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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12 04:52:38 作者: 丁邦文

  趙瑞星轉任常務副部長,不光是讓賈大雄、苗長林們大為驚訝,也在陽城機關上下引發了熱議。熟知組織部內情者都說,趙瑞星重回組織部常務崗位,未來定有連台好戲上演。

  確實,趙瑞星在陽城政界即非奇才,多少也算得上是一個頗有特色的官員。廖志國選擇他來攪局,賈大雄們的日子定然不太好過。

  五十三歲的趙瑞星,當年曾經插過隊、當過兵,又是文革後恢復高考的第一批大學生,個人經歷頗為豐富。早在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苗長林還在陽東區做區長時,他是區委常委、組織部長。後來,苗長林做副市長時,他也由區里調任市委組織部副部長。最近十幾年間,他先後陪過四五任組織部長,光是擔任常務副部長就近十年。為此,他總是如是自嘲:「我這個官就像千年的黃楊樹——長不大。」

  從事組織工作多年,趙瑞星有一句盡人皆知的口頭禪,其實也是他為人處事的最高信條——「官場如牌局,八點壓七點,誰官大我聽誰。」在他眼裡,陽城地界裡市委書記官最大,具有至高無上的權威,遇到問題和矛盾,他也永遠只唯書記馬首是瞻。本來,作為一名組織部副部長,他的這個原則並無不妥。然而,恰恰就是因為這個原則,才構成了他與苗長林、賈大雄之間水火不容的矛盾。

  當年他在陽東區任組織部長時,區長苗長林與區委書記關係不和,因為堅定站在書記那一邊,便與苗長林結下樑子。調到市委組織部之後,早期形勢還不錯,幾個市委書記很強勢,部長都不敢多嘴多舌,他這個副部長只要跟定書記就萬事大吉。等到賈大雄當了部長,苗長林也從省里回歸陽城,正是洪大光當政後期,書記對組織部的掌控並不太嚴密,這就為苗、賈聯手營私提供了方便。而這時,趙瑞星再唯洪大光旨意行事,便成了賈大雄與苗長林的絆腳石。何況,此前他與苗長林還有一段不愉快的過往。之後,隨著苗、賈謀私氣焰日漸囂張,卻又不容旁人置喙與擋道,趙瑞星與他們之間的矛盾必然加深。兩年前,賈大雄一唱,苗長林一和,兩人聯手將趙氏送到老幹部局,準備請他於斯終老。從此,趙瑞星與苗長林、賈大雄一派,更加勢如水火。

  

  此一節,便是廖志國選擇趙瑞星的核心原因。

  當然,趙瑞星這個人除了唯上,還有其他眾多特點。擇其主要,聊舉一二:

  特點之一,通曉內部規章,精於各種用人治人之道。換句話說也並無不可——長於權術,擅長整人。

  趙瑞星自從大學畢業分到區委組織部,十幾年一直沒有離開過組織系統。此人善於學習,博聞強記,無論對幹部履歷還是各種文件,皆有過目不忘之功。他對政策規章的諳熟程度,就連省委組織部那些資深處長都深表佩服。在省委組織部系統,但凡組織文件彙編或清理內部規章,常常都要借他過去幫忙;遇到麻煩的疑難問題,特別是文革之前甚至解放初期幹部管理方面的事務,一時無人能夠說得清楚,且又找不到文件依據,也會一個電話打到陽城來,趙瑞星通常皆能當即解釋、答覆,一二三四絲毫不亂。因此,儘管賈大雄們也曾動過念頭,想將趙瑞星徹底逐出組織部,無奈省委組織部總有說情電話過來,小則處長副處長,大則副部長一級領導,希望為全省組織系統留下這個活字典。

  腦子聰明、政策嫻熟的老組工幹部,治人、用人、整人方面自然也頗有一套,趙氏更是其中的行家裡手。據說,趙瑞星有個絕招,就是通過官員舉止,很快便能判斷出其個性、心理與工作作風方面的特點。某次,趙瑞星率隊考察某擬任外事局副局長人選。談話時,那個被考察對象剛剛上了廁所,手上水淋淋的,與人握手之前在褲子上悄悄擦了幾下。坐到沙發上,一會兒便晃動二郎腿,身體也歪歪斜斜。趙瑞星當即暗自認定此人生活習慣邋塌,工作作風也不夠嚴謹,不適合做外事部門負責人。考察結果,周圍同事反映也確實如此。再某次,考察某民政局長人選,其人理了個紋絲不亂大背頭,西裝領帶皮鞋均搭配考究。煙、酒不沾倒也罷了,吃飯時別人筷子動過的菜餚他絕不染指。雖然考察情況不錯,可趙瑞星堅持認為此公不是理想之人。果然,其人後來勉強在民政局長位置上幹了兩年,便在社會測評中遭遇到廣泛詬病,主要問題就是不夠接近基層,與普通民眾有距離。由此可見,趙氏一又識人之眼確實了得!

