口陷阱。一方面,關省長途經陽城,沒有通知市里,卻在海北停留了,只有少數人明白其間經過了於樹奎的運作,而在眾多不知內情者眼裡,並不明白其中玄機。如果您不理睬,會讓人覺得怠慢了省長,或者省長有輕視陽城、看重海北的意思,客觀上就讓於樹奎占了先機。況且,關省長本人恰恰也是一個不知情者,他又會作何感想?另一方面,馮肖兵打的這個電話,貌似尊重、客氣,實際上卻給我們這邊出了一個難題——您作為市委書記,去,還是不去?去了,雖然在關省長面前好交待,禮節上也周全,可是在於樹奎面前不免失分,反倒成了幫他撐場面的配角。不去哩,一旦省長問起來了,於樹奎肯定會說已經匯報市里了,正好讓他在借題發揮大做文章,即使關省長不作計較,省里陪同的那些別的領導也會有想法。」黃一平緩緩陳述利害。

  「照這樣說來,我去或不去都不討好?而且,我即使勉強趕到海北去了,也只能像過去接待卜國傑那樣,看著於樹奎像個跳樑小丑一般,圍繞省領導們團團轉,我廖某人或者跟在於樹奎身後,或者遠遠隱藏在角落陰影里,做個逍遙看客。看來我廖專署的鼻子,只能讓於樹奎牽著走嘍,唔?」廖志國說著,不免又激動起來。

  

  廖志國說的情況委實不假。去年底,廖志國還是市長時,卜副省長來海北視察。本來,卜國傑上午就從省城出發了,可是直到中午才通知市里。按規矩,省委常委下來了,市委市府主要領導都應當陪同。那天,恰好洪大光不在家,廖志國就匆匆趕了過去。中午吃飯時,雖然安排廖志國坐在主陪位置,可於樹奎仗著同卜國傑的特殊關係,將個公務接待搞得近乎打情罵俏,氣得廖志國飯後馬上找個理由離開。兩個多月前,廖志國當了市委書記,卜副省長又一次來海北參加一個項目開工。這次,倒是提前通知市里了,而廖志國也希望同卜國傑緩和一下關係。可是,等到他趕到海北,卜國傑只匆匆同他握了個手,就藉口省里有事告別了。事後,還是黃一平通過秘書這條線偵知,卜國傑省里有事不假,主題卻是大學同學聚會。據說,當晚於樹奎夫婦也參加了那個聚會。

  「被於樹奎牽著鼻子走倒也未必。既然於樹奎能夠中途截留關省長,那麼我們為什麼就不能?何況,停留海北的事情,目前還沒有報到關省長那兒哩。」黃一平邊說邊觀察廖志國的表情。

  「哦?具體說說。」廖志國頓時來了興趣。

  「如果我們動用新華社劉社長,再請汪秘書長幫助,應該可以改變關省長的路線,避開海北。」黃一平簡要說了想法。

  「好!如果能夠這樣,倒真是個好辦法,既爭取了關省長在陽城停留,我們盡到地主之誼,又打破了於樹奎借省長以自重的美夢,一舉兩得的好事嘛。」廖志國聽了,異常興奮。

  從廖書記態度的瞬間轉變,黃一平也看出端倪——於樹奎希望拉大旗作虎皮不假,可此時的廖志國又何嘗不希望藉此機會,同關省長這位N省的二號大員,做一次近距離的親密接觸呢!

  在一般人看來,因為龔書記與關省長政見分歧,又因為龔書記比較信任梁副書記,故而關省長與梁副書記似乎必然對立。事實上,就黃一平的觀察與感受,在省級領導層里,關省長同梁副書記之間是否真有些什麼芥蒂,廖志國並不掌握多少,多數是梁副書記夫人、秘書私下暗示,或者官場上的某些傳聞。何況,在黃一平這個旁觀者看來,省里關係再微妙再複雜,那也只是龔書記與關省長、梁副書記與卜副省長之間的事,與遠在陽城的廖志國並無直接關聯。話說回來,即使關省長真與梁副書記有些什麼矛盾,作為那樣高級別的官員,斷不會因此而直接遷怒於廖志國這樣一個下屬。因此,越是上層關係微妙、敏感,廖志國倒是越應當主動貼近關省長,儘量解除其誤會。浸潤政界十幾年,黃一平深知,官場上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利益才位列第一且至高無上。那種認準了死理不回頭的所謂「忠臣」,其實不過是愚蠢的代名詞,最終都會吃大虧倒大霉。倒是那種風吹兩邊倒的牆頭草,不論形勢如何險惡多變,總能立於不敗之地。說白了,官場上的勝者,永遠屬於那種善於觀察風向、審時度勢、八面玲瓏的智者。

