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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12 04:52:24
作者: 丁邦文
不知不覺,二十幾分鐘時間就在沉默中過去了。
沉默的常委們,都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也懂得背後到底是怎麼回事,卻都一個個正襟危坐,不肯率先表態。
「政法口上的人,又是政法委推薦,老朱你先說說。」廖志國看看沉默得差不多了,就點了朱玉發言。
若是平時,依據朱玉一向滑頭的個性,或是說自己還沒有考慮好,或是假裝出去接中電話,一定會找個藉口將此機會推掉。可是今天的情況不同。這次他將妻侄許海衛安插到海北,原本是想做得悄無聲息神鬼不知,沒料到砸在於樹奎手裡,不想公開也得公開,而且搞成了這麼大一個僵局,實在是窩囊透頂。會前,廖志國先給他打了電話,在強烈譴責於樹奎抗拒市委的同時,也委婉提及他與許海衛的親戚關係,等於是將他推到了矛盾漩渦的中心。在此情況下,他朱玉還有退路麼?
「根據省委組織部、政法委聯合提出的要求,市、縣級檢察長和法院院長應當逐步實行異地任職制。許海衛同志到海北任職,就是順應這一要求,經過市檢察院黨組推薦、市委政法委員會集體討論,又經過市委組織部考察後,報經市委常委會研究決定的。無論從哪個方面講,都符合任用要求與程序。如果海北縣這次輕易將人換了,那今後市委的決定在下邊還如何實施?下級服從上級這個組織原則還怎麼執行?」朱玉的意見很明確。這個意見,事先也已經向廖志國表達。而廖志國所需,正是他將這些話複述一遍,尤其是最後那一句。
這種會議,既然開始發言了,就不能再冷場。朱玉話音剛落,廖志國接著點了賈大雄:「大雄同志,你是組織部長,也說說。」
受到書記又一次點將,賈大雄似乎楞了一下,又習慣性瞟了一眼苗長林,這才發言道:「這個事情,我也是今天下午剛剛知情。按理說,市委作出的決定,海北縣委應當不折不扣地執行,這個從黨內組織原則角度講,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餘地。可是,現在我們面對的不是海北縣委,而是海北縣人民代表大會,是海北一百多萬人民選出來的人大代表。按照有關地方人民代表大會組織法的規定,海北縣人民代表有權推選自己認為合適的候選人,這是法律賦予他們的民主權利。對於人民代表的意願,不要說海北縣委,就是我們陽城市委也無權強行干預,這也正是於樹奎他們感到棘手的地方。」
「啪!」廖志國不容賈大雄把話說完,將手機在面前重重一拍,聲音很大。
「這就是你組織部長的意見?唔?」廖志國臉色鐵青、語氣生硬。稍後,可能覺得有些失態了,又放緩口氣,問:「在我國,人民代表大會制度是在黨的集中統一領導下,這個簡單的道理你不懂?二三十個人民代表推出的候選人,就代表了海北一百多萬人民和全體人大代表的意志?就比市委研究確定的人選更合適?如果這個說法成立的話,那你這個組織部長在考察、推薦許海衛時,是如何幫市委把關的?海北人代會上出現了這麼嚴重的變故,你是今天下午才知道,還是早就知道了才報告?到底是你組織部長失職失察,還是海北縣委目無組織紀律?唔?」
廖志國一番連珠炮似的發問,弄得賈大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額頭上很快汗流如注。
「大家不妨設想一下,如果今天海北縣可以否決市委下派的檢察長,那明天是不是可以同樣否決縣長、副縣長、法院院長、公安局長?還有常委會的組織、紀檢、宣傳、政法方面的大員,也可以藉口民意、憑藉選舉程序給推翻掉嘛。海北能這麼做,別的縣(市)、區就不會效仿?假如海北的做法推而廣之,那我們在座的這些人,豈不都要回老家耕田種地?早在幾十年前,偉大領導毛澤東主席就強調要搞五湖四海,難道二十一世紀的今天,我們還要搞地方主義的小山頭?」廖志國精心準備的說辭,事前幾乎與黃一平經過字斟句酌。他儘量說得既慢條斯理,又滿含激情,意在啟發大家的思維,儘量爭取更多人的理解與支持,最大限度孤立於樹奎及其後台。
果然,廖志國說過之後,原本庸懶的會場氣氛,頃刻平添了幾分嚴肅與緊張。在座的幾個常委,或許多少都受到了某些觸動,大家的眼神里流露出讚許,且都有了發言的意思。
