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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12 04:48:29 作者: 丁邦文

  就在馮市長與年處長通話結束前大約十幾分鐘,黃一平正坐在辦公桌前擺弄手機,煩躁且焦急地頻頻朝對門張望,忽然聽到走廊東頭陸續響起關燈、關門的聲音,接著就有兩種輕重、節奏明顯不同的腳步的的篤篤由遠而近。

  黃一平一驚,心想糟了,丁松市長和秘書小吉也才下班,說不定會驚擾了馮市長的電話。

  

  丁松市長的辦公室在走廊最東邊,與馮市長之間隔了一個四十平米大小的會議室,這個會議室除召開市長辦公會外,基本上是市長、常務副市長專用。因此,電梯往東這半層,主要是丁、馮二位市長及其秘書的空間。別看丁市長個頭不高,身材比小吉矮了半個腦袋還不止,可走起路來卻氣宇軒昂,有王者風範。他喜歡穿墊了增高底的皮鞋,腳步著地便顯得聲音厚重,節奏緩慢而有力,就像打擊樂隊裡的架子鼓。而小吉自從跟了丁市長,就只穿平根軟底鞋,原本瘦高挺拔的身材慢慢佝僂下來,走起路來更是一溜無聲小碎步,總給人慌不擇路的感覺,聽著就像西洋樂隊裡似有若無的沙錘。

  黃一平不敢怠慢,趕緊迎著腳步搶先站到走廊上。

  丁松走到馮開嶺門口,聽到裡面有說話的聲音,卻又發覺沒有開燈,門也關著,就停下來,似乎有推門進去的打算。這時,黃一平就只得再搶先一步,伸手打開面前的走廊燈,很熱情地招呼道:「哦,是丁市長!這麼晚才下班呀!」

  丁松收回懸在半空的手,朝馮開嶺那邊呶呶嘴,問:「怎麼,還在找什麼人談話?」

  黃一平說:「不是的,在打電話。」

  看著丁松滿臉狐疑,又沒有挪動腳步離去的意思,黃一平只好進一步解釋說:「好象是朱大姐的電話,商量孩子在國外讀書的事情。」

  「哦,是這樣。夫妻通話搞得這樣神秘呀。」丁松將信將疑地點點頭,自言自語著走了。

  目送丁市長、小吉進了電梯,黃一平懸著的一顆心這才落了下來。說實話,若是遇到別的什麼人,包括那幾個在樓層另一邊辦公的副市長,黃一平完全可以採取一種更加放鬆的態度。首先,對方不會輕易上來敲門或推門,畢竟常務副和普通副還是有些區別的;其次,若是遇到類似敏感的問題,可以「不知道」三字搪塞過去,最多再附以抱歉一笑。難不成你一個普通副市長,還會窮根究底地查問常務副市長?可是丁松就不同。其人本就性格直率,行事張揚,言談舉止處處不落下風。加之,他是市長,政府一把手,雖然別人進他辦公室如果不預約、不敲門,那是一定要遭到冷眼甚至責罵,可他進到別人辦公室,包括常務副市長馮開嶺的在內,往往說進就進,連門都可以不敲。更何況,光天化日之下,你馮開嶺在裡面關門閉燈打電話,他完全有資格過問,甚至有權利知道。這就讓黃一平大大的為難了。於是,危急關頭他只好施以計謀,以智慧儘量阻止丁市長的進一步深究。通常情況下,面對市裡的領導,不論這個領導是自己的頂頭上司,還是別的領導,秘書是不應當說謊的,這是規矩也是紀律。黃一平一般比較討厭別人說謊,自己更加不習慣說謊,因為他覺得人與人之間一旦摻雜了謊言,就什麼話都不好談,什麼事情都不好辦了。試想,你說了一個謊,接下來就得用更多的謊來堵塞由此造成的漏洞,這樣就會一個謊言接著一個謊言地形成謊言鏈,不僅誠信的基石因此轟然坍塌,而且未來再多的真話都無法立身、無以為信了。可是,面對丁市長咄咄逼人的提問,黃一平不說謊又能怎樣呢?難道他會告訴丁市長,是省委組織部年處長的電話?那麼,丁市長一定還會有更多的疑問,譬如年處長找他什麼事?為什麼要說這麼久?關門閉燈做什麼?最終,黃一平還是要被逼到說謊的路上,因為他懂得有些時候,誠實其實比謊言更可怕與可憎。

