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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12 04:52:27 作者: 丁邦文

  下午的選舉,果然不出黃一平意料,顧鋒以微弱優勢當選海北縣檢察長,許海衛遺憾落選。這就意味著,於樹奎及其盟友們,在同廖志國這個回合的爭鬥中,獲得了一次無可爭議的輝煌勝利!

  選舉結束,於樹奎以人大主任的身份,致以熱情洋溢的閉幕詞。賈大雄不顧海北方面的挽留,執意離開。黃一平以岳父身體狀況不佳為名,留了下來。第二天是周六,當著賈大雄與於樹奎的面,他已打電話約了妻子汪若虹與女兒小萌,一起回來度雙休天。

  實際上,黃一平留下,並非真是岳父生病,而是另有目的。

  此次海北之行,他在檢察長選舉之事上雖未有任何作為,卻竟然有了一個意外收穫——人代會前,海北縣城計程車司機醞釀組織了一次罷運,並揚言要在大會期間集體上訪。為此,部分帶頭組織者被關進位於海邊的精神病院,以辦培訓班為名軟禁起來。那批人中,有汪若虹的表弟花大明。因為此事,海北縣城幾乎所有計程車已停運好多天。難怪這一天時間,黃一平老是感覺海北縣城比平常安靜許多,大街似乎也寬敞不少,原來是少了幾百輛穿梭往來的出租。

  黃一平獲悉計程車司機罷運一事,是在中午看望岳父時,花大明老婆從鄉下老家打來電話,求助黃一平幫忙。電話打到岳父家的座機,話筒直接由岳母交到黃一平手上,表弟媳在電話里哭哭啼啼道:「表姐夫啊,你快幫幫我們吧!全家人省吃儉用攢下的錢,全部投在那輛計程車上,還向銀行貸了三萬多塊錢。眼下,老人看病、孩子上學、房子翻建,所有的支出全部指望這輛車了。前些日子大明參加鬧事,我好說歹說他都不聽,現在好了,人關了三四天,每天損失二三百塊錢,還要倒貼公司管理費,實在是吃不消啊!」

  「好的好的,你放心,我一定想辦法!」黃一平應承道。

  關於海北出租司機罷運、上訪的事,以前黃一平曾經聽花大明說過,多少還算了解點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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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去若干年,像每一個類似的小縣城一樣,海北縣城的出租汽車,雖然經歷過多次演變、更新,依然品牌、型號雜陳,麵包車、轎車兼有,不僅外觀五顏六色,而且噪音、尾氣污染也很嚴重。出租汽車的這種亂象,往往最是損害人們對一座城市的觀感,也易於釀成交通事故與治安、刑事案件。三年前,為了創建省文明城市、全國衛生城市,海北縣委縣政府要求強制淘汰、更新這些計程車,全縣城鄉累計大概400多輛。新配置的出租汽車,按照節能、環保、美觀的標準,由縣交通局統一採購並設計、裝飾,用的是某國產品牌,全套手續辦妥大約17萬元一輛。根據當初承辦此事的縣交通局領導的許諾,這批車本來說是進口發動機,全真皮座椅,品牌空調、音響。結果,等到辦好手續拿到車,有懂行的司機才發現,發動機變成了國產,座椅換成人造革,空調、音響等也是來路不明的雜牌貨。為此,車主們先後找到各自掛靠的公司和交通局,後者則像踢皮球一樣皆不理睬。有的司機自認倒霉不再計較,像花大明這類脾氣硬的司機不服,聯合起來集體上訪,輕則將車堵在縣委大門要求討回公道,重則堵了省道、國道意在引起領導重視。一年多前,因為少數車輛發動機漏油、噪音增大,又出現了大規模的上訪。縣裡為了息事寧人,責令縣交通局從有關專項經費中拿出一千萬元,每車補貼二萬多元。按理說,縣裡貼進去這麼多錢,這事應該已經可以了結了,怎麼現在又鬧事呢?

  花大明老婆放下電話時,恰好縣委辦主任馮肖兵提著果籃進來。黃一平本來想同馮肖兵打個招呼,讓他關照一下花大明的事,儘快先將人放出來。可是,轉念一想,事情可能沒有想像的那麼簡單,就忍住了。

  花大明掛靠的出租公司經理董成,是黃一平的中學同學,當年就是找了他幫忙,才讓花大明的車每年少交不少管理費。作為回報,董成女兒大學畢業,黃一平也幫助在市里安排了工作。

  黃一平撥通董成手機,問:「說話方便嗎?」

  「方便方便,我在家裡睡覺哩!」董成說。

  「問你個事情,真話不能說可以不說,但千萬不要和我說假話。」黃一平先置前提條件。

  「我知道你要問什麼。你是要問花大明他們那批計程車的事情。可是,你也明白,經過改制之後,我的公司基本上是個空殼,車輛大多被司機買斷,我這兒不過收點管理費,幫助處理年檢、違章、事故之類。因此,我懂得的東西不比花大明他們多。不過,作為老同學,我可以告訴你一點感覺到的東西。我猜測吧,這件事的背後肯定沒有領導說的那樣簡單,車子質量有問題是肯定的,至於這批車是何人經手、從何人手裡以及怎麼買來,也許會有點故事。我知道的也就這麼多,全告訴你了。怎麼樣,老同學還滿意嗎?」董成說到這裡,似有結束交談的意思。

