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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12 04:48:59
作者: 丁邦文
回到陽城,黃一平趕緊聯繫當年同學,四處打聽方教授現在的行情、喜好。這一打聽,不禁大吃一驚。如今的方教授果然了得——身為N大哲學系主任、博士生導師,又是省人大常委,更兼省委專門聘請的理論顧問,竟是學術、政界兩頭都當紅的重量級人物。
原來,黃一平畢業之後,學校曾經選派方教授到北京某院進修一年,其間有篇論文在國內理論界引起強烈反響並獲得多項大獎,論文的兩位指導老師中,一位是北京高層要人某某,另一位便是時任某院副院長的省委龔書記。以此為機緣,方教授巧妙把這段經歷包裝、炒作一番,迅速取得巨大成效。緣於此,如今的方教授,在省內學界風光無限,學校內外的那些專業職務暫且不談,光是城市決策顧問、諮詢專家之類的頭銜就有一大堆,經常在各種政治圈子裡做學術報告、專題講座,掛名費、出場費就是一筆令人瞠目的數額。現在,教授除在省城坐擁兩三套豪宅外,據說在太湖、天目湖等風景區也都置有高檔別墅。這一來,黃一平自然就對方教授的價碼明白了八九分。
根據眾同學提供的有關信息,說是方教授近年也熱衷於各種收藏,鄺明達不惜代價搞來一幅清朝揚州八怪之一李方膺的山水扇面,外加一套名家製作的宜興極品紫砂。黃一平對這些不內行,馮市長也不放心真偽,鄺明達卻拍著胸脯保證:只要那教授果真是行家,一準馬到成功「速必殺」!
東西準備妥當,黃一平與鄺明達再次登門拜訪方教授。
方教授乍見當年弟子拎只不起眼的布袋再度登門,本來還是有些冷淡,可一見陸續掏出的兩樣東西,馬上眼睛瞪得銅鈴般圓,目光放電一樣明亮,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急轉彎。尤其是那幅李方膺的山水扇面,經過方教授反覆查驗證實不是假貨,更是令他愛不釋手,連聲說:「寶物,寶物,真是寶物!」
趁著老師高興,黃一平這才把陽城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馮開嶺的情況作了介紹,又把這篇文章對其升遷的重要意義做了如實闡述,自然也將馮市長升遷與自己個人前途的密切關係,於羞羞答答間透露一二。俠肝義膽的方教授本已是半個官場中人,哪裡需要學生囉里囉嗦說這麼許多,當即桌子一拍,道:「行啦,這事我來幫你辦,既然事關一個城市市長的命運,自然也就事關一座城市數百萬人的未來。學生的事情,老師不來幫助,那豈不是辱沒了師長這個稱呼?何為師者?傳道、釋疑、解惑、救難也。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嘛。」
方教授看了黃一平與馮開嶺共同商定的文章主題與寫作提綱,當即表示分量不夠,站位不高。原定的那個題目《城市建設中的文化記憶——兼談城市規劃在建設文化大省中的功能與作用》決定放棄,改為《保持城市特色,彰顯城市個性,以建設文化大省的宏大氣勢統領城市規劃和建設》。幾個小標題也當場重新敲定下來,一切圍繞省委龔書記的核心思路與最新意圖,又符合作者當前職責與未來身份,貼近實際且具宏觀指導性,大氣而不逾越。
方教授囑咐黃一平回去寫作時,多從網上搜索一些省委龔書記近期的重要講話,同時開列了一些需要借鑑的理論文獻。臨別,方教授還拍了拍學生肩膀,親昵地說:「一平,寫這麼大塊的文章,所費精力很大。若是寫出真功,肯定會耗費大量心血,最終好似生一場大病哩。你要辛苦了,別忘記注意休息!」
「謝謝老師!」黃一平聽了很感動,眼睛立馬就有些濕潤。老師畢竟寫慣文章,又是師長輩人,不僅知道寫作中的種種甘苦,而且也非常疼愛學生。
回到陽城,每每坐到電腦前,想起方教授關切的話語與神情,黃一平依然感動不已。他想,自己當秘書十幾年,幫領導寫的各種文稿沒有上萬,也有數千,堆積起來早已不知幾多等同身高,身心所受煎熬更是苦不堪言,可是從來也沒有哪個領導會說出過這樣的話啊!
憑心而論,寫文章確是秘書的一大苦差。但凡做過秘書的人都有體會,一個好的秘書,三分靠腿、七分靠筆,最難最苦便是幫領導操筆為文。當今官場,不論機關大小,領導的報告、講話以及發表、出版的署名文稿,不僅多如牛毛,而且多為秘書代筆,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過去若干年,工農幹部當家那會兒,別看很多領導肚子裡墨水不多,平時也很少時間讀書看報吸收新知識,可即席講起話作起報告來,照樣顯得生動活潑、豐富多彩。現在的領導,雖說大多科班出身,很多是拿著碩士、博士的文憑,按說水平已經不是當年那些工農出身的土八路能比,寫些講話、報告應該不成問題,可是,一個個卻不肯自己動手。領導講話、寫作水平的高低,無外乎看其攤了個怎樣的秘書。而且,現在的情況是,一方面會議越來越多,大會小會都要請領導發表重要指示,講起來還不能短;另一方面,很多領導一窩蜂地奔了學歷、文憑之後,為了顯示其才能,又都喜歡在報紙、雜誌上發表宏文或出版專著,而他們往往又都遺傳了孔聖人述而不作的傳統,習慣於君子動口不動手,這就苦了那些小秘書。跟在領導後邊,秘書們整天忙的就是個寫,大材料接著小報告,你寫得再快,還能有領導念得快嗎?還能有印刷機轉動快嗎?不寫死你才怪!黃一平以前跟的那個魏副市長,原本是業務幹部出身,肚子裡有貨色不假,卻不善於當眾表達,不論在什麼場合講話,無一例外要念稿子,有時人一多,還會念得結結巴巴,因此,最終給人的印象不是市長念得有問題,而是黃一平這個秘書寫得有毛病。現在跟著馮開嶺,有些小的會議講話固然不需要稿子,即席發揮就行了,可只要是書面材料,要求就不低,反覆修改打磨更是常事。黃一平的起早貪黑,也就不足為怪了。
記得四年前準備升常務那會兒,馮市長決定出版一本專著,主題是沿江農業產品布局的合理性與科學性。洋洋二十五萬字,馮市長定了思路與提綱,內容全部由黃一平操刀,卻只給了兩個多月的寫作時間。那段日子,黃一平白天跟在馮市長身邊處理日常事務,只有每天夜裡開夜車,查資料、找事例、核數據,全靠一個人忙乎,還不能對任何外人言苦。為趕進度,黃一平幾乎夜夜都要熬到第二天凌晨兩三點,搞得眼睛裡布滿血絲,嘴上燎起一圈大泡。後來,由於疲勞與緊張過度,他持續多日低燒,心跳明顯加速,還有少量便血。無奈,只好讓汪若虹從醫院拿了藥回來,一邊輸液一邊工作,最終也沒好意思告訴馮市長。寫到中途的時候,他也曾經感覺心力交瘁、難以為繼,可是,他又反覆強打精神,告誡、激勵自己:「黃一平啊黃一平,你現在查閱的每一篇資料,寫下的每一個文字、標點,都是關乎馮市長能否順利坐上政府二號寶座的大事,也是關乎你自己錦繡前程的大事,就是再苦再累,你也得咬牙堅持下去。」最後,書稿寫好交到馮市長手上,也只得到兩個字評價: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