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7
2024-06-12 04:50:32
作者: 丁邦文
廖志國的「鯤鵬館」項目,開始進入議事日程。
那天晚上,他把市府秘書長江大偉和黃一平召到一起,說:「我們幾個先碰一碰,看看到底怎麼搞,多大的規模比較合適,按照什麼程序推進,等等。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嘛。唔?」
關於「鯤鵬館」,黃一平已經提前知道了廖市長的意圖,江大偉則是第一次與聞。
由於剛剛參加了一個宴席,接待副省長,喝了不少二十年版的茅台,廖志國的酒意還沒有消散。加上,廖志國和馮開嶺差不多,是個典型的夜貓子,晚上十一點前往往找不到興奮點,而是越到後半夜精神頭越足,也才越找得到靈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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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先閒聊。
「今天那個副省長,有點意思。唔?」廖志國說。
「好象是第一次來陽城視察吧,分管全省大交通,攤子挺大,排名落後,實際權力靠前哩。」江大偉應和道。
晚上接待的那個副省長,原是北邊一個貧困市的書記,三個月前省府換屆時剛剛當選,正是此公以區區二十票不到的微弱優勢,擠掉了陽城市委書記洪大光的位置。不過,洪大光還算大度,白天與廖志國一起全程陪同考察,晚上組織的宴席檔次也很高,不僅上了包括刀魚、河豚在內的全套陽城特產江鮮,而且拿的是二十年極品茅台。通常情況下,一般的副省長、常委沒有這個待遇。
「這個位置本來應該是洪書記,唉!」廖志國一聲嘆息。
江大偉笑而不語。黃一平更加不敢接腔,起身趕緊給廖志國和江大偉杯子裡續水。
「那個副省長的秘書,更有意思。呵呵!」廖志國轉換話題,不禁失聲笑道。
「是啊,主動幫領導帶酒,居然自己喝得當場吐了。」江大偉也笑了。
「我扶他到廁所,差點噴了我一身哩。」黃一平說。
副省長的那個秘書,是個三十歲左右的年輕人,據說是從市裡帶到省里,舉手投足不免北部落後地區的土氣與拘謹。更可笑的是,那人酒量根本不大,卻自告奮勇一杯接一杯幫省長帶酒。今天,桌子上的主陪是洪大光,對於以勝利者姿態出現的競爭對手,多少還心存一點芥蒂,一看省長秘書這麼能喝、想喝,立即給身邊一幫人使了眼色。於是,大家拿出十二萬分的熱情,輪番給副省長敬酒,最後把秘書當場就喝趴下,吐得黃膽都出來了。秘書出了洋相,而且是在陽城市委書記洪大光面前,這個問題就不能簡單化。當時,副省長臉上雖然笑嘻嘻不動聲色,可目光里還是對秘書表露出了不滿之色。可以想像,回到省城後,秘書挨一頓臭罵是肯定的了。
「你說說,我們拿的可是二十年的正宗茅台,一杯就是好幾百塊錢,那麼好的酒,吐得到處都是,多可惜!嘖嘖!」廖志國臉上帶笑,眼神里卻滿是不屑。
「是啊,是有點過了,後來吐成那樣,就連副省長臉上都有些掛不住了。」江大偉說。
「看來這個秘書,還不是很成熟。」黃一平語氣委婉。
「這話就說對了!畢竟是我廖某人的秘書,一眼看出了問題的根本所在!」廖志國贊道。
「你們想想啊,今天的酒席是什麼含意?新任副省長首次來陽城視察,這是表面現象,本質上哩,是兩個你死我活的競爭對手,分別以勝利者和失意者的姿態直接面對,不要說一個小小秘書,就是我們這些人,包括省里那些廳長、副秘書長們,都是陪襯,統統得後退三步。此其一。其二,副省長與洪書記的這種陽城遭遇戰,本來拼的是一種心理較量,就像武術上講的內功與意念,需要文火煲湯般慢慢來,可你一個秘書好戲剛剛開場就急吼吼跳出將出來,好似陽城這邊要謀害省領導一樣,單顯得他有忠心救主的好思想,這便把兩個對手內心深處的東西一下就逼了出來,只得圖窮匕見,硬上外功。何況,你個秘書,沒得到領導明示就衝出來搶著喝,可能是平時養成習慣了,在他是按照常理、常規出牌,可恰恰今晚的酒席是那種非常理非常規性質,牌理完全不一樣嘛。其三,這個副省長的酒量我還是有數的,至少八兩齣頭,咱們洪書記未必是他對手,真就拼下來誰輸誰贏還不一定哩。其四,那茅台酒可是事務局直接從茅台鎮拉來的真貨,生生在酒窖里埋藏了整整二十年哪,剛才你們也喝了,幾千塊一瓶的貨色,那個綿軟醇香,那個回味無窮,對任何愛酒之人絕對都是至尊享受,就是副省長也未見就經常有幸享用,你憑什麼端起領導杯子就干,放下杯子就吐?像話嗎?唔?」廖志國妙語點評,嘻笑之間舉重若輕。