  黃一平推測,董成說的應該基本是事實。

  「花大明他們他們怎麼會弄到海邊精神病醫院?找誰能悄悄弄他出來?」

  「這個你還不知道?精神病醫院實行封閉式管理,嚴密程度比看守所強多了,不要說是人,就是一隻蒼蠅也很難從裡面飛出來。海北這幾年,大凡是經常到北京、省、市上訪的釘子戶,從上邊抓回來之後,基本上都要集中在那兒關一陣。平時,逢到人大、政協之類的大會或者是上頭有重要人物下來,也會將難纏一些的老上訪軟禁到那兒,活動過去後再放出來。你放心,今天下午人代會閉幕,花大明他們這批人馬上就會出來了。」

  黃一平從董成那兒得悉此情,馬上給花大明老婆報了平安,道:「弟妹你放心,大明很快就會放回來。他出來後,你讓他到城裡家裡來一下。」

  關於海北關人一事,黃一平馬上向廖志國做了簡要匯報,說:「這個計程車的事情,可能有點意思。我想在海北呆一個晚上,等到那批司機放出來了,再了解點具體情況。」

  「行。可以悄悄進行,現在先不要驚動任何人。」廖志國吩咐。

  晚上十點左右,花大明果然來了。黃一平一見,對方臉上竟然沒有半點沮喪之色,反倒像是剛從什麼地方領了獎回來一樣,有點興高采烈的意思。

  「怎麼?在裡面沒受什麼苦?」汪若虹媽媽問。老太太是花大明的姑媽,對娘家侄兒自然親近。

  「嗨,受什麼苦呀,簡直享受了幾天貴賓待遇。我敢說,那些參加人大、政協會議的領導,沒有我們舒服。」花大明滿臉不在乎,道:「住的房間,全部按三星標準裝修布置,洗澡間裡盆缸與淋浴都有,電視是液晶寬屏,一日三餐葷素搭配味道可口。關在裡面可以唱歌、下棋、打牌、睡覺,每天還有二百元的補貼,唯一的遺憾就是不能上網、打電話,也不能出門。這樣的日子,不要說三五天,就是三年五年我也願意!」

  黃一平雖然不想聽他說這些吃吃喝喝的瑣事,卻也沒有輕易打斷。從花大明這些敘述里,他倒是嗅出了另外一些味道——這個所謂培訓班,安排得這樣周到,更加說明計程車裡面有名堂,海北縣這邊即使沒有見不得人的黑幕,也似有什麼難言之癮。

  接下來,黃一平詳細詢問了有關情況。根據花大明的敘述,有幾點引起了他的特別注意——

  其一,更換這批計程車前,關於新車的採購與配置,各個出租公司和司機們曾經提出,應該搞成幾種牌子、型號並存,如此拉開檔次了,才有利於多層次消費。即便需要外觀統一,只要重新噴上同一顏色的油漆就行了。可是,公司與車主們的意見最終卻未被採納,而是強制推行了單一品種。

  其二,購買計程車的主體是車輛的擁有者,即司機或他們掛靠的公司。買什麼樣的車,如何採購,整個操作過程應當由他們做主,至少有他們的參與。而且,按照常規,應該實行招、投標制,允許幾個經銷商進行價格與質量的競爭。然而奇怪的是,這批車的洽談、採購,全部是由政府主導,其過程只有交通局副局長任潮湧等極少數幾個人掌控,完全是黑箱操作。

  其三,計程車出現質量問題,本應按照合同進行交涉,更換、退貨或替換不合格配置等等,都是不難做到的事情。可是,無論司機們如何反映情況,及至後來的群體上訪、罷運、堵路,縣裡總是對車輛本身的問題諱莫如深。一年前,政府甚至不惜讓交通局拿出千萬元巨資出面補償車主,也不肯同商、廠家進行交涉。到目前為止,大家都不知道經銷商是誰。

  其四,在計程車司機歷時數年的上訪中,主要以縣委辦主任馮肖兵、交通局長吳少紅、公安局政委顧鋒等幾個人為主接待處處置,其他人很少介入。而且,不論司機們態度、做法如何過激,這些官員都一直非常克制。這次的所謂培訓班上,縣裡一年一度人代會這麼重要的會議,這幾個領導也依然白天輪流在精神病院分別陪同,晚上幾乎全部到場。包括那個參與選舉的顧鋒,也是把很大精力放在這幾個司機身上。

  上述種種現象,不僅有違常理,而且也不符合於樹奎的一貫強硬果斷的行事風格。

  「我和你見面談話的事情,絕對不能與任何人說,而且,我和你的這層關係,要儘量控制在小範圍內,更加不要隨便向外人說起。」黃一平再三吩咐花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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