  這些想法,黃一平當然不宜直接說與廖志國。跟隨廖志國四年有餘了,相互之間的感情遠遠超出上下級,也甚於當年同馮開嶺的親密度,可畢竟沒到、也永遠不可能達到掏心袒肺的程度。什麼話當說,什麼話不當說,什麼事該明白,什麼事即使明白了也要裝糊塗,正是衡量一個秘書高下優劣的重要標誌。很多秘書,原本與領導關係倒也不錯,往往就是因為一念之差頭腦發熱,多嘴多舌了那麼一言半語,從此給了領導惡感,便不再得寵。上述涉及到領導之間的關係,尤其又牽扯到書記、省長那樣高的層次,你一個秘書作為旁觀者雖然看得明明白白,卻也不可輕易道出。但是,嘴上不便說的話,卻可以通過行動體現出來。

  「那我馬上聯繫一下汪秘書長他們,試試看。不過,我得打著您的旗號,或者由您直接跟他們說。」黃一平徵求廖志國態意見。

  「好的,抓緊聯繫。還有,明天我們市里不是在陽西有個農業規模化現場會嗎?正好,就以這個會議的名義請關省長停一下,給全市幹部群眾鼓鼓勁!唔?」 廖志國首肯。

  黃一平雙手擊掌,說:「妙!農業規模化經營,正是關省長特別關注的事項。去年,陽西萬頃良田集約化經營的那個材料,關省長作了長達二百八十字的重要批示哩。我覺得利用這個會議主題,將關省長請來陽西、調離海北,把握更大了。」

  「好啊!你要是能聯繫成功了,明天陽西的會議規模就擴大,規模層次提到最高。」廖志國居然手舞足蹈起來。

  當著廖志國的面,黃一平像一架上足了發條的掛鍾,精神抖擻且有條不紊地忙碌開來。

  第一個聯繫對象,是省政府汪秘書長。

  汪秘書長是陽江籍出身的官員,曾經是廖志國岳父蘇老主席的手下,同廖私交頗深。

  電話交到廖志國手上,也不拐彎抹角,就把要求說了。

  「既然我們下邊一個小小縣委書記都能做到的事,難道我這個市委書記就不行?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陽城的情況你也多少知道一些,就看你這個大秘書長是否肯幫忙了?」廖志國與汪秘書長說話,似真似假,亦真亦假。

  汪秘書長表示為難,說:「我這裡沒有問題,你那邊的情況我也清楚。關鍵是旁邊有個卜國傑,於樹奎一切都是和他交涉。而且,他是常務副省長,點子比我大,說話也比我硬哪。不過,如果你們能在關省長那邊說到話,我可以從旁幫助敲敲邊鼓。」

  「好的,一言為定!」廖志國道。

  第二個聯繫對象,是本市陽西區委書記。

  關省長隨行人員中,有個新華社駐N省分社的劉社長。省府辦毛副處長曾介紹,此公與關省長關係如何密切,在省長面前又怎樣說得上話。黃一平當時聽了,抑制不住興奮,差點在電話里呼了萬歲。何故?原來,此人與陽西區委書記乃大學同學,關係不是一般鐵。某次,黃一平與陽西書記赴省開會,中途到劉社長家看望,書記同學居然一一拉開社長家的冰箱、食品櫃,隨手取出點心、熟食之類大快朵頤,對方竟也熟視無睹。而這位陽西區委書記,既是黃一平至交,也是廖氏陣營中人。

  這次,黃一平未曾勞廖志國大駕,三言兩語把意圖說了,再如此這般一番交待,說:「時間很緊急,必須馬上聯繫,而且一定要給你那個劉同學加足壓力,務必請來關省長參加你那個現場會。廖書記有旨,只准成功,不許失敗,否則軍法從事!」