  當然,據聞趙瑞星整人手段也很厲害,下手穩、准、狠且方法靈活多樣。尤其對那些不聽話、不喜歡的幹部,除了硬碰硬的降、免、調、放外,還善於通過搞中心、進培訓班、掛職、交流等形式,搞明升暗降或先升後降。為此,不少被其整過的幹部,私下裡送他一個雅號:陽城戈培爾。戈培爾其人,乃當年德國希特勒手下的一員干將,以心狠手辣著稱於世。

  特點之二,私心嚴重,慣於利用手中權力謀私,卻又能做得不動聲色,甚至不著絲毫痕跡。

  趙瑞星在組織部多年,依據中國人「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的傳統,有些私心雜念純屬正常。有人曾經幫趙瑞星做過統計,在他二十多年組工幹部任內,光是自己家庭、家族成員及其他親屬,通過關係安排、調動工作和提拔重用者,應在百人以上。此外,通過同學、戰友、鄉親、朋友、同事等等關係,得到特殊關照者更是不計其數。令人佩服之處在於,依靠在組織部門歷練、浸潤多年的經驗,他之作偽、謀私技法不僅多樣,而且手法極其老到,絕少被人當場抓住把柄,即使事後獲知也大多屬於推測,且難以深入追究。

  如此說來,同樣一個趙瑞星,在別人眼裡或許毛病、缺點多多,而在廖志國與黃一平看來,立即便有了變廢為寶的功效。試想,一個遭遇了苗、賈聯手打壓的副部長,一旦鹹魚翻身了,能不睚眥必報嗎?何況,趙瑞星年近退二線,無欲望即無顧慮,本身又是官場治人高手,使用起來能不得心應手?再說,私心雜念重的人,可以提供更多讓人拿捏的把柄,更加便於驅使、調遣,反倒是個契機。至於所謂德才兼備那一套,只能暫且擱置一邊,這也算是因人而異、特事特辦吧。

  黃一平沒有做過幹部工作,甚至也沒怎麼像樣管過人,可是對於治人、用人之道卻不陌生。大學四年,他通讀了古今中外歷史,懂得很多歷史上用人、整人的精彩典故。他知道,天下最難用的就是那種完美無缺、油鹽不進、刀槍不入的聖人,關鍵是不易駕馭;最好用者,是那種有明顯弱點、毛病的小人,你可以一手拎著他的小瓣子,一手提著督促他的皮鞭子,焉有不乖乖聽話受差遣之理?做領導的一大學問,有時需要用人所長,有時則需要用人所短——不正派或有明顯瑕疵之人,在群眾眼裡是臭狗屎,對領導的忠誠度則特別高;不廉潔的人,為了自己撈點小好處,前提是先幫領導謀取大好處;沒本事的人,雖然難成好事,卻也不會壞領導的大事;不講情義的人,對自己人六親不認,對敵人也下得了狠手。

  「非常時期,既要用人所長,也要用人所短,這才是真正的不拘一格嘛。古代有以愚困智的故事,現在我們就是要利用趙瑞星這樣的人,來個以短制短、以毒攻毒。」廖志國的一番解釋,完全道出了最終選擇趙瑞星的真實動機。

  其實,那個以愚困智的故事,乃是出自黃一平之口。作為N大歷史系的高材生,黃一平裝了滿肚子的歷史掌故,時常在閒聊時應廖書記要求,隨口說上一兩則小段子,也算是消閒解悶。

  所謂以愚困智,說是北宋有個博學多才的官員名徐鉉,一向恃才傲物。某日,江南官府選派其赴京朝貢。按照當朝規定,此類差事朝廷須選派官員陪同押運。宰相在指派這位陪同官員時,卻遇到了一個麻煩:朝中官員皆因徐鉉學問大,又生怕遭其嘲笑不敢前往。無奈,只得奏請當朝皇帝太祖定奪。太祖當然知道徐鉉的其人,馬上下旨索要了一份文盲殿侍官員的名單,並隨意在其中選了一人。朝中文武大臣、包括宰相在內,無不驚訝萬分,心想皇上派此愚昧之輩與徐鉉同行,真正太匪夷所思了。那個文盲殿侍更是稀里糊塗就領旨去了江南。一路上,徐鉉口若懸河賣弄滿腹才華,不時博得同行者喝彩聲聲,唯獨皇上派來的這位官員始終沉默不語,且表情嚴肅。徐鉉不知內情,也想與之交談,誰知仍然不見反應。如此一路下來,徐鉉的高深學問就像陡然遇到一堵看不見摸不著的棉花牆,瞬息之間便被消解得無影無蹤。等到了京城,那徐鉉早就了無一絲傲氣。

  選擇趙瑞星當了常務副部長,自然與上述以愚困智搭不上邊,卻正應了廖志國說的以短制短,內中道理頗有異曲同工之妙——你賈大雄、苗長林之流,不是慣於利用組織人事這個陣地,做些排斥異己、拉幫結派的勾當麼?那好,現在用一個更為擅長此道的專家陪你們玩玩,看看到底誰才是真正的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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