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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12 04:50:46 作者: 丁邦文

  利用難得的空閒,黃一平在陽江呆了大半天,與蘇婧婧聊得相當投入,除了書畫、收藏,自然再次聽她聊了愛情與家庭。

  這樣的聊天,於黃一平而言,當然並非無意義的閒聊。作為一個曾經滄海的秘書,他雖然努力告誡自己,不要存多少政治上的野心,儘量弱化仕途欲望,可是,眼下畢竟身在江湖,很多事並不能完全撒手,更不似流放黨校時那樣破罐子破摔。現在,既然重新回到市府,廖市長夫婦對自己又這麼好,自然應當充分利用好這種關係,既是報答對方,同時也為自己的前途做鋪墊打基礎。

  通過這種看似漫不經心的閒聊,黃一平對廖志國夫妻有了進一步熟悉與了解,而這種熟悉、了解,不光是針對喜好、特點,也包括了弱點與軟肋,有時後者甚至比前者更關鍵、更重要。廖志國的弱點是外表強悍,其實耳根子很軟,聽不得恭維話,其最大的軟肋便是「妻管嚴」。說得直白一點,他的這個市長官位,有一半話語權被妻子掌握,蘇婧婧對他具有絕對的制約。因此,黃一平靠近蘇婧婧,實質上等於貼近了廖志國,重新進入了權力核心。

  對於自己在夫妻關係中的強勢,蘇婧婧一點也不諱言。

  「當年你姐夫那樣窮困潦倒、土裡土氣,我能答應結婚絕對是他的福氣哩!」

  「別看他現在當了市長,在你們陽城幾百萬人面前人五人六的,當初花了整整三年時間才追到我的哪!」

  「要不是遇到姐姐我,他廖志國能有今天這樣的前途?充其量,不過是鄉下的一個普通鄉鎮幹部罷了。」

  「為了他的前途,我做出了太多犧牲。如果不是為了他的工作,我現在也不會是這個樣子嘛!」

  

  在不同的場合、不同的氛圍里,蘇婧婧屢屢對黃一平如此抱怨。這種抱怨的前奏,無一例外是從回憶當年的戀愛故事開始,如果將其標註一個新聞化標題,似可名之《落魄王子與白雪公主》。

  關於廖志國與蘇婧婧的故事,除了兩位當事人的直接敘說外,黃一平還聽過別的版本,是陽江官員在一起開會時的閒聊,雖然細節不盡相同,關鍵處倒也相差不多。據說廖志國當年發動愛情攻勢時,蘇婧婧正在大學裡讀書,前者底氣相當不足。試想,一個藝術院校的女生,長相儘管不是十分出眾,但由於從小在城市長大,又出身官宦家庭,清麗氣質擺在那兒,身邊終歸少不了成群追求者。那些追求者中,自然不乏趣味相同、相貌堂堂、門當戶對之輩,都是真正堪稱白馬王子的俊男。何況,蘇婧婧是家裡的獨生女兒,從小倍受寵愛,也養成了說一不二的任性脾氣。按說,對於父親看好的這個土老冒,她完全可以置之不理。然而,正如俗語所言:一家不知一家事。此時的蘇家,也是一個特殊家庭。就在蘇婧婧初中畢業那年,母親因為一場大病不幸撒手而去。臨終前,母親最放心不下是女兒,直到咽氣前眼睛都還瞪得老大。蘇老主席知道妻子的意思,一手擁著女兒,一手握著奄奄一息的妻子,動情而堅定地表示:「你放心,今生今世,我唯與女兒相伴,絕對不會給她找什麼後媽,讓她受半點委屈。」這一言,使老人終身未娶。

  隨著年齡的長大,蘇婧婧慢慢體會到,父親作為一個中年喪偶的男人,在外邊政務繁忙、日夜操勞,回家後身兼父母兩職,確實非常不易。其時,周圍也有很多親友、同事、熟人,甚至包括省、市領導,頻頻勸說老人找個伴侶,蘇婧婧心裡也漸漸能夠理解與容忍,可父親就是一直不答應。如此下來,她便覺得欠下父親太多太多,更不知以什麼方式才能回報。恰此時,父親看上了廖志國,有意將他由下屬變成女婿。為了力促此事成功,蘇老主席一面動員廖志國主動進攻,一面苦苦勸導女兒不要被男人的外貌、家庭等表象所迷惑,選擇丈夫應當具有長遠眼光。正是在這種特殊情緒、心理、外力的影響下,蘇婧婧慢慢接受了廖志國。不過,她覺得多少有點屈從的意思,因此從戀愛之初就對廖志國頤指氣使,始終處於支配與強勢地位。直到現在,蘇婧婧經常當著家裡人的面,公開數落丈夫,即使黃一平這樣的秘書在場也不例外,廖志國則從來不生氣。