  第三隻電話,該輪到毛副處長了。

  黃一平是個聰明人,處理起此類事情來思維縝密,滴水不漏。前邊說過,毛副處長在省長身邊,不過是個拿拿接接的一般秘書。可是,千萬不要輕視領導身邊這類小人物,別看他們平時唯唯諾諾貌不驚人,成人事、幫人忙也許不易,可是只要惹得他們不開心了,壞起事來卻一點也不難,而且准能壞得不動聲色、完全徹底。黃一平明白,既然此前曾經發過簡訊、打過電話,向人家探聽過關省長消息,那現在事情進行到這一步了,就一定要將這邊的行動計劃告訴對方。此舉,既是為了事情辦得順當,也是黃一平做人處事的基本準則,他不是那種過河拆橋之人,由此也為他在朋友圈中贏得不錯口碑。

  「行,黃大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只要我在旁邊能夠說得上話,一定幫忙不添亂!」毛副處長態度誠懇。

  第四隻電話,是坐鎮省城的金處長。這個電話,作用最小,甚至幾近於無,可絕對重要至極,不能不打。而且,必須現在就打,萬萬不可事後補救,否則貽害無窮。道理也很簡單——得知關省長經停海北的消息,黃一平最先是同金處長聯繫,從他那裡獲得了第一手準確信息。其時,黃一平不僅隱瞞了已知海北那邊的動作,而且絲毫未曾透露自己這邊的計劃,實際是欺騙了金處長。等到今天半夜,最遲明天早晨,萬一金處長知道關省長改變行程了,那一定會對黃一平的那個電話動機恍然大悟,也一定知道自己受到欺騙。一個堂堂省長信任的大秘,受到下邊一個市級機關秘書欺騙,一定會感覺遭遇了奇恥大辱。這種文人氣重、手中又有足夠權力的人,最不堪忍受便是這種羞辱,日後報復起來定然千萬倍狠毒!

  「金處長您好!我還是陽城小黃,黃一平。剛才我們廖書記知道了關省長明天的行程,還是想請金處長再設法幫幫忙。我們明天在陽西有個農業規模化現場會,是根據關省長批示籌備的,準備很久了。廖書記的意思,能否請關省長在陽西拐一下,哪怕只耽擱一兩個小時,給會議做重要指示,為全市幹部群眾鼓勁。廖書記說了,這個事情只要金處長親自出面了,一定能幫我們請動關省長。」黃一平精心準備了一套說辭。

  那邊,金處長哪裡敢隨便答應,自然表示為難,說:「這事恐怕難辦哩!」

  黃一平知道金處長接著一定會羅列種種為難之處,也明白他沒有這樣大的能耐。可是,萬一對方現在斷然拒絕了,等到明天關省長在陽城停留了,反倒又令金處長尷尬。於是,不等金處長往下說,他婉言打斷道:「金處長,您看這樣好不好?您那邊幫忙做工作,我們這邊也通過各種渠道努力爭取,能成則皆大歡喜,不成也不感覺遺憾。總之,成與不成我們都萬分感激您!」

  「好的好的,既然是這麼個精神,那請轉告廖書記,我一定幫忙試試!」金處長滿口答應。

  打畢這通電話,黃一平累得嗓子都啞了,額頭上也是大汗淋漓。

  廖志國耳聞目睹了整個過程,親自從桌上拿來抽紙讓他擦汗,讚許道:「一平啊,就憑剛才這幾隻電話,就足以證明你這個秘書真是做到爐火純青了!」

  黃一平聽了,不敢高興,說:「事情還不知能否成功哩。」

  晚上九時許,省府汪秘書長打來電話,通知:關省長一行將於明天上午十時四十分左右到達陽西,簡單吃過工作餐後休息四十分鐘,然後用大約一個半小時的時間,現場察看萬頃良田,與參加現場會的陽城幹部見個面,不準備作什么正式發言,然後返回省城。

  緊接著,金處長、毛副處長、陽西區委書記也都紛紛來電話或簡訊通報喜訊。

  得此消息,黃一平一蹦三丈高,若非夜深人靜了,他真想放開嗓門放聲歌唱。

  廖志國也樂得直搓手,嘴裡發出噝噝啦啦的聲響。他讓黃一平指令市委市府值班室,連夜緊急通知市各大班子全體領導,市直各主管部門負責人,下轄各縣(市)、區黨政主官,於次日早晨齊聚陽西。同時,要求陽西方面加緊擴充、完善會議設施,保證在關省長面前不塌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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