  不要說馮市長曾經有過多次交待,就是不交待,黃一平也絕對不會輕易說出年處長這幾個字。年處長與馮市長的關係,是黨國最高機密,打死也不能說!黃一平曾經無數次這樣告誡自己,此時此刻,這種信念更加堅如磐石。他甚至覺得,剛才面對丁松市長的盤問,他無異於經歷過一次電擊、火烙、辣椒水、老虎凳。

  說到年處長與馮市長的特殊關係,黃一平從來沒聽任何人直接說起,他是完全憑藉秘書的敏感,從旁慢慢觀察、體會而得。自從做了馮市長的秘書,黃一平就認識了年處長。不過,起初他並不喜歡那個年處長。初見其人,瘦瘦弱弱一陣風就能吹倒的樣子,未曾開口先用警惕、審視的目光把你掃視一番,好象不如此就會從你身上蹦出許多跳蚤害蟲。一旦開口說起話來,又總是給人一種欲言又止、陰陽怪氣的感覺。黃一平感覺此人欠陽光,誠府深,不宜深交。而此人恰恰又是省委組織部僅次於部長的實權人物,掌管著市縣幹部處,據說有些副部長權力也沒他大。像馮開嶺這種級別、位置的官員,不知多少人千方百計地設法接近他巴結他,也就不足為奇了。

  黃一平不久就發現,馮市長特別看重這個年處長,有時甚至超過了副省長一級的領導。而且,年處長對馮開嶺,也同樣是另眼相看,完全不同於對待一般地市級幹部的傲慢與輕視。表面看來,他們是早年省委黨校的同學,曾經有過同一寢室的經歷,可事實上,培養這種關係,馮市長花費了特別的心血與精力。平時,馮市長每次去省城,無論多麼忙,都要打個電話給年處長,但凡對方說有空,一定會去坐一坐聊一聊,而且一般不帶第二人隨行。要知道,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有時就是這樣頻繁走動或閒聊中產生的,沒有足夠的交流,何來充分了解與理解?逢年過節的時候,市里官員都要到省里拜望一些人,很多人只顧了那些管著自己的省級大員,卻往往忽視了年處長這類級別不高、實權卻不小的「現管」型人物,或者即使考慮到了也是草率應付了事。馮開嶺卻不是這樣。無論多忙,副省長、廳局長一級的官員那兒,哪怕讓秘書黃一平、司機老關代為上門,話帶到禮送到就算心到神知,唯有年處長那兒一定是親自前往,而且所選物品也必然與別人的不同,倒不是輕重有異,而是品位檔次一定要合乎對方的口味,顯得受者在送者心中的位置、分量非同一般。當然,更為主要的是,年處長托辦的事情,哪怕就是頂再多的麻煩、冒再大的風險,馮開嶺也會心領神會地辦得漂漂亮亮。這一點,黃一平直至後來通過鳳凰小區那件事,才恍然醒悟甚至驚覺到——此乃後話。

  對於自己與年處長的關係,馮開嶺從來不對外張揚,甚至每遇年處長前來陽城公幹,他往往還會有意迴避,令人感覺他們並不熟悉。據說有一次,陽城組織部長還鄭重其事幫他們作了相互介紹。這一點,對做了將近二十年組織工作的年處長而言,就顯得非常重要,也為他格外欣賞與看重。像年處長這類組織部官員,不論你和他關係多麼親密,最不希望弄得滿城風雨、盡人皆知,更不想讓人當作一個招牌滿世界宣揚,最好在大眾面前實左而形右、心是而口非,至於私下裡是怎麼回事,那就另當別論了。因此,機關里就有人戲言,最怕同這類組織部官員同車旅遊、同桌打牌、同席喝酒,你講的笑話哪怕掀翻了一車人,他那張政治臉依然板得像塊磚;二十四張牌里,他哪怕抓的全是同花順、通天炸,你也休想從他眼神里覺察出半點端倪;你說了一晚上的勸酒話,噴出的吐沫都能醉倒一頭豬,他的杯子依然一滴也沒少。當然,黃一平現在知道了,馮市長與年處長的相處,既不為結伴旅遊,也不圖同桌打牌,更非喝什麼破酒。他們的友情,是建立在更加高遠、更有價值的目標之上。說到底,馮開嶺與年處長都是那種心機深重之人。

  其實,早在好幾個月前,年處長就開始關注陽城換屆的事,操心馮市長是否能順利轉正。那時,他所把持的市縣幹部處,受命負責起草省轄市政府換屆的文件草稿,其中有些政策性條文就曾經悄悄徵求馮開嶺的意見,或者有意無意照應馮開嶺的相關條件。最近一段時間,雖然兩人很少直接見面,可像今天這樣的電話聯繫,卻始終沒有斷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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