「精彩!絕對精彩之極!一個我我們看來平常的酒宴,讓廖市長這麼法眼一過,竟然有了如此高深的內容,真是聆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呀!」江大偉的恭維話雖然不免肉麻,卻也說在點子上。
「想不到,廖市長對秘書一行,也是個專家哩。剛才酒桌上,我們也覺得那個秘書表現不佳,卻只是看到表面現象,根本沒有想到這麼深。」黃一平趕緊附和。
「沒吃過豬肉,還能沒聽過豬叫喚?廖市長雖然沒有做過秘書,可從鄉到縣再到市一直做的是黨政主要領導,用過那麼些秘書,自然早就成為這方面的權威了。」江大偉說。
「哈哈,看你們把我捧的,難道這就是那首民謠里的說的『一捧』?好,既然說到這個話題,我們不妨探討探討。你們兩個,一個是市府大總管,一個是副處調,在秘書崗位上工作很多年了,先後也跟過不少領導。今天我倒要考考你們,一個秘書何為合格、何為優秀?領導與秘書之間怎樣才算達到默契?或者換句話說,秘書和領導究竟應該是一種怎樣的關係?」廖志國問。
黃一平一聽,心底一動。這個問題,於他再熟悉不過,前些年,曾經和馮市長進行過多次探討。
「一平啊,你跟馮市長時,他不是有個著名的唇齒論嗎?」 真是想到什麼來什麼,果然,江大偉搶先開腔,目光與語氣里且都有些深長意味。
「唔?說來聽聽。」廖志國馬上來了興趣。
黃一平自然不敢掩飾,馬上一五一十把當年與馮開嶺對話的情景,簡要複述一遍,其中難免有些刪繁就簡的地方,也是根據眼前現實不得已而為之。不過,他的敘述基本還算忠實於原狀。
廖志國聽得很認真,且不時凝神靜思,卻沒有馬上發表評論。待黃一平說完,他又示意江大偉:「嗯,唇齒論。你是大秘書,也說說高見。」
「依我看,秘書除了基本的政治素質、個人品德、文字功夫,關鍵在服務二字。你想啊,像廖市長你們這樣的重要領導,操持一方黨政,可謂殫精竭慮、日理萬機,很多事情都得親力親為。給你們配個秘書,絕不單純是配了一個文字匠,一個木偶似的保鏢、隨從,而是要幫你們減輕生活負擔、做好服務工作。打個不太恰當的比方,一個合格、優秀的秘書,得像冬天裡的暖爐、夏天裡的冷飲、饑渴時的甘露、跋涉途中的拐棍,隨時隨地讓領導稱心滿意。說得不客氣一點,如果所有的秘書,都能達到當年李蓮英服務慈禧太后那樣的水平,也就算是圓滿了。」江大偉所言,與他的實際經歷比較接近。當年他做秘書時,那種唯唯諾諾畢恭畢敬的樣子,就曾被機關里一些人背後稱作江公公。
「哈哈哈,有意思。你們兩個,一個是唇齒論,一個是服務論,甚至還搬出了個清朝太監,真是有意思!」廖志國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
「我的觀點可能與你們有所不同,對與不對暫且不論,先說出來大家一起探討探討,唔?一平啊,你那個什麼唇齒論,雖然不無道理,表面上看似乎溫情脈脈,非常能夠打動人、迷惑人,可是畢竟有些牽強,甚至具有極大的虛偽性、欺騙性。你想啊,唇與齒是什麼關係,那當然是平行關係,頗具江湖氣息的哥們兒義氣。雖說領導與秘書沒有什麼高低、貴賤之分,可畢竟分工有所不同,事實上的地位不對等是客觀存在,所謂唇齒相依也好,唇亡齒寒也罷,一般情況下也許能夠做到,特殊情況下就未必嘛。尤其是生死存亡、性命攸關的時刻,就更加不可能了。這個,別人沒有體會,你黃一平總會有的罷?還有,大偉那個服務論,實在倒也實在,卻過於庸俗與淺表,對一般平庸領導而言也許可以接受,可是對理想志向、能力水平不俗者來說就遠遠不夠,畢竟各人的境界與要求不同。我在看來,生活上的周到服務,還只是秘書的一個側面,屬於起步層次、初級階段,更重要的是工作上的輔佐、感情上的融合。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