「這種風氣不僅不能助長,而且一定要剎!市委的決定還是要執行,這是原則,也是紀律。否則,今後各個縣(市)、區都如此仿效,豈不亂套了。最近,下邊有一股風不是那么正,某些人總在盼望市管縣趕緊改成省管縣,好象多挨一天都不行了。我倒不相信,歸我陽城市管,你是正處級縣長、書記,一旦歸省管了,你就馬上升成廳級?歸市管和歸省管都是共產黨的幹部嘛!」市長秦眾一反平日的不偏不倚、不溫不火,語氣竟然有些激動,白淨的臉面因此而潮紅。
秦眾少年老成,表面一副刻板的書生模樣,實質胸有城府、頗具大志,為人處事也相當圓潤。秦眾的這個發言,既是對廖志國的支持,其實也事出有因——最近一兩年,關於縣域這塊收歸省里直管的呼聲很高,風聲也漸緊。尤其縣裡的那些諸侯,或許是省里有些關係,或許礙於市里管得太緊,也有些是希望在更高平台上展示,大有巴不得早日脫市歸省的念頭。在前幾天的全市財稅工作會議上,以海北為首的幾個縣、市,因為稅收返還比例問題,居然聯合向市政府施壓,幾乎同秦眾當場撕破臉吵翻。其中,海北縣的態度最為蠻橫、強硬。
「嗯,秦市長這個意見我完全贊同!只要上邊一日沒有下達管轄權變更的正式文件,我們市委市府就還要管一天嘛。」廖志國很滿意自己剛才一番話,能夠引出秦眾這個關於管轄權的發言。這說明,秦眾對海北人代會的事,有了比較明確的態度。
「我也同意剛才秦市長他們幾個領導的意見。下級服從上級,是黨章里明確規定了的組織原則呀!」 宣傳部長馬艷麗似乎還沒有適應自己的角色,說話不多,臉上還馬上染上兩朵女兒紅。那種緋紅,美麗且鮮艷,卻也暴露無出她的靦腆。
「應當督促海北縣委加緊做工作,不折不扣落實市委決定。這個事情,表面上是人大代表履行權利,實質說明黨委的意圖沒有得到順利、有力的貫徹,反映了黨組織的執政能力和水平存在問題,說到底是組織紀律性不嚴的表現。」 紀委書記何長來的態度更加鮮明。這件事,廖志國已經和他打過招呼,他曾向廖志國提議,實在不行可以執行黨紀。
剩下來沒有發言的,就只有副書記苗長林了。
「長林書記,你是定點聯繫海北的市委領導,對海北情況熟悉,也最有發言權,我想重點聽聽你的意見。」對於苗長林,廖志國表面上格外尊重,卻又話裡有話。
這個苗長林,當然不是一般人物。他同廖志國雖然是競爭對手關係,背後十八般兵器盡出,斗得你死我活不可開交,可檯面上卻彬彬有禮,從來沒有紅過臉、惡過言。這次的海北檢察長事件,不論他表現得怎樣超脫,擺出一副與己無關的姿態,可陽城九成以上的官員都心中有數,他就是幕後大老闆。因此,對於廖志國踢過來的這隻球,他不能不接,卻又不可張開雙手盡攬入懷,否則,要麼露出馬腳置自己於尷尬境地,要麼一隻臭球就會窩在自己腳下。
「大家剛才都發表了很好的意見,我都表示贊同。可是,現在有一個問題大家可能沒有注意到——」說著,苗長林誇張地抬起手腕,向大家亮了亮他那隻雷達夜光表,說:「已經快十二點了,距離海北明天下午的選舉只有十來個小時了,要做工作也得抓緊,紙上談後可不解決問題哪!」
他這一說,輕鬆避開了實質性表態,倒也真是提醒了大家。常委們紛紛抬腕或拿起手機看時間。
廖志國也抬手看了看腕上的表,說:「不是長林書記提醒,我倒真是忘了時間。我看這樣吧,既然大家對這個議題本身沒有不同意見,那麼會議結束之後,大雄部長就辛苦一下,明天一早帶人趕到海北,召集縣委一幫人統一思想,明確紀律,分頭工作。大雄同志在海北那邊的所有情況,第一時間先要向掛鉤聯繫海北的長林書記請示匯報。當然啦,這個事情,我和秦市長作為市委市府主要領導,當仁不讓要過問、負責到底。」
廖志國如此安排,不僅將賈大雄、苗長林牢牢綁定在海北,而且也將秦眾緊緊拉到自己身邊。
「哦,對了,我還有一個提議。」苗長林像忽然想想起似地,說:「為了加強對海北方面工作的力度,是不是請黃一平副秘書長隨賈部長同行,既有個幫襯,也好及時向廖書記通報情況。」
賈大雄一聽,連忙附和:「對對對,有黃秘書長同行,我就踏實多了。」
廖志國驚異的神色雖然一閃而過,卻沒能逃過黃一平的眼底餘光。他明白,苗長林刻意將自己拉進海北那潭污水中,既是害怕身陷其中不能自拔,也是將了廖志國一軍。於是,他馬上高聲答應:「好的!我一定當好苗書記、賈部長的勤務兵與聯絡員,負責端好茶杯拎好皮包!」
「可不要說成包皮喲!」廖志國的打趣,引得滿堂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