  看得出來,廖志國對於蘇婧婧,或許覺得頗多虧欠,因而才百般遷就、言聽計從,甚至有所畏懼。就黃一平親眼所見,至少有一事足以為證——廖志國菸癮很大,在陽城工作期間,每天基本保持在五十支左右,幾乎達到煙不離手的程度。可是,蘇婧婧偏偏怕煙,嗅到煙味就會不停咳嗽。為此,廖志國但凡進了家門,便堅持不抽菸,而且每次回家之前,必在陽城刷好牙,路上也不停咀嚼口香糖。有時,蘇婧婧感覺丈夫情緒不對,也勸他到樓上找個地方抽一支過癮,而廖志國從來沒抽過。抽菸的人都知道,這種舉動該要多大的毅力啊!還有,廖志國只要不出差或者沒有重要會議、應酬,一般每個星期都會回去,有時中途還委託黃一平跑那麼一兩次,專程捎些陽城特產的蘆筍、腐乳、麻糕之類,都是蘇婧婧的喜愛之物。

  對於自己的婚姻與家庭,,廖志國在和黃一平閒聊時也偶有提。不難看出,他對自己當年一路奪關斬將,好不容易獲得的這個婚姻,感覺十分滿足與自豪,毫不掩飾對蘇婧婧的欣賞甚至依戀。

  「什麼怕老婆、妻管嚴,那都是扯淡!你說,這樣艱苦努力來的愛情,你能不珍惜嗎?沒有愛,沒有感情,你能怕得起來?再說,她那樣柔弱一個女子,你忍心讓她生氣、難受?唔?」

  黃一平聽了,莞爾一笑,表示贊同。

  當然啦,數落歸數落,強勢歸強勢,蘇婧婧對廖志國還是非常體貼、關心,這從廖志國的衣著上就能看出。

  廖志國雖然出身農村,卻一點也看不出當年的土氣,這全賴於蘇婧婧的精心料理。現在的黨政官員,雖然不像解放初期和文革前那樣單調了,可除了西裝就是夾克,領帶不是大紅就是純藍,還是難免古板。廖志國的衣著,因為有個藝術家的妻子,就顯得與周圍官員很不一樣。譬如,身為市長坐在主席台上,穿著與大家都一樣深色的西裝,別具一格之處卻在一條米色圍巾或者鵝黃領帶上,一下就使他從人群里跳了出來,氣質、風度提高好幾個檔次。這種搭配,完全是由蘇婧婧主導與操辦,不可隨意,更不容錯亂。因此,蘇婧婧時常會特別交代黃一平,記得提醒廖志國,什麼衣服搭配什麼鞋子,何種領帶搭配何種襯衫,等等。

  另外,蘇婧婧還喜歡幫廖志國織毛衣,也喜歡親自下廚做他愛吃的菜。有一次,黃一平應邀帶著汪若虹、小萌到陽江玩,蘇婧婧對汪若虹說:「一個聰明女人要想掌握住男人,關鍵做好三件事:一是管住他的錢,二是照顧好他的胃,三是裝扮好他身上的衣。別看女人手裡這一根針、一團線,看似織的一件普通毛衣,其實織的是卻是天羅地網,最終網住的是他的心。」

  汪若虹聽了如風過耳,傻傻一笑了事,回家後還當笑話說與丈夫。黃一平聽了,卻感慨萬端,不由對蘇婧婧心生佩服與敬畏。他想,有這樣的妻子,何愁丈夫不聽話與就範。

  正因上述特殊的歷史背景,加之蘇婧婧的精心經營,才決定了她強烈的干預、支配慾,而這種欲望不可避免地延伸到官場。

  蘇婧婧知道很多官場上的人和事,也喜歡談論這方面的情況,而且,黃一平發現,蘇婧婧的那些議論,並不是隨便說說。但凡蘇婧婧表示過好惡的事情,廖志國馬上就會有直觀的反映。那個「鯤鵬館」工程,就是蘇婧婧不滿於馮開嶺在陽江的表現,攛掇丈夫還手的結果。對此,蘇婧婧對此也毫不諱言:「我這個陽江閒人,幫你們陽城出了不少點子哩,陽城人民可別忘記軍功章上有我的一半喲!」

  蘇婧婧喜歡過問陽城的政事,卻堅決反對廖志國在陽城收受人家的錢物。為此,她一再叮囑黃一平幫助把關。感覺上,她的態度相當真誠,語氣也很堅定。可是,有一點卻令黃一平有些狐疑:蘇婧婧一面擔心廖志國在陽城交友不慎,一面又多次希望黃一平帶人來家裡做客。本來,他也覺得可能是客套話,沒有在意,可是後來有幾次,黃一平到省城出差途經陽江,或是趁著往陽江送東西的機會,順便帶過幾個人上門,蘇婧婧還真是非常熱情,不僅留了吃飯、喝茶,而且一再邀請客人再來。如此,黃一平慢慢感覺到,蘇婧婧並非要把丈夫置於至清水之中,她只是不希望丈夫在陽城惹是非,說到底還是控制欲在作怪。

  剛才關於出讓藏品的一番話,黃一平更是茅塞頓開,終於明白蘇婧婧的意思了:她的那些寶貝藏品需要脫手,而且需要假自己之手尋找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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